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就寝的号声响起,威利上了床时,他忽然想起他一整天都没想过梅温了,也没想过父母,连一次都没想过。自从当天早晨在第116街和母亲吻别以来似乎已过去了好几个星期。他的身子离曼哈塞特并不远,不比百老汇里那个他常去的地方离得更远。可是,他觉得自己离曼哈塞特就像他离北极一样遥远。他环室扫了一眼,光秃秃的四壁涂成了黄色,黑木的墙围子,书架上装满了沉甸甸的书,令人望而生畏。那两个穿着内衣的陌生人爬上床后,便开始和威利聊起了一些在公开场合不便讲的趣事,那种事情威利在自己家里是永远听不到的。他对这种带有冒险性的舒适生活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仿佛他是在野地里搭帐篷过夜,并且为失去了的自由深感后悔。
威利的征兵序号是排在最后的那一批,所以他不用躲进海军里去就平平静静地度过了战争的第一年。
曾经有人议论说他在读完文学硕士之后会回到普林斯顿大学去,因为这是开始教学生涯的第一步。但是,威利在罗得岛他祖父母家里打了一夏天网球并做了许多浪漫事之后,9月里在纽约一家小饭店的酒吧谋得一份工作,给人家弹钢琴,演唱他自己独创的小曲儿。初次挣得的钱对决定一个人的职业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威利选择了艺术。他挣的钱并不多。实际上,那点钱是音乐家工会所许可的给弹钢琴的人的最低数目。只要一张张50元面值的钞票从母亲那里源源不断地继续往他这儿流,他就不用担心。正如那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希腊人业主所说,威利正在取得职业经验。
他的歌让人觉得做作,不够诙谐,曲调也不够优美。他的主要作品你若是知道羚羊所知道的讲的是动物与人类做ài方式的比较,而且只有在听众人数多的时候才演唱。他的其他作品倚重的大量手段是运用诸如“酒桶”与“杂种”、“拉扯”与“婊子”这种押韵方法——威利并不直接将这些脏字说出口而是冲着听众笑笑,换用一些不押韵但无伤大雅的字眼。这种表演通常会逗得那些专在酒吧间扎堆儿的听众高兴得大声尖叫。威利的那一头普林斯顿式短发、昂贵的衣服和他那张甜蜜的娃娃脸恰好掩饰了他才气上的不足。他出场时,通常穿一条宽松的浅黄褐色裤子,一件棕黄间绿色的杂色夹克上衣,一双用哥多华皮革制作的英式大皮鞋,棕黄间绿色的花格短袜和白衬衫,领带打的是最时髦的领结。仅从其画面效果考虑,这个娱乐节目就使那位希腊老板从威利身上捞了不少便宜。
过了几个月,第52街上一家昏暗肮脏的夜总会——塔希提俱乐部的老板看了他的表演后以酬金每周增加10美元的价钱把他从希腊人那里买了过去。这桩买卖是一天下午在塔希提俱乐部的一次面谈中成交的。所谓塔希提俱乐部只不过是一间潮湿的地下室,里面有许多假造的棕榈树,布满尘土的椰子和倒扣在餐桌上的椅子。日期是1941年12月7号。
会面后,威利回到阳光普照的大街上时,感到既高兴又自豪。他的薪金已高过了音乐家工会所规定的最低标准。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赶上了科尔波特科尔波特(coleporter,1891-1964),美国百老汇的音乐创作巨星。——译者注,而且离胜过诺尔考德诺尔考德(noelcoward,1899-1973),英国剧作家,同时身兼演员、导演、作曲家。——译者注的日子也不远了。在他眼里,街上那些花哨的,久经风吹日晒的夜总会招牌以及像他一样的无名之辈的放大了的相片都显得很美。他在一个报摊前停住了脚步,一行特大的黑字标题“日本人轰炸珍珠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知道珍珠港在哪儿,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在巴拿马运河的太平洋一侧。他意识到这意味着美国就要参战了,但局势的这种转变绝对没有他在塔希提找到的工作重要。在那些日子里,一个非常靠后的征兵序号可以帮人对战争保持镇定。
当晚,他向家人公布了他在娱乐界地位的上升。这个消息对基思太太简直是致命的一击,因为她一直在吞吞吐吐地劝说威利回头去研究比较文学。当然也谈到过威利应征入伍的问题。在乘火车去曼哈塞特的路上,他受了那些情绪兴奋的上班族的战争热的感染,怠惰的良知震动了,促使他要有所行动。在晚饭结束时他提出了这个问题。“我真正应该做的,”当时基思太太正往她的甜食碟子里添加第二份由牛奶鸡蛋等做成的冷甜食“是抛弃钢琴和比较文学,加入海军。我知道我会获得尉官军衔的。”
基思太太向她丈夫看了一眼。那位身材短小、性情温和、长着和威利一样的圆脸的医生嘴里继续叼着雪茄烟作为他不能开口讲话只好保持沉默的借口。
“别荒唐了,威利。”基思太太以闪电般的速度估计了一下形势,便放弃了那个关于杰出人物、哲学博士威利索德基思教授的幻象。“正当你的事业显示出实实在在大有前途的时候?显然我是看错你了。既然你能如此快地取得这样引人注目的上升,你必定是很有天赋的。我希望你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天才。我现在真的相信你将成为第二个诺尔考德。”
“总得有人去打仗吧,妈。”
“别以为你比军方还聪明,孩子。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会招你去的。”
威利说:“爸,你的想法是什么?”
