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踝之伤伤在内里,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脚筋已然续好,但养了几月仍是无法正常受力,虽不至于全然不能行走,但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梅姨说伤脚已在好转,平日里不可久坐,哪怕忍着疼也要起来走几步,不然腿就废了。
可当真能恢复如初吗?还有他的眼睛……顾珩忽地低声笑了起来。
都说虎父无犬子,自己堂堂将军之子,也曾风光无限,今后若只能以昏暗之目、跛足之身面对世人,哦,再加上一顶通敌的帽子,还不知要受到多少鄙夷冷眼。若是他在浴房中失足摔死的消息传了出去,当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顾珩笑着笑着,竟是笑出了泪花。也罢,这种死法太丢人了。
夜风微凉,如丝如缕,从窗外送来阵阵秋香。顾珩轻嗅几口,微微一怔:是八月的桂子香。
天风绕月起,吹子下人间。
过往的回忆纷至沓来,顾珩明暗不定的面容上终是带了丝真切的笑意:是了,他还没谢过江姑娘呢。
去年秋日与江姑娘辞行时,她赠予的一柄藏针簪,曾于危难之际救了他的性命。彼时他还应允江姑娘,说可以拿着玉佩到京中寻自己,现在也已物是人非了。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救过他的人有这么多?恩情尚未还清,看来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死。
躺了这一会儿,虽然地上铺着的是木板,但整间浴房的热气逐渐褪去,夜间寒气仍有些袭人,顾珩积蓄了些力气,扒着浴桶小心坐起了身,将铺撒一地的干衣穿在身上,又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子,找到了那根倒下的手杖。
有了这根手杖就有了支撑,现在的他全然离不开它。
倚着木杖,顾珩缓缓站直了身体。
可左脚才刚一踏上地面,他就疼的倒抽一口冷气,双手不由紧紧扣住手柄。他并未因此移动分毫,仍是让左腿受了部分的力。
刚泡完药浴,此时药力正在体内流动。曾经剧烈的疼痛变成了绵密的阵痛,仿佛有千百根银针直直刺入皮肉,好半晌他才缓了过来。
顾珩仔细感受着这种磨人的痛意,以换取自身清醒。
父亲尸骨未寒,将士们忠魂未散,母亲尚在京城,小妹姲姲也才刚刚出生,自己怎么可以就此放弃。
他没资格。
顾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一步,两步,三步……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手杖,一步一步回到了正厅,坐回了圈椅上。
等紊乱的呼吸平复了些许,才开口唤道:“玄影,夷九。”
话音未落,二人已是推开了房门,步履匆匆入内,在顾珩面前站定:“公子,有何吩咐?”
顾珩低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夷九,你明日下山一趟,采买些吃食用物,顺便,替我打听一个人。”
夷九猜道:“公子可是要联系李公子?”
清砚兄?顾珩摇了摇头,此时自己的处境,不宜与他相见,若是日后被发现,岂不是连累了他:“是一名女子,姓江,听闻她与逸羽楼有些干系。”
玄影双眼一亮:“江姑娘?”夷九甚是惊奇,怎么还有人玄影认得,他却不知道?
顾珩颔首:“是我去年在此地结识的朋友,玄影曾随我一道来过岭南,恐有人见过他的面,多生事端。此事就交由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