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奴鲁鲁市中心的米勒瓦奇和克莱韦德的十字路口处,你可以很容易地就找到亚历山大扬格旅店。它是一幢棕色的砖木结构楼房,在四层高的主建筑物两旁还伸展出六层高的侧楼。就像在本世纪初修建的大部分建筑一样,它没有任何特殊的外部装饰,用一句套话来说呢,是那种既不老式又不时髦的平庸之作。看起来作为一家商务性的旅店来说,它惟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赢利。在扬格旅店的门前摆着几盆还算青翠的棕榈树,加上毫无特色的门厅里的几盆鲜花,你勉勉强强地可以感觉出这是在有“伊甸园”之称的夏威夷。
在我们三个人在下午三点左右才返回扬格旅店的时候,大批的记者已经守候多时了。大堂经理客气地陪我们走进了门厅。我们还没来得及接近电梯间,记者们就团团地围住了我们。那位留着小胡子的经理也被挤到了一边。在他被挤开的一瞬间,他勉强还来得及告诉刑事大律师和林赛他们预定的房间号码。
达伦对这样的场面经历得多了,根本不为所动。他一边走着,一边向记者们说:“我们刚刚和委托人见过面,现在我已经掌握了有关辩护方面的充足材料,至于具体细节方面的情况,对不起,各位先生,我现在还无法进一步透露。”
记者们的好奇心被煽动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要求达伦能更多地透露一下内幕。只可惜他们的问题都问得太过拙劣了,不过“私刑”却屡次被提了出来。
达伦猛地停住了脚步,围着他一起走的那些记者们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就好像是一起恶性的交通撞车事故一般。
达伦目光炯炯地看着记者们:“先生们,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辩护。我的四名委托人虽然被指控犯有谋杀罪,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的罪名根本不成立。”
甩下了这句斩钉截铁的话以后,达伦又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记者们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搞得手足无措,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达伦趁着这个时机,灵敏地迈进等候已久的电梯里,我和林赛也跟了进去。那名矮个子的经理张开了双臂拦在了电梯的门口,像一个交通警似的拦住了记者。
一名记者高声喊着:“夏威夷立法当局和您的立场是否是一致的呢?您是否认为强奸应该被处以死刑呢?”
达伦冷嘲热讽地说道:“这并不是司法制度的一大进步。如果强奸犯们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就更加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犯罪之后杀人灭口了,反正他们都难逃一死嘛。”
电梯里的服务员关上了电梯门,电梯开始上升了。
达伦脸上的神采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吃力地靠在电梯壁上,摇头叹息着说:“都是那该死的林德波夫案。”
“这和林德波夫案有什么关系呢?刑事大律师。”我曾经在这个案子上花了不少心思,所以无论是谁提到它我都会很关心。
“林德波夫一案激起了公众的‘嗜血性’。如果绑架一名二十个月大的婴儿就被判以死刑的话,那么以后又会有多少个无辜的被绑架者会因此而丧生啊。”
露比达伦站在房间门口焦灼地等待着我们。她一见到达伦那副疲惫的样子,脸上的微笑一下子换成了担心的神色。
“卡莱斯,你看上去累坏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露比一边扶达伦进屋,一边关切地叮咛着他。
可是达伦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他向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也进去。
我和林赛只好跟进了起居室。在这里就更找不到一丝一毫具有夏威夷特色的物品了。暗淡的家具,东方式的破地毯,暗色的木纹墙壁,这一切都和密歇根州的任何一家中档旅店没有丝毫分别。只有从窗口吹进来的凉爽季风提醒着我们这里是美丽的夏威夷。
露比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几个口袋,然后有些不情愿地递给了达伦,说道:“这些是给你的。”
达伦接了过来,随意地翻看了一下。他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这些不过是像在家里收到的早间报纸一样无足轻重。看过之后,他又随手把它们扔回到桌上。然后,他轻松地呼了一口气,脱下宽大的西服外套,随便地把它扔在了椅子上。我和林赛也依样照做,只不过我们把自己的衣服小心地放在了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我顺便瞥了一眼沙发,真是不容易,那上面模糊不清的花朵图案还隐约能够看出它有着夏威夷的特色。
刑事大律师坐到了安乐椅上,把脚搭放在面前的小凳上,然后就开始自顾自地卷着烟。我和林赛坐在了茶几旁的沙发上。达伦夫人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回到了卧室,并且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达伦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卧室门,半开玩笑地说:“露比总觉得有一天我会被累死的,其实我不过是装装样子来骗骗她。”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林赛“乔治,从珍珠港基地回来以后,你就一言不发。我看得出来你对我的做法很不满。”
