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今天晚上我已经发出一道通令,宣布全国无限期地处于紧急状态,并需要把我们的国防加强到我们的实力和职权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好极了!”帕格-亨利嚷道。他坐了起来,用一只拳头捶着手心,眼睛盯着收音机。“他干起来了。”罗斯福洪亮的嗓音在广播里总带着一种戏剧性的回响。这时他的声调扬了起来,充满了激情。“我重复独立宣言的签署者——那一小批爱国者,许多年前以寡敌众,但是也象我们一样,对最后胜利确信不疑——的话:‘坚决倚靠上帝的保佑,我们相互发誓献出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财富和我们神圣的荣誉。’”电波劈啪响了一下,广播员用肃然起敬的声调说:“刚才各位听到的是美国总统从华盛顿白宫的东厅所作的演讲。”“这真了不起。远远超出了我的估计。”帕格咔的一声关上了收音机。“他终于干起来啦!”罗达说:“他干起来啦?真可笑,我以为他只是在骑墙中立哩。”“骑墙中立!你不是在听吗?‘我们已把武装部队布置在岗位上我们要用他们来击退敌人的进攻全国无限期地处于紧急状态’”“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呀?”罗达打着哈欠,在长椅上伸懒腰,蹬着腿,一只装饰着粉红色羽毛的拖鞋从她裸着的脚上掉了下来。“这跟打仗是一回事吗?”“只差一步啦。咱们马上会护航。那也仅仅是开始。”“这倒使我犹豫了,”罗达把亵衣往腿上撩了撩。“咱们还买房子不?”“为什么不呢?”“帕格,要是参了战,他们准会给你个海上职务的。”“谁知道。无论怎样,咱们也得有个落脚点呀。”“我想也是。你可曾考虑过究竟要哪一所吗?”帕格做了个鬼脸。这老早就是叫他为难的事。过去,他们曾两次在华盛顿买过较大的、他住不起的房子——用的是罗达的钱。“我喜欢n街的那所。”“可是,亲爱的,那就意味着没有客房,也没有多大地方作应酬。”“喏,要是你看中了狐狸厅路的那所,那也好。”“再说吧,亲爱的。我再把两所都看一看。”罗达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微笑着说“都那么晚了,睡觉来吗?”“马上就来。”帕格打开一个公事包。罗达飕地一下走了,一边高兴地呢喃着:“来的时候,给我带一杯威士忌加水。”帕格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重新得到了她的宠爱,或者起先为什么会失掉。他太忙了,顾不得去理会这些。如果美国马上就要护航,他对商船的计算法就太过时了。其实,船只所有权的转让和其他变通的花招都尽可以丢开不管。现在的局势是崭新的,帕格想,政府一旦做出了护航的决定,全国就会活跃起来。他调了两杯威士忌加水,浓而可口,然后低哼着上楼去了。中继线上那个文书的声音象是在道歉似的:“先生,对不起。您和埃里斯特-塔茨伯利先生通话吗?”维克多-亨利的办公桌上摊满了文件,他的衬衫给汗水浸湿了,他正按照海军作战部部长办公室的紧急要求,在天黑之前把几个月以前所汇集入档的美英联合护航计划根据最近的情况补充起来。“什么?好,接上吧喂,我是亨利。”“我打搅你了吧,老伙计?你的声音可真不小。”“没有,没打搅。什么事啊?”“你对总统这个记者招待会怎么看法?”“我不知道他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你可真是个忙人。叫你办公室的人把下午的报替你拿来吧。”