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从来没有。”扎戈那坚决地摇摇头“我从来没坐过牢,这是我第一次被关起来。”
“那你以前伤害过别人吗?”
扎戈那还是坚决地摇着头“没有,从来没有。”
“那么你计划这件事用了多长时间?你是什么时候产生这个念头的?”
扎戈那用双手抓搔着腹部的伤疤,皱着眉说:“我总是想到我的肚子。”
温切尔感兴趣地说道:“乔,给我说说你的肚子吧。”
“我以前在砖厂干活时,不小心火烧到了我的肚子。后来我就改行当了建筑工人。”
“你的肚子一直让你不好过?”
扎戈那痛苦地点点头“有时候我的肚子疼得非常厉害。每次它一疼起来,我就感到里面像着了火一样,头疼得就像要炸开了似的。那时候我总是疼得满地打滚,就像那些撒酒疯的人一样。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份痛苦,就想到了自杀后来我又想为什么要自杀呢?要杀就杀总统好了。不过我也想过,如果我好了的话,就谁都不杀了。”
“乔,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吗?你一点也不留恋这个世界了吗?”
“是的,因为我总是犯病。”
“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我根本不在乎死活,”他紧张地笑笑,又重复了一遍“我根本不在乎”
“乔,我想问你一点儿事?”温切尔的笑容有些暧昧。
扎戈那满不在乎地说:“你这大名人,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们家族有精神病史吗?”
“没有。”
“没有人发疯吗?”
“不,没有人进过疯人院。”
“那么,乔,你经常喝酒吗?”
“不,我根本就不能喝酒。如果我喝酒的话,我就会痛苦地死去,因为我的肚子就像有团火在燃烧着,我根本不能碰那些含有酒精的东西。”
“那你平时吃些什么?”
“我几乎什么也不能吃,只要我稍微吃一点儿,我肚子就会翻江倒海似的疼起来我来迈阿密以后看过很多治肚子疼的医生,可是他们拿这病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乔,你不是说你是美国公民吗?”
“是的,在全美建筑工会的帮助下,我成了美国人。”
“那么.曾经有美国人伤害过你吗?”
“不,从来没有过。”扎戈那想了想,又补充道“从来没有任何人伤害过我。”
“你在这里谋生,是吧?那么你遇到过什么麻烦吗?”
扎戈那做出了一脸苦相,他第一次对温切尔的问话感到不耐烦了。他用手指指着那条醒目的伤痕,厌烦地说:“麻烦在这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的肚子总是在疼,不停地疼,我宁肯去死。”
温切尔暂时停了下来,没有马上再提出新的问题。
我开口问道:“乔,你是来这里寻死的吗?难道你来迈阿密的目的就是为了结自己的生命吗?”
扎戈那大笑起来“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时,温切尔恼怒地瞪了我一眼,也许他后悔带我进来了。他又问道:“你为什么要等到罗斯福先生演说之后才动手呢?如果你在他坐在车里的时候动手的话,你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
扎戈那显得有些不安,他有些迟疑地小声答道:“因为那时前面的人太多了,他们都站在那儿,我没有机会”
“你已经说过了,后来你向他开枪的时候人们也都站着,所以你才站到了凳子上面,不是吗?”
扎戈那皱着眉头,更加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那不是我的错,凳子总是晃来晃去。”
温切尔停下了手中的笔,看着他做过的记录,看起来他不想再问下去了。
我开始提问了。
“你认识舍迈克市长吗?”
扎戈那又开始不安地搔着头,他的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躲避着我直视他的目光。
“不,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只是一心想杀总统。”
“那你知道舍迈克是谁吗?”
他快速地答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想杀总统,我只认识总统,因为我最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
我仍然直视着他,冷冷地说:“可是在最近的报纸上也有舍迈克的照片,同样也登过好多次。”
温切尔插了进来,问扎戈那:“舍迈克可能会因此送命,你为此难过吗?”
扎戈那答非所问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我又问道:“乔,黑手党是什么?”
他想都未想地说道:“黑手党是谁,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温切尔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我向他淡淡一笑。
温切尔又转向了扎戈那,顺着我的话问了下去:“你不想杀舍迈克?黑手党有没有雇你杀舍迈克?”
扎戈那脸上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他笑着说:“这完全是一派胡言。”
“那么,乔,你在公园里为什么不逃走呢?”
扎戈那撇了撇嘴“我逃不掉的,那里人大多了。”
“乔,你这么做不是更危险吗?”当时那些愤怒的群众险些把他当场打死。
扎戈那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温切尔在一旁又插了进来“乔,你在这样的场合刺杀总统不是很危险吗?”
