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道金柱与千万团流火碰撞,如同大火从地面烧到天空。 狂风卷动左梁诗的衣衫,他从虚空中拔出一柄雄霸无双的金铜黑漆陌刀,刀上火光闪动,照亮他的脸庞。 天外的古禹忽然愣了一下。 在左梁诗拔刀的那一刻,祂竟然隐约看到了另一道成为诸多古神噩梦的身影。一道早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身影,以及最后那个令诸多古神讳莫如深的 诅咒! 我赌。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 赌此后千万年仍有不灭的星火。 我赌。 归丁十二年,亥月三日,烽火起烛南。 火烧天外天。 第74章清山镇海一刀一刹 穹顶破碎的爆裂声压过雷鸣,这一刻仿佛潮汐流到天空,天空化为熔浆般的大海,海中探出四条火龙,张口露齿,鬓须皆燃,苍身喷吐光辉,光如日月!龙腹有纹,纹如云水,水升焰降,龙影蚴虯,电闪而至。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被尽数阻住,上空是缓缓压落的巨掌,左梁诗就像一只被困笼中即将被捏碎的飞燕。 飞燕回旋! 切刃诸刃锋上削,陌刀急回旋金月。 龙角被剪断,龙眼被割破,龙首被搅碎,左梁诗在空中回旋一圈,四条火龙就被绞碎成火雨纷纷扬扬向大地落下。而他沐雨而上,趋势不减反增,就像绞盘拧到极致后猛然松开,射天的箭携裹风声。 陌刀上燃着龙炎与龙血,在左梁诗身侧拖出长长一道赤痕。 逼近!逼近! 他竟然自己朝遮天蔽日的巨掌撞去!他竟然非要等到双方距离只剩咫尺才肯发起进攻,在那么近的距离下,陌刀的雄霸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敌人没有闪避之机,他自己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饮尽龙血的陌刀在扭曲,在咆哮,在酝酿着惊世一刀。 巨掌猛地收握成,左梁诗的身影消失在那遮天蔽日的掌中,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所有人的心脏猛地卡在喉咙处,废墟中的陶容长老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城墙上的娄江猛地站起身。 阁 剩下的呼喊淹没在刀光里。 先是流淌岩浆的手甲上出现了一线亮痕,尔后刺目的金光从其中迸溅出来,笔直地向上直升,仿佛腾龙凌空!转瞬千丈!山岩巨岛般的血肉连带一片片碎甲向四面八方炸开,大海被印照成一片红色。 一刀! 天外探来的古禹之手分崩离析! 左梁诗悬浮在高空。 陌刀在他手中长鸣不绝,鸣声欣喜,左梁诗养晦韬光太久了,久到陌刀跟随他这么多年几乎没有真正出鞘,直到今日!今日刀身泛起妖冶的血色,那是饮过神血的明证! 一刀一刹那,刹那惊天下。 陶容长老奔向天空的脚步定格,娄江的惊呼卡在咽喉里,无数山海阁弟子的瞳孔被一刀照亮,烛南九城在这一刀下寂静了一呼吸,寂静过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欢呼。欢呼中,许多弟子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多少年? 他们被嘲讽没有一个像样的掌门嘲讽了多少年?他们羡慕其他宗门的弟子拥有一位闻名十二洲的掌门羡慕了多少年?他们听闻那么多退让听了多少年? 灰心过,泄气过,失望过。 直到今天,他们终于知道他们的阁主不是没有骨头的窝囊废,更不是不敢保护他们的懦夫。今天过后,他们终于也能挺直腰板,大大声声地告诉所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护弟子的阁主,他们也有! 谁人如山海,一力战上神? 尔敢! 赤帝古禹的怒喝响彻天空,震得地面上所有人胸口气血翻腾,眼前旋黑一片。 有何不敢! 左梁诗大笑,笑声滚滚如雷。 他少时离经叛道踏遍河山,中年临渊履冰事事韬晦,竟无一刻是风光。独独此时,他峥嵘必露,桀骜得豪盖四海,气扫八荒。往前六百载,天骄榜上无他影,往后千万年,传奇书上刻姓名。 山海阁!左家! 左梁诗! 血海动荡,天地杀机。 古禹彻底动了杀意。 