“没事没事,”他朝着医护人员嬉皮笑脸,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是我的真朋友,我相信你。我刚才在你的衬衫口袋里,塞了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他们开的药,你去化验化验,看看他们让我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我一惊,这家伙,真的有病吗?
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摸向衣兜,以免那边的医护人员,瞧出什么端倪来。
我跟着他,朝远处走了几步,他继续说:“你肯于把自己的幻觉告诉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知道我不可能把消息透漏出去,这医院就是一座无形的牢房,关押着我。你知道我逃不出去,即使我出去,就凭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也难以生存下去。就算我能活下去,谁又会相信我这个疯子的话呢?因此,你特别放心。对吗?”
john的洞察力远在我之上,被他看穿这点,反而让我更加冷静下来。逐渐地,我意识到他是个全才,他对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特别是在观察他人等方面,能力卓越。他应该读过许多书,又擅长绘画——要知道,让我画好一只猪,都难比登天。而john不需要我的回答,只要看看表情,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他说“你不否认,那就对了。你没有治好我的信心,但你愿意帮助我,这也是出于你的好心。当然,同时也便于利用我。本质上,我和你是同一种人,只不过我从事精神方面的工作,你是心理医生。”
“你回想起来了?”我喜出望外。
“不,如果我回想起来,早就从这里逃走了。我只是经过你的提醒,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我精通观察他人,所以我才能把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和我很相似,我们是一类人。虽然记忆是那么的模糊,不过我可以肯定,你跟我过去一样,都把自己生存的目标,建立在其他人身上。我们改善其他人的状况,以获得自己生活的快感。如果失败了,我们就跳到下一个人身上,这跟蚊子的生存机制是相同的。你看上去很自信,不过自信是装出来的,骨子里你很自卑,因为你找不到自己生存的价值,所以才通过别人来体现自己。现在你对自己的缺陷看得越来越清楚,你明白这种转嫁不足以解决你的本质问题。你感到慌乱,你对于幻觉失控了。所以看起来,你比上回精神更差。让我大胆地猜一猜,昨天那小子死了吗?哦,等一等,是那个姑娘,对吗?”
john从我的表情变化,立刻修正了自己的观点:“接下来我可猜不出来,这涉及到你自己的坚强程度。如果你够坚强,那她大概死了。如果你没有想得那么好,那她还活着。”
我承认,我没他想得那么坚强。
“嗯,你很怕她会死,对吧?她是你的亲人吗?”
“差不多吧。”
“嗯,所以在面对杨洁的问题时,你没展现出如此焦虑来。好吧,说说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你总算让我说话了,”我苦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踏实,还很高兴“john,你被送到这里两年了,你最初呈现幻觉,应该还在此之前。也就是说,这问题困扰了你至少两年,你和我不同,我还没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但你更危险。所以,你患病的时间和严重程度,都远远超过我。我很奇怪,为什么时至今日,你还能保持冷静和优秀的头脑。你用什么办法,来对抗幻觉?”
“那是因为我很坚强!”说到这里,他再次像个孩子似的笑了“我不得不说,连你都看出这是谎言。事情无关乎坚强,这么说吧,你知道耳鸣吗?”
“耳鸣如蝉,耳鸣如潮,我知道。”
所谓耳鸣如蝉,是耳鸣的第一阶段,是尖刻得像是蝉鸣一般的声音;如果耳鸣继续恶化,则进入第二阶段,出现像海潮或火车那样的隆隆声。
“那么你知道耳鸣如何治疗吗?”
“那东西不能治疗吧”我有些迷糊,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不很全面“耳鸣属于身心疾病,今年的学术杂志我看过,无论中医西医,开刀还是吃药,都没有有效的疗法。”
“是的,因为耳鸣不存在器质性病变,手术和服药当然没用。耳鸣是一种身心疾病,是心理问题向着肢体器官的投射。只有一种方法能够根治耳鸣,那就是尝试着不去注意它。当然,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你是说,”我恍然大悟“如果你能接受它,它的状况就能得以缓解。”
“正是,甚至还可以完全消失。耳鸣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烦,可是有人自愈了,绝大多数人怎么治也不见效。这源于我们的内心,如果你能做到把耳鸣当成某种节奏,当成鼓点,甚至当成催眠曲,那么耳鸣根本就不能称为问题。就像女人受不了男人打呼噜一样,你烦躁不安,一次又一次叫醒他,可你烦他更烦。不过聪明的人,往往是能够接受现状的那种人,日后离开了呼噜声,她反倒睡不着觉了。这就是适应能力。”
“你认为我应该能适应幻觉?”
