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维持着这个屈辱的姿势,一字一句地道:“……先前是我误会了姐姐,如今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得到了惩罚,此番来此赔罪,希望姐姐能够不!计!前!嫌!” 她心有不服,虽然跪着,语气中却满是火气,说起话来,字字句句,都满是怨恨不甘。 江苒端坐着,冷眼瞧着她跪在自己的面前,只是淡淡道:“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清楚,既然是来赔罪的,又何必继续遮掩。” 江云面色愈发僵冷,江苒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先头没能从赵乳娘那儿把话问出来,你同殷氏倒是好本事,多漂亮的一箭双雕啊,既将我踩入泥地里头,又给先夫人面上抹黑,方便你母女二人顺利上位……可惜了,可惜了,你险些就要成功了呢。” 她语调不见愤恨,反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地替她可惜起来。 江云却觉得她如今这种话愈发是在折辱自己,她指甲刺入掌心,硬是咬着嘴唇,没说出话来。 江苒轻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遗憾过,这银簪子,如果落到了你的手里,是不是相府嫡女的身份也能落到你头上?是不是如今咱们的位置就要颠倒过来,你万人之上,我跌落尘泥?江云,你是不是不甘心?” 江云咬着牙,那犹如槁木的外壳忽然被打破,露出了里头的不甘与野心,她忽然扬声说,“对!我就是不甘心!那天没弄死你,可惜极了!” 江苒挑着眉,看着她那柔弱的外表之下,露出的真实面貌。 她彬彬有礼地回复道:“见你这么气愤,我觉得愈发开心了。” 江云:“……” 她满腹的愤懑都被江苒这一句话噎住了,旋即愈发恼火了,直言不讳地道:“我就是恨你事事都能这样漫不经心!明明都是江家的女儿,你不过仗着出身比我好一些,就时时刻刻瞧不起我!你既不孝顺,性子也那么差,凭什么,不过凭一张脸,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些我没有的东西?!” 江苒看着她激动非常,反倒奇怪,“既然那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又为什么非要去抢?” 江云渐渐冷静下来,她捂着脸,苦笑说,“江苒,不是什么人都和你一样,生来什么都有,有那样的好运的。我若想要,自然要靠自己争,自己抢,我有错么?” 说到最后,她忽然又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着江苒,“我没错!这一次……这一次不过是你运气好!” 江苒冷眼瞧着她。 自己的运气,真的好么? 若说好,上辈子又如何会落到那样的境地;若说不好,到底也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辈子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要争。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她所期盼的安宁与幸福,如果不争,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就算如此,不是自己的东西,她江苒也绝不会碰一根手指头! 江苒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唯有卑劣的小人,才时时刻刻想着为自己的恶行开脱!” 她面色终于冷了下来,朝外唤道:“三七!” 三七在外等候许久,闻声忙进来了,便见自家娘子坐在上首,虽还是闲散姿态,然而目光熠熠,气度高华,竟有些叫人不敢直视的尊严与贵气。 她道:“摁着她,给我磕头!” 三七有些惊讶,她知道自家娘子虽然性子直了些,但是这么多天,甚至未曾见她动怒。 然而一想到江云对她做过什么,三七心里便释然了。 她上前去,牢牢地按住了江云,江云死命挣扎起来,骂道:“江苒!你这贱人!你不要以为你飞上枝头便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早晚有一日,我会将这些十倍奉还!” 三七听不得自家娘子这样被人辱骂,心念一转,扯了块帕子塞住了江云的嘴,旋即反剪了她双手,用力地将她的头按下去,结结实实地给江苒磕起了头。 江云被死死押着磕头,不时便是头破血流,她想要挣扎,却根本抵不过练家子出身的三七,最后额头上的血流了下来,几乎糊住了她的视线,身体的疼痛倒在其次,那种无力的屈辱感,让她几乎恨不得能够当场自戕! 她甚至连江苒的脸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她的脚背,昔日触手可及,随便就能欺负的江四娘,如今便连她的脚背,都显得高高在上,而江云在她跟前,连她鞋底泥巴都不如! 江苒端端正正坐着,受了这大礼。 “这是你欠我的,你们江家欠我的。”江苒冷冰冰地说,“江云,你以为你还有翻身的机会吗?我先前就说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的下场!” 她在心里补充道:你们上辈子欠我的,我都还没讨回来,我所受的苦难与折磨,这辈子,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第29章 江云咬着牙,眼里满是恨意。 可这会儿她忽然想到还危在旦夕的殷氏,就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下来,忘了反抗了。 江苒看出她神情的变化,轻轻挑了挑眉,略一摆手,示意三七停下。 三七停了手上动作,退到一边,只是却牢牢守着,似乎很怕江云暴起伤人。 