“等等,大概就在这里。”帕格的文书拿给他两份油墨气味还很浓的报纸。上面大字标题是:罗斯福说不护航还有总统对报界宣称:广播演说并不意味着护航“无限期紧急状态”仅系警告;政策不变帕格把叙述部分略过去。他看到弗兰克林-罗斯福爽快地把他整个广播演说都收回去了,宣称记者们误解了他。美国在大西洋北部和南部都不拟加强行动。他从来也没建议过那样做。仍旧象以前一样:巡逻而不是护航。不会把陆军部队或海军陆战队派到冰岛或任何别的地方。他所做的仅仅在于告诫全国存在着巨大的危险。可以听到报纸翻动声音的塔茨伯利说:“嘿,告诉我点鼓舞性的消息。”“我原以为我了解弗兰克林-罗斯福呢,”帕格-亨利嘟囔说。塔茨伯利说:“这是怎么回事?维克多,为了昨晚上的演说,我们那里的人们已经在鸣教堂的钟,满街跳起舞来了。现在我得去广播,并且要谈到这个记者招待会。”“这够你呛的。”“你能来喝杯酒吗?”“恐怕不成。”“请你想法来一趟吧,帕姆要走。”“什么?”“她要回国,搭今晚上的一条船离开美国。为了回英国,她已经向他们磨了几个星期啦。”“你等我的电话吧。”他吩咐他的文书接通了海军作战部部长办公室那里的费勒上校——他海上的一个老同事。“喂,是索培吗?我是帕格。喂,你看见报上关于记者招待会的报道了吗?是的,我很同意。那么,现在底下的一个问题是:这份‘护航——附录四’你们今天晚上还非要不可吗?喂,索培,这可是个不成熟的建议,而且又是这么老大的一个附录。另外,我希望这东西有一天能用上好吧,谢谢。”帕格按了下电话铃。“接塔茨伯利。我马上就去。”“可笑的是,”帕格对塔茨伯利说“罗达说他骑墙中立。我呢,反倒信以为真了。”“也许只有女人才摸得清他那曲曲折折的心理,”这位记者说。“帕姆,你怎么那样不懂礼貌?帕格到这儿向你告别来了。进来把你的酒喝了。”“等一下。我的东西都一团糟哪。”他们可以看到帕米拉在走廊里搬着衣服、书和旅行手提包,这儿那儿地跑来跑去。他们两个坐在康涅狄格路公寓的塔茨伯利那间小起居室里。尽管从敞着的窗口送进下午往来车辆的噪音,阳光也射了进来,房间里还是又热又憋气。塔茨伯利穿着一套宽大、满是褶纹的棉毛混纺衣服,摊开四肢躺在沙发上,翘起一条粗腿,深深叹了口气。“又只剩我一个人啦。有那么个姑娘,她就是只顾自己,自己,自己!”“家传的习性!”从看不到的角落里传来了悦耳的声音。“住嘴!帕格-求你告诉我在这个讨厌的广播里该说些什么宽慰听众的话。”“我实在什么也想不出。”塔茨伯利喝了一杯纯威士忌,然后使劲摇了摇头。“弗兰克林-罗斯福是怎么回事!大西洋的护航线是文明的命脉。如今,德国鬼子正用利刀在割着它。他知道过去三个月炸沉的吨数。他知道等德国空军把克里特岛和巴尔干半岛扫荡完了,就会掉过头来再搞我们,比去年的规模还要大一倍,大嚷大叫着胜利。究竟搞的是什么名堂?”“现在我来喝酒了,”帕米拉大步走进来说。“爸,你是不是该走了?”他把他那只大玻璃杯递给她。“再来一杯。我从来没象这次这么怕去广播过。我怯场啦。我的舌头会粘在上颚说不出话来。”“噢,对了,就象你现在这样似的。”帕米拉把他的和帕格的杯子拿到那个安着轮子的小酒柜上。“多搁点冰。我已经染上这个颓废的美国习惯了。帕格,我们的帝国完啦。我们只不过是你们在反德战线上的一个前哨阵地。然而我们却是有四千万人口、一支强大海军和一支英勇空军的前哨阵地。唉,伙计,我们是你们大西洋里的夏威夷,只是比夏威夷要大上许多倍,实力强许多倍,也重要许多倍。啊,要是我能豁出去作一个指出你们政策有多么荒谬的广播该多好!”“谢谢,帕姆,”帕格说。“塔茨伯利,我同意你所说的。陆军部长也同意。哈利-霍普金斯也一样。他们两个都发表过演说,竭力主张马上护航。我没有替总统的政策辩护的余地。这是个不幸。喝吧。”“喝吧。