那位胖乎乎的医生用手梳理着头上还留下的几绺黑发,吐出了嘴里的雪茄烟,声音温和、平静地说:“是啊,威利。我想你母亲看到你走了会感到很遗憾的。”
就这么着,威利便从1941年12月到1942年4月间一直在为塔希提俱乐部的顾客们弹钢琴,而就在此期间,日本人占领了菲律宾“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军舰沉没了,新加坡也陷落了。同时,德国人的焚尸炉也在鼓足风力每天烧掉数以千计的男人、妇女和儿童。
这年春天,威利的生活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他谈恋爱了;二是他接到了征兵机关招他入伍的通知书。
之前,他曾经有过大学里男孩子那种通常以花钱为能事的恋爱经历。他曾向同班的一些女孩子献过殷勤,还硬要一些身份比他低的女孩子和他进一步发展关系。有那么三四次,他认为自己已经陷入了情网。但这次,梅温突然闯入了他的生活,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
一天,他冒着蒙蒙细雨,踏着泥泞的道路到塔希提俱乐部去给新节目的试演作钢琴伴奏。塔希提俱乐部在各个季节、各种天气里都是阴冷、凄凉的,尤其是下午。从临街的大门射进来的惨白光线照出了大厅里陈旧污秽的红色天鹅绒挂毯上的白斑、被踩踏得粘在蓝地毯上的口香糖的黑渍和门上以及门框上橘黄色油漆的爆裂与脱落的斑点。在一幅表现南太平洋风情的壁画里的裸女们,由于酒渍、烟熏,加上十分显眼的油污,看上去特别地色彩斑驳杂乱。威利喜欢的正是这地方的这种样子。尽管这里看起来不怎么样,尽管这里烟草、烈酒、廉价除臭香水的气味很难闻,这里却是他威利显示力量和取得成就的地盘。
房间那头靠近钢琴的地方坐着两个姑娘。业主是个肤色苍白的大胖子,下巴留着花白的胡茬子,脸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说明他曾经历过辛酸。他斜倚在钢琴上,嘴里叼着半截雪茄,手里正翻阅着一份改编的乐曲。
“好啦,普林斯顿人来了,咱们开始吧,姑娘们。”
威利把湿淋淋的长筒橡胶套鞋脱在钢琴旁边,摘下了兔皮衬里的棕色手套,就穿着大衣坐在凳子上,用一种类似22岁的马贩子的眼光打量着两位姑娘。那位金发碧眼的姑娘站起来把一份乐谱递给他“你看着乐谱就能变调吗,宝贝儿?这是g调,我宁愿要降e调。”她说,从她那带鼻音的百老汇腔调里威利心里立刻就清楚了那张漂亮的面孔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是那种数以百计的在第52街附近游荡的街头女郎之一。
“降e调来啦,”他的目光移向了那第二个歌手,一个矮小的说不出有什么特点的女孩,头上戴的黑色大帽子把她的头发全遮住了。“今天是干不出什么名堂了。”他想。
金发女郎说:“但愿我这次感冒别把我全给毁了。我可以来个序曲吗?”她费劲但坚定地唱完了黑夜与白天,如此而已。老板丹尼斯先生向她表示感谢并说他将给她打电话。矮个儿姑娘摘下帽子走上前来。她把一叠异常厚的改编乐曲放在威利面前的乐谱架上。
“你也许想看看这一首吧,这首有点不好对付。”她提高嗓门对老板说“我不脱外套你不介意吧?”
“随便你,亲爱的,只想在你走之前让我看看你的身材。”
“那还不如现在就看呢。”女孩敞开她宽大的棕色防水外套,将身子转了一圈。
“很好,”丹尼斯先生说“你也能唱吗?”
威利正在看乐谱,虽然扭过脸来看,可是没看见,外套又合上了。女孩看着他,恶作剧似的朝他微笑了一下,两手仍旧插在口袋里。“你的意见也算数吗,基思先生?”她作了个敞开外衣的姿态。
威利咧嘴一笑,指着那份改编乐曲说:“真不一般。”
“花了我100美元呢,”女孩说“嗨,准备好了吗?”