不管是不是为了阻止那个诅咒应验,祂都要让这只狂妄的蝼蚁变成齑粉蝼蚁!区区蝼蚁竟然也敢僭越犯上!分崩离析的血肉在空中定格、聚拢,再生。尽管很快地就又变得完好,但手上却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痕,刀痕并未随手臂的复原而消失。 祂虚空一握。 众人只觉忽地一暗,天上地下,唯一的光芒只剩下从破了的穹口里透出的暗红,犹如一个的光都被吸尽其中了。原本充斥天地的叱咤雷霆如银线蚕丝抽尽,在赤掌中汇聚一柄龙牙枪,枪上紫電迸溅,是无数雷霆压缩到极致的表现。 前所未见的紫色巨枪,枪长千丈,枪首龙牙狰狞。 烛南九城,所有阁楼门阙上的青铜相风鸟同时窜起一片细碎的紫光,所有山海阁弟子腰间手中的金属武器同时震动翁鸣,所有人的脸同时被照得青白一片。这一枪,仅仅是带起的余息就惊人至此,让人不敢想象,枪尖的锋芒若是全然无所阻地泻下,又会是何等可怖? 左梁诗正面枪芒。 半身白衣半身血衣,独自迎着千丈炽電。 赤帝屈臂,龙牙枪矫昂,獠牙狰狞,可碎河山。震怒之下,祂已然不顾原先只取南辰烛的承诺。谁也不会怀疑,这一枪若是左梁诗没挡住,烛南九城的千万城民与修士,将在瞬息间化为焦炭。 左梁诗的身形在这一枪面前,渺如蝼蚁。 能挡住吗?挡得住吗? 左梁诗终于改单手提刀为双手握刀,他闭上眼,刀身上的黑漆一点点地剥落,露出里面的青铜色,刀身一点点转为铁青色,与玄武壳中无数左家的枯骨同一色,仿佛抽取无数左家青铜骨铸成的一柄刀。 刀鸣如哮。 千人万人一同咆哮。 隐隐约约无数道重叠的青铜色身影出现在左梁诗背后,他们只剩枯骨一具,再难辨形容,却无不昂首对着撕碎穹顶的赤帝发出咆哮。 刀身过半成铜。 龙牙掷出。 紫電怒霆倾泻而下,直贯左梁诗天灵。 左梁诗不动。 一道道青铜色的虚影从他背后奔涌而出,嘶吼着迎上贯落的雷電之枪。那是从天外探出的獠牙。破碎!破碎!破碎!重重叠叠的虚影一道道破碎,几乎是前一道破碎后一道就跟着崩溃。 一瞬! 无数道虚影重叠,拦住天外龙牙一瞬! 枪芒近至咫尺。 左梁诗的衣衫碎去大半,胸口的皮肉已经因为这一枪的枪势开始龟裂。然而他仍然未动。刀身尽数成铜,余刀刃一点。 铛铛铛 虚空中响起两道不知何处飘来的钟声。 两道清晰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一男一女,男子着鹤氅,女子着罗裙。这两道身影出现时,地面上的娄江浑身一震,泪流满面。 爹!娘! 他发疯似的想要奔向天空,刚奔出一步,就踉跄地跪倒在地。 左奸商,鹤轩最后助你一次! 娄鹤轩迎上枪芒,碎成一片鹤羽。 别来十六载如长梦,梁诗,再见啦。 卿梅雪微微一笑,飘然而起,飞雪流光。 夫君,等等我。 雷霆贯落。 左梁诗睁眼。 出刀! 仿佛是一刀,又仿佛是千万刀。 龙牙破碎、枪镡破碎、枪环破碎、枪身千丈、九百、八百、七百、六百破碎!枪柄破碎的瞬间,溃散的雷霆炸开,遍布整片穹顶,成为古往今来最绚烂的最大的一朵琼花,数百年换它一刹那。左梁诗腾跃而起,踏着天牙破碎时空间扭曲的残痕,一步一步,登天而上,刀光紧逼而走,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他要登鸿宇,要去斩那跳出五行又探进五行的手。 赤帝震怒,一次又一次地聚起一柄又一柄紫癜龙牙□□,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劈碎,聚起的□□越来越溃散,到最后青铜陌刀又一次劈在探进人间的古神之手上。这一次,古禹惊骇地发现,祂竟然再也无法将被他斩碎的血肉聚集起来,那些血肉已经彻底泯灭。 日月不驻,天地高厚! 腾蛇作土,神鬼朽肉! 左梁诗放声高歌,青铜如灼,他如明火。 也当真有火。 火焰从他身上卷起,他仿佛是一根燃烧的南烛,一团腾空的旭日。 白鹿难牧,岁鹤难游! 老去当死 他又挥出一刀,古禹的肩甲化为齑粉,他高高跃起,刀斩天外。 莫悲高楼! 金铁碰撞的轰鸣在天地之间回响,那是极致可怖极致尖锐的声音,仿佛两片同样坚硬的金属在所有人脑海里同时互相刮过,叫人的脑浆几乎要跟着一起迸溅。那声音过后,是赤帝古禹暴暴怒的声音,声音藏着无法掩盖的恐惧。 祂在仓促间举起真正的神器,抵挡了左梁诗的那一刀。 尽管如此,左梁诗的一刀依旧在祂脸上留下了一道斜拉过整张面庞的伤痕,那是神体受创,非百年千年无法愈合的伤痕。自鸿蒙中诞生以来,这是祂第一次蒙受这等奇耻大辱,在令祂暴怒的同时,也令祂恐惧。 