对,这是你们的不幸。这场战争是德国和美国比胜负。要是你们输了,你们和人类都只有听天由命了。我们动得太迟钝、太蠢,也太晚了。可是我们终于尽到了我们的力量。这最后一场球,你们什么也不做。”他把酒喝了下去,勉强站起身来。“无论如何,我们期望于美国海军的比你们做到的要多,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美国海军已经准备好了,”帕格反击说。“我象孙子似的整天在起草一份护航总行动的训令。当我看到那个标题的时候,就象我的办公桌在我面前爆炸了似的。”“好哇,伙计,我可以这么说吗?我可以说在这次记者招待会举行之前,海军本已准备好开始护航了吗?”“你疯啦?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枪毙你。”“我不必提是你说的。好吗?”帕格摇头。“我可以说你们的海军已经准备好,接到通知后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可以投入护航行动吗?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我们现在已经在那里了。我们已经把深水炸弹准备好了。我们唯一需要的仅仅是撤掉掩护,调整炮位。”塔茨伯利那对鼓着的眼睛这时又活跃起来,而且发亮了。“帕格,我想这么说。”“怎么说?”“说美国海军已经准备好随时投入护航,并且估计很快就要投入了。”帕格只犹豫了一两秒钟。“啊,管它哪,就说吧。从军士以下,你可以听到部队里任何人都这么说。谁不知道这个情况?”“谁?英国人就不知道。你救了我啦。”塔茨伯利责备起他的女儿来。“可你叫我别给他打电话,你这笨丫头!唉呀,糟糕,我晚了。”这个胖子笨重地走了出去。帕格对帕米拉说:“那并不是新闻。”“噢,他得在广播稿上挖空心思。他要让人听起来有些内容。他有点急于抓到根救命的稻草。”她背着窗户坐在那里。太阳射到她棕色的头发上,在她那苍白、忧郁的面孔周围形成一个光轮。“你为什么不叫他给我打电话?”她神色有点窘。“我知道你工作多么紧张。”“也不至于紧张到那样地步。”“我原想走之前给你打个电话,”她低下头来看着她那交叉着的指头,然后从咖啡桌上拿给他一张打印的文件。“你看过这个吗?”那是英国国防部给平民的一个关于如何对付德国入侵者的通知。帕格一页页地翻完了说:“去年秋天我看过不少这类东西。当你开始设想德国人从肯特攻进去,列队走过特拉法加广场的时候,是会象-场噩梦似的。然而这是不会发生的。”“你有把握吗?在那次记者招待会之后?”帕格把两只手心朝上翻了翻。帕米拉说:“去年以来,他们已经按照新的情况把那个手册订正了。现在语气镇定了些,也实际多了。正因为这样,读了也更叫人沮丧。我可以设想将要发生的一切。经过克里特岛这一场,我确实认为一切都可能发生。”“这样你还回去,可真勇敢。”“一点也不。我在这儿受不了。吃着你们的牛排、冰激凌,我噎得慌。我心里觉得犯了罪。”帕米拉在膝盖上攥着手指头。“我再不回去不成了。办公室里有这么个女孩子——你再喝一杯吗?不喝啦?——哦,这个傻丫头对一个有妇之夫,一个美国人,简直发了狂;而她在皇家空军里又有个未婚夫。她我不到人谈这件事。她就一古脑儿说给我听。我得跟这个多愁善感的人成天生活在一起,受着折磨,简直把我拖垮了。”“这个美国人是干什么的?”“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她撇了一下嘴,然后说“他是个文职人员。我实在想不出她看上了他什么。我见过他一面。一个又高又瘦、松松垮垮的家伙。戴着眼镜,鼓着肚皮,痴笑起来声音挺高。”