这个改编乐曲的雄心绝不亚于费加罗的婚礼奥地利作曲家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wolfgangadeuszart,1756-1791)众多歌剧作品中最为著名的一部,费加罗的婚礼(therriageoffigaro)故事取材于法国剧作家加隆德博马舍(carondebeaurchais,1732-1799)的同名喜剧。意大利诗人、剧作家洛伦佐达蓬特(lorenzoedaponte,1749-1838)编剧,莫扎特作曲。——译者注中凯鲁比诺伯爵家的仆人,假扮女声,作为一种特殊用法,作曲家会让女声代替剧中那些尚未成年的男孩,费加罗的婚礼中的凯鲁比诺就是这样的角色。——译者注的咏叹调“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歌词用的是意大利文。中途突然转成了用切分法演奏的拙劣模仿曲调,歌词也变成了笨拙的英语。末尾回到了莫扎特的乐曲和达蓬特的歌词。“你没有别的东西了吗?”威利说,注意到歌手的两只非常明亮的眼睛和她那栗色头发盘成的漂亮的大发髻。他希望能看一看她的身段。这是个奇怪的愿望,因为他向来对身材矮小的女孩不感兴趣而且不喜欢颜色发红的头发。他在读大学二年级时曾借助弗洛伊德的理论解释说这是他恋母情结的抑制机制。
“怎么了?你能弹奏这个曲子的。”
“我觉得,”威利用舞台上故意使用的别人能听得见的耳语说“他不会喜欢这个的,太高级了。”
“是的,为了亲爱的老普林斯顿,就来一次。咱们试一下好吗?”
威利开始演奏乐曲。莫扎特的音乐是这个世界上很少的几种能深深触动威利的事物之一。他对这个曲子早已烂熟于心。他从破旧、发黄、烧痕斑斑的键盘上奏出开头的几个音符。
那位姑娘倚着钢琴,一只胳膊放在钢琴顶上,让手指松松拳着的手悬吊在他眼旁的琴边上。那是只小手,手掌比女孩应有的大得多,手指短、细、强壮,指关节周围粗糙的皮肤表露出她常洗碗碟。
那姑娘唱歌似乎是为了朋友的快乐而不是为了谋求迫切需要的工作。威利的耳朵,受过多年听歌剧的训练,一听就知道其声音算不上很好,甚至,算不上专业。这只是一个热爱音乐又嗓音好听的聪明女孩能够达到的歌唱水平,有大歌唱家所没有的特殊魅力,唱出了歌曲所自有的欢快清新气息。
优美的旋律使阴暗的地下室充满了灿烂的阳光。那金发女郎正要往门外走,却停住了脚步,回头倾听。威利一面弹着钢琴一面仰起脸看那姑娘,又是点头又是微笑。她也报以微笑并作了一个想像着给苏珊娜咏叹调吉他伴奏的简明姿势。动作里充满了漫不经心的幽默和优雅。她唱的意大利语歌词重音都正确,可见她了解歌词的意思。
“小心突变。”在演唱的一次停顿中她突然小声对他说。她动作敏捷的伸手翻过一页乐谱,指了指。威利随即转入了改编乐曲中的爵士乐部分。歌手从钢琴边站开,用夜总会歌手的惯用姿势展开双手,用心地唱着一个叠句,扭动着屁股,耸动着鼻子,模仿着南方口音,满脸堆笑,每逢一个高音就把头向后一甩,转动着手腕。她的魅力荡然无存。
爵士乐部分结束了。改编乐曲回到了莫扎特的原曲,那姑娘也恢复了她的自然放松状态。威利心想,没有比看她双手深深地插在外衣口袋里,随意地倚着钢琴,用颤音将歌声逐渐结束更令人愉快的了。他遗憾地奏完了曲子最后的曲终回音。
老板说:“亲爱的,你是否还有什么大路点的东西?”
“我有亲爱的苏美国资格最老的爵士音乐大师、爵士乐之王路易斯阿姆斯壮(louisartrong,1901-1971)的作品sweetsue,justyou(亲爱的苏,就是你)。——译者注慈母泪美国著名导演乔治史蒂文斯(georgestevens,1904-1975)1942年的作品,其中有20世纪30年代旋律凄美令人心动的爵士情歌。——译者注——我就有这些,不过我可以做更——”
“好,稍等一下,好吗?威利,跟我到里面来一下。”
老板的办公室是地下室后部一个漆成绿色的小房间。墙上贴满了演员和歌唱家的照片。只有一个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照明。丹尼斯先生绝不在顾客看不见的装饰上浪费钱。
“你认为如何?”他说,用火柴点燃一截未吸完的雪茄。
“哦,那个金发的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我想也是。那个红头发的呢?”