那个诅咒 成真了。 祂有心想再一次出手,彻底泯灭这个恐怖的苗头,可祂左臂尽碎,神体遭创,已经无力再撕开人间的天穹。反倒是一刀过后,七窍流血的左梁诗一边咳嗽,一边提刀,有要彻底越过天缺,再次厮杀的架势。 鸿蒙以来,第一次,古禹畏惧了。 应钟、孟霜清所有山海阁叛徒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苍穹扭曲,仿佛一块被拧皱的布。缺口消失了。 赤帝,古禹。 败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应钟疯魔般地喃喃自语,那个只会和稀泥的左梁诗,那个一无是处的左梁诗,那个骨气全无的左梁诗,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假的!假的!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左梁诗如流星。 笔直下落。 他落下的瞬间,应钟孟霜清等叛徒与山海阁阁老们几乎是同时掠身而出。 去死吧! 黑雾自应钟身上炸开,发冠尽碎,他在瞬息间入邪,化魔!他超越所有人,第一个迎向左梁诗,手中的剑长虹贯日。 咔嚓。 几乎后边所有人身形都停滞了一瞬间,大家脑海中都掠过一个念头:谁的武器碎了? 下一刻,一道人影倒飞而出。 应钟,掠贩洲民、走售禁器、盗占重鼎、私通大荒、叛我山海。 左梁诗手提陌刀,破障而出,衣衫残破,半面尽血。 其罪当 应钟仓皇祭起的护心镜破碎。 刀光纵横。 斩! 第75章续明烛镇沧海 斩字落,身首离。 应钟的头颅在高空中旋转了一圈,双目圆睁,神情惊骇,仿佛还在问怎么可能?。然而杀他的人已经掠身而出,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一刹间,左梁诗的身影出现在第二名山海阁叛徒面前。 夏决明,私刑恶令、窃占阁藏、泄露海门、叛我山海。其罪当 夏决明大喝一声,祭起玄天印,转身朝城外的方向逃去。他刚急掠出一里,身形就猛地一顿。 斩! 一线血线再度飚飞而起。 血线中,夏决明背后的那个左梁诗毫无征兆地散去,夏决明拦腰断为两截的尸体坠向地面,露出振刀的左梁诗。 叛众刹那如树倒猢狲,如粮尽群鸦,分散而逃。 左梁诗的身影拉成无数道直线,同时出现在四面八方,以一己之力同时拦截所有叛徒。竖子狂妄!欺人太甚!逃窜的阁老们暴喝如雷,拼死出手,半空中法器翻飞。金钟、狼牙、龙魂虎魄上百种法器上百种刀剑,纷纷扬扬砸向左梁诗。 一刀。 银戟洞穿肩骨。 严离川!私传禁法、收受腐贿、叛我山海。斩! 两刀。 拳罡击中后背。 梦航河!叛我山海!斩! 三刀。 踏/弩没入胸口。 陈弦羽!叛!斩! 四刀。 金鞭打中右肩。 解咎!斩! 五刀、六刀、七刀头颅滚滚而落。所有的攻击仿佛泥牛入海,只除了令左梁诗白衫彻底成血衣外,再无影响。他发冠尽碎,黑发尽散,阴柔如女子的脸庞半面染血,半面苍雪,如疯如魔,为人为仙。 陶容长老、高阁老、卿阁老等人想去助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跟上他的步伐。空中,密密麻麻全是青铜色的刀痕,刀痕残余金色的火焰。烛南九城上空鲜血瓢泼,纷纷扬扬如一场冲刷大地的雨。 雨中左梁诗的声音如洪钟大吕,九城皆是他的叱咤风云,皆是他的纵横捭阖,皆是他的审判清算。 他说,他要清山。 尘重!斩! 斩! 斩!斩!斩! 陌刀掷出,最后一刀将最后一名叛徒钉在城门上。孟霜清双手死死抓住陌刀,发现自己无力将它拔出后,转而抬头望向天空,惶急地乞求:帝君!小人为大荒鞠躬尽瘁啊帝君!帝君救我! 帝君救我! 怀宁君无动于衷。 他只是望着赤帝消失的天穹,不知在等什么,孟霜清的摇尾乞怜根本未曾入耳。车前卒,马前兵,本就是注定被抛弃的棋子。 月母!月母救我! 孟霜清转而看向月母,每说一个字就从口中喷出一大团血。 我愿将归墟令拱手奉上!我愿将山海九鼎献上! 月母高坐云端,脸上妩媚之情不知何时消失殆尽,她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左梁诗身上,眼瞳中空洞一片。左梁诗徐徐落下,落在门阙之上,与苟延残喘的叛徒孟霜清遥遥相对。粘稠的血从他的衣袖滴落,滴在相风铜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