他们无言地坐在那里。帕格来回哗啦啦地搅着杯子里的冰块。“真可笑,我认识一个家伙,”他说了起来。“一个海军人员。拿他来说吧。他结婚已经二十五年了,家里人丁兴旺,等等。可是他在欧洲碰上了这个姑娘。实际上是在船上,后来又遇到几次。他怎么也忘不掉她。在这件事情上,他什么行动也没采取。他的妻子好好的,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可他就是不断地想念着这个姑娘。但他光是想念着。他决不肯伤害他的妻子。他喜欢他那些长大了的孩子。看到他,你会称他为头脑清醒的公民中最清醒的一个。自从他结婚以来,他还没同任何其他女人有过瓜葛。他不会搞这种事儿,也不想去尝试。这就是这个家伙的故事。就跟你这个女朋友一样傻,只不过他不同人谈。这样的人有好几百万。”帕米拉-塔茨伯利说:“你是说,是个海军军官吗?”“对,他是个海军军官。”“听起来象是个我会喜欢的人。”姑娘的声音纯洁而且善良。穿过外面的汽车声,传来一阵模糊的可是更好听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才辨明是一架手风琴。“啊,你听!”帕姆赶忙站起来跑到窗户跟前。“你上回听到这玩艺儿是多久以前啦?”“华盛顿总有几架到处转。”他站到她身旁,从五楼往下望着——那个拉琴的人给孩子们围得几乎看不见了。她悄悄地把手伸给他握着,头倚在他肩上。“咱们下去看猴子吧,一定会有一只的。”“当然。”“先让我跟你接吻告别吧,在街上我不好意思。”她用两只纤细的胳膊搂住他,吻了他的嘴。远远地在楼下,那架手风琴的乐声悠悠扬扬地奏着。“这是支什么曲子?”她说,嘴里那股温暖的气息依然逗留在他的唇上。“我听不出来。倒有点儿象韩德尔的弥撒亚1。”1韩德尔(1685-1759),德国作曲家,弥散亚是他的宗教乐作之一。“这支曲子叫对,我们没有香蕉。”“多么动人。”“我爱你,”维克多-亨利说。他对自己感到相当吃惊。她抚摸了他的脸,眼睛深情地凝视着他。“我也爱你。来吧。”街上,在炽热的太阳下,一只头上紧紧戴着红帽、用轻链子拴着的猴子在翻筋斗,孩子们尖声叫喊着。手风琴仍在拉那支歌。猴子跑到维克多-亨利跟前,用它那弯起来的长尾巴平衡着身子,然后把帽子摘下来举到他面前。他丢进一枚两角五分的银币。猴子把银币拿到手里,叼着它,掀了下帽,就一个筋斗翻到它的主人跟前,把钱丢进盒子里。它坐到手风琴上,咧嘴笑着,吱吱地叫着,不断地向人们脱着帽。“要是能教会那小家伙敬礼的话,”维克多-亨利说“它在海军里会大有前程的。”帕米拉抬头望着他的脸,抓住他的手。“在我所认识的人中间,为了这场可咒诅的战争,你的努力比任何人也不差——任何人,任何人。”“那么,帕姆,一路平安吧。”他吻了她的手,然后快步走开了,把她留在那些欢笑着的孩子中间。在他身后,那架手风琴又气喘吁吁地奏起对,我们没有香蕉。两天以后,维克多-亨利接到一道命令,要他护送一位在内战时期服过役的海军里年纪最大的老兵,去参加纪念日1的检阅。这项任务使他感到很奇怪,可他还是把一大堆工作撂在一边去执行这项命令。他到退伍军人养老院去把那人接出来,陪他一道坐车到宾夕法尼亚路的检阅台。这人穿了一身残旧的军服,就象穿了一套旧戏装似的,消瘦、饱经风霜而且塌陷下去的脸上一双朦胧的眼睛还算机警有神。1每年五月三十日为纪念美国南北战争(1860-1865)中阵亡将士的日子。罗斯福总统坐在检阅台旁的一辆敞篷汽车里,他穿的白亚麻衣服和戴的白色草帽在灿烂的骄阳下闪闪发光。他使劲握了握那个龙钟老人的手,对着他的助听器大声嚷道:“好哇,好哇,老伙计。你的气色比我的强。我相信你的精神也比我好。”“我没有您那么多伤脑筋的事,”老兵颤抖抖地说。