“啊——她叫什么名字?”
“梅温。”业主说,斜眼看着威利,可能是因为燃着的烟头离他的脸太贴近了。
有时候说出一个名字会在一个人心中激起强烈的反响,仿佛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大厅里被人高声喊出来似的。这种感觉常常被证明是幻觉。总之,威利被“梅温”二字的发声震动了。他一句话都没说。
“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的身段如何?”威利回答道。
业主被烟呛了一下,把剩下的一点烟头在烟缸里压灭“你还不如问菲鱼多少钱一斤呢,那跟她的身段有什么关系?我问的是你对她的演唱有什么看法。”
“哦,我喜欢莫扎特,”威利含糊地说“但——”
“她是便宜货。”丹尼斯先生心里盘算着说。
“便宜货?”威利生气了。
“薪金,普林斯顿,如果她不会把治安警察引来,那就是最便宜的了。我不知道。也许那首莫扎特的东西会给这里带来令人愉快的新气象——名声、档次、魅力。但它也有可能像一枚臭气弹把这里的客人全吓跑——咱们且去听听她怎样唱简单点的东西。”
梅温的亲爱的苏比前面唱爵士乐唱得要好——可能是因为它不是插在莫扎特乐曲的框架里的,没有那么多的手的、牙的、臀部的动作,南方口音也没那么重了。
“你的代理人是谁,亲爱的——比尔曼斯菲尔德?”丹尼斯先生问。
“马蒂鲁宾。”梅温说话时紧张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能礼拜一就开始吗?”
“怎么不能?”姑娘喘着气说。
“定了,领她四处看看,普林斯顿。”丹尼斯先生说完就进了他的办公室。
威利基思和梅温单独处在那些假棕榈叶与椰子果中间。
“祝贺你。”威利伸出手说。那姑娘用她那温暖、坚实的小手紧紧地和他握了一下。
“谢谢。我是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我把莫扎特的——害死了。”
威利俯身穿上他的胶质套鞋“你愿意去哪儿吃饭?”
“吃饭!我这就回家去吃饭,谢谢你。你不是要领我四处看看的吗?”
“有什么可看的?你的化妆室就是那边女洗手间对面挂着绿帘子的那间屋子。简直就是个洞,没有窗户,没有洗手池。我们每天10点、12点、2点演出。你应该8点30分到这儿。这就是这里的全部情况。”他站住脚“你喜欢比萨饼吗?”
“你干吗要带我去吃饭?你不必。”
“因为,”威利说“此刻我生活中再无别的可做的事了。”
梅温睁大眼睛,惊奇中混杂着野生猎物的警惕姿态。威利牢牢地挽着她的臂肘“走吧,嗯?”
“我得打个电话。”姑娘说,任由自己被拉着朝门口走去。
路易吉餐馆是一家明亮的小饭馆,摆满了一排排用隔板分开的小餐桌。从外面寒冷潮湿的黄昏中走进去,里面的温暖和芳香味儿使人感到愉快。梅温没脱下她身上的湿外衣就在一个靠近厨房的座位上坐下来,厨房的门是敞开的,听得见里面在油炸东西的吱吱响声。威利眼睛盯着她说:“把湿外衣脱了吧,穿在身上多不舒服。”
“我不,我冷。”
“瞎说,这是纽约最热、最闷的餐馆。”
梅温像有人要强迫她脱光衣服似的,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开始觉得你很傻——哎,”她脸红了起来,接着说“别那样看着我——”
威利的样子像一头牡鹿——这是有充分理由的。梅温的身材美极了。她穿一件紫丝绸上衣,系一条窄窄的月白色皮带。她一脸迷惑地坐下,尽力不去嘲笑威利。
“你体形真好,”威利说,缓慢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原以为你很可能长着大象一样的粗腿,或是没有胸脯。”
“这全因为我有过辛酸的经验,”梅温说“我不喜欢靠自己身材的优势谋得工作或交朋友。人们总是期待从我身上得到我不能给的东西。”
“梅温,”威利沉思着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那就好。我是想了很长时间才想出这个名字的。”
“这不是你的真名吗?”
姑娘耸了耸肩“当然不是。它太美了。”
“你的名字叫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你这样跟我谈话太奇怪了。你怎么能对我如此刨根问底呢?”
“对不起——”
“我告诉你没关系,尽管我平时是不随便说的。我的名字叫玛丽米诺蒂。”
“噢。”威利看着一个服务员端来满满一盘意大利面条。
“那么你对这里很熟悉了。”
“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