林赛好不容易才从沙发上坐直身子,那该死的沙发只要你坐进去就会陷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您的合作伙伴,我的任务就是协助您的工作,听从您的安排。”
“不过”
“不过,”林赛接着说“您不应该这样引导汤米迈西,而且还暗示他伪称自己当时处于暂时性精神失常”
达伦笑了笑说:“乔治,我们这四名委托人事先经过了周密的策划,然后他们绑架了卡哈哈瓦,最后并导致了乔瑟夫卡哈哈瓦的死亡。现在他们面临的是二级谋杀指控,我们惟一的出路就是进行有力抗辩以便使得大陪审团不以谋杀罪定论。”
“对。”林赛点了点头。
达伦继续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别无选择了,我们只能使事情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既然汤米迈西的精神失常对我们是最有利的情况,我们也只能依赖这惟一的一点了。”
林赛苦笑了一下,说:“我当然也不想证明福斯特克夫人精神失常。据我观察,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审慎、最具自我控制力的女人之一。”也许泰拉也是这样的。
“那两名水手也不可能是疯子。”我说道“他们不过是两个白痴而已。”
达伦边听边点着头:“是啊,白痴是不能作为抗辩的理由的不过暂时性精神失常却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要知道这四个人全都犯有重罪,他们合谋绑架了乔瑟夫卡哈哈瓦,同时他们还使用武器威胁受害人”
“的确,”我插了一句“汤米是其中惟一一名能博得陪审团同情的被告了。”
林赛用一只手的食指轻弹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是,无论怎样,谋杀罪名是无可驳斥的。不管是谁开的枪,这四名被告都同样有罪。”
“不对!”达伦提高了声音“如果汤米迈西因为暂时性精神失常而失手开了枪,他自然是无罪的如果汤米无罪的话,那么其他人也自然不会有罪。想想看吧,如果谋杀事实不成立的话,那么谋杀指控就自然是子虚乌有了。”
林赛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很显然这些笨蛋并没有谋杀卡哈哈瓦的动机。”
达伦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是像卡哈哈瓦一样的受害者。”
我反驳道:“我可不这么想。要知道当时还有福斯特克夫人和那两名水手也在犯罪现场。”
这时,房间里一片沉静,只有头顶的吊扇还在“嗡嗡”响着。
达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承认道:“我自己对这事也没有佰心,而且我以前从未进行过有关精神失常的抗辩。”
我提醒着达伦:“你当然做过这样的抗辩,刑事大律师。”难道达伦真的是老了,他怎么连自己最出名的辩护都忘记了?
达伦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指利奥普德那件案子。”达伦轻轻摇了摇头“我同意认定那两名男孩有罪,不过是以精神失常为减缓刑罚的手段,希望能以此取得陪审团的同情。可是这件案子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必须以精神失常作为整个案子的支点,所以我们必须寻求精神病专家们的帮助。”
林赛赞成地点了点头,问道:“我很同意你的看法。有什么好主意吗?”
达伦盯着房顶上的电扇风叶,一板一眼地说道:“你听说过威斯露丝朱迪那个案子吗?”
“当然,谁会不知道那件案子呢?”
“那你一定熟悉那两名精神病医师的证词了,他们有理有据地证实朱迪夫人是怎样在失常的状态下杀死了那两名女孩,并且又是怎样毫不自知地把她们塞进了卡车的后车厢中。我看过他们的证词,做得十分精彩。”
林赛也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叫威廉姆斯和奥泊森,可是最后陪审团仍然裁定朱迪夫人有罪。”
达伦诡秘地笑着说:“是的。不过我不关心她的命运,我只是对那两名医师的证言感兴趣。对了,乔治,你能通过电话与他们取得联系吗?”
“这当然可以。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只接手慈善类的案件。”
达伦轻松地回答说:“你先去弄清楚他们肯不肯来以及他们需要多少费用。明天我会再和福斯特克夫人以及汤米私下谈谈,让他们明白精神病医师介人的必要性。据我估计,他们会同意的。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想办法再从那些有钱的朋友中间筹到一笔钱。怎么样?乔治,你现在就可以着手办这件事了。”
林赛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说道:“我回我的房间去和他们联系。安妮现在可能正为我担心呢。”
达伦笑了笑,说道:“好的。乔治,你能在四点半时再来我的房间吗?我们需要和本地的律师再核实一下情况。”
达伦说的“本地律师”是指火奴鲁鲁的蒙得高费尔威斯和法兰克汤普森律师。在达伦来这儿之前,他们是被告的临时律师。我和林赛在“玛鲁鲁”号上看过威斯准备的大量材料,他是一个很负责的律师。
林赛走了以后,达伦笑着对我说:“我想我们可能伤害了乔治那颗充满了司法正义感的敏感心灵。”
我接着调侃道:“不仅如此,在他发现他心目中的偶像不过是一个泥足的巨人的话,他一定会更加伤心。”
“你说我是什么样的泥足巨人呢?”
“从脚到膝盖都是由不堪一击的干土铸成的。”
达伦以粗野的大笑声接受了我的“恭维”他把手中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碟中,疲惫地说道:“我们下去吧,孩子,我还得向那伙记者扔下几颗重磅炸弹才行。我才不管泰拉迈西是被谁强奸的,是那几个阿拉莫纳男孩干的也好,是另一伙杂种干的也好,我都不去管它。也许这不过是迈西夫人自己编出来的故事,或者是斯特林将军以及整个舰队的谎言。我只相信一点,那就是福斯特克夫人、汤米迈西和那两个水手确信是那个夏威夷的拳击手砸碎了那个可怜丫头的下巴,而且还不许她求饶。即使到了末日审判那一天,我也会大声地宣告,我们现在不会,将来也决不会要求重审阿拉莫纳那个该死的案子。”
“难道你就要对那一群记者说这样的一番话?”