总统把头朝后一仰,大笑起来。“你同我一道来检阅好不好?”“那可比——嘿嘿——比在游行队伍里强。”“来吧。帕格,来吧,你也同我坐在一块儿。”在阳光下,老兵很快就睡着了,连铜乐队敲敲打打的声音也吵不醒他。罗斯福敬着礼,挥着手。每当一面旗子走过时,他就把草帽放在胸膛上,并且亲切地微笑着,好让那群拥挤在那个在总统旁边睡觉的老兵旁边的人拍新闻片和照相。“我偏爱海军,”当戴着高帽子、穿蓝军服的安那波里斯队伍的士兵一张张年轻的脸行着注目礼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对维克多-亨利说。“他们就是比西点军官学校的学员走得好。可千万别告诉陆军方面的人我这么说过!喂,帕格,顺便问你一声,你看我可以派谁去伦敦领导咱们的护航事务?”帕格给他问得发怔。自从那次记者招待会之后,总统一直坚持说不护航。“怎么?你想不出什么人?自然,在这些事情开始之前,先给他个‘海军特别观察员’之类的名义。”由于铜乐队锣鼓喧天,总统的司机、坐在前边的他的海军副官以及屏围着他这辆汽车的便衣警卫人员都听不到他的声音。“先生,咱们要护航吗?”“你完全清楚要护航。非护航不可。”“什么时候,总统先生?”总统听到帕格这么死乞白赖地追问,就带着倦容对他笑了笑。他在衣袋里掏来掏去。“今天早晨我跟马歇尔将军有过一次有趣的谈话。这就是从谈话中得出的结果。”他给维克多-亨利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他自己潦草的笔迹:战斗准备状况——1941年6月1日地面陆军力量13%(主要缺乏:各种武器;迅速扩充;训练不全面;选拔兵役法案即将满期。)陆军航空兵团0%(各有关部队正在训练、扩充中)正当一面面美国国旗从他面前飘过、海军铜乐队大声奏着星条旗永不落的时候,维克多-亨利读到这些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字。这当儿,罗斯福还在搜寻另外的字条。他一面接受从他面前昂首阔步地走过的水兵们的敬礼,一面又递给帕格另一张字条。这是另一个人用绿墨水写的,最后一行用红笔圈了起来:公众对战争的态度——1941年5月28日如果“没有旁的办法打胜”就参加75%认为迟早要参加80%反对我们马上参加82%“交还我吧,”罗斯福说。他把字条又收了去。“帕格,这是我那次演说后的第二天,特地搜集来的数字。”“先生,护航是海军的任务。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要是卷入战争的话,”总统一边朝着一簇向他欢呼的学童爽朗地笑着,挥着手,一边说。“而一旦护航就势必卷入战争——希特勒会马上占领法属西非,他会把德国空军调到达喀尔,从那里还会跳到巴西。在巴西,他又可以新开辟一些潜艇修理坞。亚速尔群岛就成为他的囊中物了。现在喊着要护航的人们完全看不到这些。还有一个不容情面的事实是这个百分之八十二——全国人民百分之八十二不赞成打仗。百分之八十二!”这时,那个海军老兵坐直了,眨巴着眼睛,嚼动着他那副瘦颚骨和那张松弛的瘪嘴。“啊,这个阅兵可真好哇!我还记得当年我列队从林肯总统前边走过的事儿呢,”能细声细气地说。“总统就站在那儿,他本人,穿的是一身黑。”老人瞥了罗斯福总统一眼。“可你穿的是一身白。还坐着,嘿嘿。”维克多-亨利听到这话,窘得把身体一缩。可是罗斯福却畅快地笑起来。“唉,你说对了。每个总统的做法都有些不同。”他在长烟嘴上点了一支香烟,吐了一口烟。一片棕色的童子军队伍走过去了,他们的头部和明亮的眼睛都转过来朝着总统。他向他们挥着帽子。“帕格,直到目前为止,我们今年比去年多生产了百分之二十的汽车,看来国会决不会授权给我让它停下来。