这个赤身裸体的矮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总统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
“乔,你是一名无政府主义者吗?或者是一名共产主义者?”
扎戈那困惑地看着温切尔,答道:“我支持共和党。”
温切尔又一次停下了手中的笔。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我想你不会刺杀胡佛总统吧。”
“当然。不过如果我先看见了他,我也会先杀了他的,这并没什么不同。”
站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警长插了进来,问扎戈那:“扎戈那,如果罗斯福来到这里,你手里又拿着枪,你还会再次刺杀他吗?”
“当然。”
“你会杀了我,或者那些抓住你的警察吗?”说到这儿,警长看了我一眼。
“我一点儿也不在意杀什么警察,我是为了生存而工作。作为劳动者。我反对一切富人和有权势的家伙;作为人来讲,我挺喜欢罗斯福的,可是他是总统,我就要杀了他。”
温切尔惊讶地向后退了几步,说:“乔,你信仰上帝吗?你是教徒吗?”
“不!不!我什么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我总是很痛苦”扎戈那又开始抓搔自己肚子上的伤疤。
温切尔继续问:“难道你不相信有上帝、天堂或是地狱这样的东西吗?”
扎戈那冷笑一声“不,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值得一提,没有什么上帝、天堂或是地狱。”
温切尔尴尬地又一次停下了笔,不知道还应该问一些什么。
扎戈那转身朝单人牢房的窗户走了过来。透过狭小的围着铁丝的窗口,他可以看见远处的比斯坎湾。我站在铁栏外面,看着扎戈那赤裸的背影。
警长说:“扎戈那,明天我们会给你找一名律师的。”
他背对着我们,厌倦地说:“不要律师,我不要任何人帮助。”
警长问温切尔是否还有什么要问的,温切尔默默地摇了摇头。于是,我们三个人转身向牢房外走去。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在灯光昏暗的牢房区回荡着。在经过那名黑人的单人牢房时,我向里面看了一眼,那名黑人仍旧蹲在那里,在我们经过的时候,他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大声狂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在墙壁间回旋着,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在电梯间的门口,警长和温切尔又一次亲切地握握手,并向温切尔连续拼读了三遍自己的名字。然后,电梯门关上了。
在电梯里,温切尔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电梯壁上想着心事。
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法院大楼的门廊,外面的空气十分凉爽,轻柔的夜风微微吹拂着。
温切尔把手放到我的胳膊上,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黑勒。”
他笑了,又问了一句:“怎么你不打算拼读一下吗?”
我摇摇头“我可不想在你的故事中出现。”
“这很好。你很与众不同,年轻人,你是从芝加哥来的?”
“土生土长的芝加哥人。”
“你在那里干什么?”
“你来自纽约,温切尔先生,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他愉快地笑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耸耸肩“我只是想知道你对自己工作的看法。”
“在我的笔下,狗尾巴草也有可能变成鲜花。”
温切尔的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
我捅破了这层“玻璃纸”“他肚子上的伤疤可不是假的。”
“是的,千真万确。你听说过欧尼马登这个名字吗?”他是影星拉弗特的黑社会朋友。
我说:“是的。”
温切尔缓缓地说道:“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在达茨火冒三丈,想要对付我的时候,他救了我一命。我那次关于达茨和温斯的专栏报道很成功,因为它预示了温斯的被杀。”
“达茨为此暴跳如雷”
“是的。我那时候的处境危险极了,接连几个月被黑社会的帮派分子追杀,我的精神差点儿崩溃了。年轻人,想想我那个时候的处境吧。”
“所以你找到了欧尼马登。”
温切尔低声说道:“我是一个公众人物。如果不是出于深仇大恨的话,他们根本不会来碰我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欧尼,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笑了,告诉我不要以为自己是公众人物,那些帮派分子就不敢碰我。还说他们会找到解决的方法,到时候不会有人知道是他们干的。”
现在,我和温切尔正站在法院门前的台阶中间,享受着轻柔的微风。
温切尔若有所思地说:“我想那个矮个子的‘疯子’要杀的人是舍迈克。他认为自己的病很快就会要了他的命。也许那帮人答应过他,如果他能杀了舍迈克并对此守口如瓶的话,就会付给他一大笔钱,留给他在意大利的那些家人。”说到这儿,温切尔转头望着我“你怎么想呢?年轻人。”
我耸了耸肩“我想在钱的问题上,你是对的。可是如果你就这样把它写出来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
“他们又会相信什么呢?”温切尔讥讽地笑了一下“他们只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然后,他走下台阶,等着叫出租车。
此时迈阿密的交通又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