“当然不会照直说的,孩子。”达伦狡猾地冲我笑了笑“我会很有技巧地让他们被我牵着鼻子走的。不过,对那群记者来说,这也是足够他们忙上一阵子的了。哦,用法律的语言来说,我们的委托人之所以杀死那个夏威夷人是有着正当的理由的,这一点可以为他们愚蠢的、不合乎法律的行为罩上一层合乎道义规则的面纱。”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达伦眯起眼睛说道:“当然了,你的任务还是要继续调查那桩‘阿拉莫纳案’,你必须得深入地查清每一个细节。你首先得和证人、那些海军军官、本地官员打打交道,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如果有必要的话,你还得从街上的那些小痞子们那里搞到些东西。”说到这里,他猛然地用左手中指戳向我,迅速得就像一道划过空中的闪电一样。“我很希望你能够再发现一些对我们有利的新证据。当然从迈西夫人的言行来说,我很相信她讲的话,所以即便你找不到任何对我们有利的新证据,那个只差了一位数字的汽车牌照号也足够我们用来抵挡一阵子的。”
我前倾着身子,认真地记住达伦说的每一个字。然后我问道:“如果我发现了新的证据,你打算怎么来利用它们呢?”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对我说:“把它们交给我,我会有办法让新闻界和陪审团都知道这些的。要知道,在迈西一案中,我必须反复提到阿拉莫纳案,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说明汤米迈西作案的动机并且为他的失常找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估计原告律师也一定在紧锣密鼓地调查此事呢明天一早我就会去一趟法院,向法官申请一周的准备时间。”
我微笑着说:“法官一定会同意的,谁让你是卡莱斯达伦呢?”
“没错。在这个案子里,我得不断地利用一下自己的名气,虽然我很讨厌这么做。除此之外,我还会向法官申请用一周时间来精心选择陪审员,这件事也很重要。”
“这么说,你就有两周时间来准备正式开庭了。”
达伦点点头,他的语气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听着,孩子。在开庭的期间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我的身边,这样我一旦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随时出发了。我提醒你,孩子,在调查期间,你可别趁工作之便去白色的沙滩上追逐女孩子呀。”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这么打发时间呢?”我不服气地问他。
达伦老于世故地笑了笑,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和那个漂亮的贝尔小姐之间的关系可瞒不过我的眼睛。在上船的第一天,你们可就混在了一起。”
“这么讲话可是不太符合你刑事大律师的身份呀!”
达伦促狭地挤了挤眼睛,眼睛满是回味的神色。然后,他压低了声音问我:“她不穿浴衣和穿浴衣时一样地迷人吗?孩子。”
我实事求事地回答道:“她不穿的时候更加地迷人。”
达伦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就相当吃力地站起身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花去了他整整三分钟的时间,似乎他全身的部件都需要重新拼接之后才能完成这个动作。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当然我的速度要快得多。在我和达伦一起往外走的时候,达伦在便裤口袋里找着什么东西。在房间的门口处,他拥抱了我一下,顺便把一把钥匙塞在我的手里。
“在扬格旅店楼下车库里存着一辆车,那车是福斯特克夫人提供的。”
“是一辆什么车呢?”我实在是担心达伦再为我找来一辆不出三米就抛锚的老爷汽车。
“是一辆蓝色的德伦特牌汽车,是时髦的单排坐的敞篷车。你调查的案子和这辆车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福斯特克夫人在绑架卡哈哈瓦的时候乘坐的就是这一辆车。”
我发出了嘲弄的笑声,问道:“至少他们还没有用这一辆车来装尸体吧?”
达伦又从门口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我“这是给你的,孩子。这是一份由夏威夷州政府签发的临时侦探执照,还有你在夏威夷境内的持枪许可证。”
“哇!”我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接过了证明,随手翻看了一下。证件下面的署名是由火奴鲁鲁警察局局长签发的。“我终于成为合法的侦探了。”
他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这里和乔治一起工作。你要是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大约每隔一天左右和我碰一次面。现在,”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房门“我要你离这里远一些,我可不想那些记者像苍蝇一样紧盯着你。”
我刚要离开,达伦又说:“等一等,先别急着走。”他又开始在便裤的口袋里找着,这次他拿出了一些钱“哝,这些是给你的零用钱。”
我只拿了其中的一半,然后笑着问他:“雇用我到底是谁的主意呢?刑事大律师,是你,还是伊瓦琳沃斯迈克林恩?”“是谁想出来的主意这并不重要,”他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只要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就行了。”
“那也就是说我的薪水是由伊瓦琳沃斯迈克林恩来支付的了?”
达伦用手指戳了戳他已经有些凹陷的胸膛,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说道:“这话可真的刺伤了我。你知道的,内特,我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地疼爱你。”
“那是两回事。”我不为达伦的巧言所动。“让我来这调查花费了你一分钱吗?”
“内特,你亲眼看见的,我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