哦,伦敦怎么样?你还没提出任何人来呢。”维克多-亨利迟疑不决地提了三个有名气的海军少将。“我知道他们,”总统点了点头。“事实是,我心目中想的是你。”“那不成吧,总统先生,我们对方皇家海军派的是将级军官哩。”“噢,那容易安排。我们可以暂时把你提升为海军少将。”由于这个意外,也许还由于烈日当头,帕格感到头晕眼花。“总统先生,您是知道的,派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喂,帕格,先别来这套。说实在的,我还是愿意把你留在目前的岗位上。决定谁应该得到什么样的武器和供应是个重大任务。我很高兴你在干这件事,因为你有见解。不过,你还是要考虑着伦敦。”“是的,是的,先生。”帕格把老兵送回养老院,又回到堆满了工作的办公桌去。他办完了一大堆公事,就步行回家,给自己一个思考的机会。全市都处在节日的静寂中。康涅狄格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夜晚的空气清馨爽人。考虑着伦敦!坐在杜邦圆场长凳子上的年轻情侣们转过身来笑着,目送这个穿白色海军服的壮实男人阔步走过,嘴里哼着的歌曲是在他们中间有些人还没出生的时候流行的。“嘿,怎么回事啊?”帕格一进起居室就大声嚷道。“香槟?你干吗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谁的生日?”“谁的?你这老傻瓜,”罗达站了起来。她穿了粉色的绸衣,显得光艳动人,两眼泪水晶莹。“你不知道?你猜不出来吗?”“我想我大概把日子都记糊涂了。”“这是维克多-亨利的生日,就是他的生日。”“你喝醉了?我的生日在三月。”“唉,我的天,男人有多么笨!帕格,今天下午四点,杰妮丝生了个男孩!可怜的人,你当上爷爷啦,他的名字就叫维克多-亨利。我也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奶奶啦。可是我高兴极了。我高兴极了。啊,帕格!”罗达投入了他的怀抱。他们一边喝着香槟——很快就喝光了一瓶,一边谈论着这件大事。杰妮丝和她的娃娃都很好。这只小象的重量足足有九磅半!罗达曾赶到海军医院去隔着玻璃望了望他。“帕格,他简直跟你一模一样,”她说“一个红润的小复制品。”“可怜的孩子,”帕格说“他也会象我一样不走桃花运。”“亏你说得出!”罗达大声说,逞能地吃吃笑着。“你还不是挺走运吗?不管怎么说,杰妮丝和娃娃要住在咱们这里。她暂时不打算把他带回夏威夷去。这么一来,房子问题更得很快决定下来。帕格,刚好今天我又使狐狸厅路的那个老奶奶减下五千元去!要我说,咱们赶快买下来吧。那片漂亮的草地,那些多么好的老榆树!亲爱的,咱们好好享受一下晚年吧。亨利奶奶和爷爷,咱们一道过个有派头的暮年。咱们总要有许多富余的房间好让孙儿孙女们住。你不这么想吗?”维克多-亨利凝视他的妻子好一会儿,她都开始感到奇怪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做了个左右手心朝上托的奇怪姿势。“好,老婆婆,告诉你,我太同意你的想法了。咱们一定搬到狐狸厅路去,咱们一道度过晚年。说得好。”“啊,多么好哇!我爱你。明天上午我就打电话给沙勒罗瓦代办所。好,我现在去看看晚饭怎么样了。”她摇摆着穿绸衣的苗条臀部,急急忙忙奔了出去。帕格把香槟酒瓶往他杯子里倒空了,可是只淌下了一两滴。他轻声唱着:可是对,我们没有香蕉,今天,我们没有香蕉。三个星期以后,德国人侵入了苏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