“你有选择吗?”他反问,我哑然。
“你的幻觉已经很温柔啦,它有危险吗?”
“好像还行。”
“那不得了吗,我的幻觉,是把人看成怪物,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我会攻击别人。你呢?就不用担心这种威胁!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一旦你的幻觉出现,你都把它当做是真实的。这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你昨天的尴尬。你想保护别人,就去保护。幻觉出现了,你就当做是看电影,还是互动电影。虽然这样并不能抑制幻觉,但它对你的影响就小得多了。”
“可是如果我这样做,但幻觉中什么都没发生,人家不就把我当成神经病了吗?”
“你在乎他们的生命吗?”
我点点头。
“那你还在乎自己的脸皮?尊严和生命,你只能挑一个,别老想当了biao子又要立牌坊!”
“原来如此!我会试试看的。john,你根本没病吧?”
“嗯?”他翻翻眼皮,瞧瞧我,那样子好像是导师被自己学生的问题给吸引住了“很有意思的观点,说说看。”
“我知道自己不如你厉害,不过有些细节你还是没能藏好。你的逻辑能力这么强,并且完全能意识到自己有幻觉,而且清楚幻觉的对象是什么。既然如此清醒,当你幻觉呈现的时候,你一定知道这都是虚假的。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攻击那个护士?”
“我喜欢她,行吗?”john的反应太快了,电光石火一刹那,他立刻开始胡说八道。我连一点表情上的变化都没能把握住。
“好吧,你可以否认。对了,上次我提过的,为什么你会被关在这儿,而不是送到其他精神病专科医院去,你问过了吗?”
“问了呀,田主任还给我出示了派出所签发的证明呢!不过那玩意我也看不懂,谁知道真的假的。”
“那么是谁付款呢?”
“他们不告诉我。”
“john,你果然没病!”我得意地笑了。
“你怎么纠缠这个问题到没完没了呢?”
“你的幻觉若有若无,可能根本没有,即使有,也不足以造成你的攻击性。但是你的记忆,却因什么原因被压抑了。你找不回自己的记忆,却知道一定是什么有背景的人,把你安排在这里。为了钓这个人上钩,你开始制造事端。你在洗手间里偷听到我和老威的谈话,就故意在地板上作画。我敢说,在那之前,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劫持护士!因为你也不确定,这一次劫持人质会不会闹得太过火了。所以,你拿我来当备胎。万一弄假成真,也有我这个傻小子帮你制衡。我早就纳闷,哪有人会把自己害怕的怪物给画出来的,你那么做是为了提醒我。”
他搓着胡茬,笑嘻嘻地望着我:“先指出啊,你最后一句话说错了,会画自己害怕事物的疯子不止我一个人。另外,你具有多么出色的想象力啊,难怪会产生幻觉。”
“你今天说得太多了,无意间暴露了自己。论洞察力和精神病知识,我远远不如你,只不过你小看了我的逻辑能力。不过放心吧,我是不会去揭发你的。”
“嗯,我知道,你是我真正的朋友。另外,你认为田教授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与众不同吗?”
“”“好了朋友,既然你不会告发我,我也帮了你,还留在这干什么,等着跟我共进午餐?”
“不,我希望你把实情告诉我。”
“你现在还不配,等解决了让你头疼的这两宗案子,再回来找我吧。”
john说得对,我还不配知道太多细节,就算知道也未必能帮他找回记忆。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样,我们握手告别。
“喂”等我走出老远,他在后面叫着“记得刚才看到的那只手吗?我画的是你!”
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