江苒伤势才痊愈不久,在外头雨中坐久了,倒有些觉得身子疲倦,她略抬了抬眼,苍白的面上神情冷淡下来,漆黑的睫毛盖住了眼中情绪,“我倒想问问你,你真觉得,抢来的东西就是你自己的了?你撒一个谎,只怕终其一生都要为这个谎言找补,你分明已过得不差,又为什么要这样去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云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想要辩驳什么,却听得江苒继续说,“你觉得,眼前这一切当真是拜我所赐么?江锦至今也什么都没对江威做,他就先怕成了这个样子,想必你同你娘如今在府中境况也不太好,不然你哪里会跑到我跟前来……这些可都是江威干的,你又为什么来怨我?” 江云再是嘴硬,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她不禁有些迷茫,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恨谁。 她只觉得半生算计,仿佛都成了一场空,她盯着江苒,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那样,泪水自面上流下。 她虽然惯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然而这次哭得倒是当真有些真心实意了。 江苒自然不会怜香惜玉,她只道:“说罢,你来这里寻我,想来不只是为了来自讨苦吃的。” 江云用手背艰难地抹去脸上的血迹与泪痕,她犹如被折了羽翼的鸟儿,用手指紧紧抠着地板,半晌才挺直了一些脊背,“是……我有求于你。如今我已经给你磕了头,希望……希望你能不要再计较,我同姨娘这些时日很不好过,她得了重病,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父亲不愿给她请大夫,除非……除非,我求得你的谅解。” 江云想到母亲,不由泪流满面。 这一次,不用三七再动作,她便又重重地磕起头,哑声说,“此番我既然来了,便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你是宰辅嫡女,我却卑微低贱,你若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只是……我求求你,随便遣个人去,为我母亲医治罢。” 江苒微微一怔,半晌,才神情古怪地道:“江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先前之事,殷氏也逃不开,我不主动找你们麻烦就算了,你还奢求我救她?” 江云伏在地上,由着污泥沾染上自己的面颊,她轻声道:“若四娘子愿意帮我,我这里……还有些东西能告诉给你。” 江苒面上分毫不动,心里却的确有些好奇起来。 她可不觉得,以区区银簪,便能够确定自己的身份。据她了解,江锦确定自己的身份,乃是多方探查之下,便连当年江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都来了,等到人证物证俱全,他们才敢认自己。 那江云上辈子只是拿了根银簪,又是如何骗过相府诸多耳目的? 是不是……还有人在帮她? 江苒知道,必定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隐情,甚至不止一个幕后推手未曾浮出水面。然而她对上辈子之事所知甚少,且这件事□□关重大,她一时不便与江锦说明,如今江云自己撞上来,自然要问一问的。 江云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畏惧地看了看边上虎视眈眈的三七。 江苒摆了摆手,吩咐三七退下,三七略有些犹豫,然而她不敢违背江苒的意思,终于还是躬身远远退开了。 江苒这才道:“到底有什么话,说罢。” 江云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颇有些紧张,半晌才战战兢兢地道:“是……是关于江锦的。” 江苒倒是真有些诧异。 她猛然起身,倾身过去,紧紧盯着对方,“哥哥怎么了?” 江云如今笼罩在她阴影之中,话一说出口,人便冷静了下来,补完了方才的话,“你没觉得江锦有事情瞒着你?我知道一些内情,只是如今在这里,我恐有他的耳目,你若想知道,咱们边走边说。” 江苒在近些时日,的确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对方是有事隐瞒着自己的。她倒不觉得江锦会做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儿,可是开口了几次,都没能问出口。 如今江云如若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倒也不错,横竖她倘或挑拨离间,她也可以不听。 她将伞丢给了江云,自己则紧了紧身上的蓑衣,率先往下山的路走去,“那便走吧。” 江云盯着雨幕之中江苒的背影。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既有恨意,又有妒意,还有几分说不清的迷茫。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大方,好像自己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十分无关紧要一般。 江云一贯是活得十分辛苦的,而眼前的江苒,却有她不可企及的拿得起放得下,这一份潇洒的气度,的确十分让人羡慕。 还不等她想完,眼前江苒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说罢,到底是什么事儿?” 江云咬了咬唇,说,“你就不奇怪吗,江府的大公子来定州,说什么,游玩散心……可城中大小宴席,几乎不见他参与,成日神出鬼没,哪里像是来散心的?” 江苒倒是知道此事,江锦根本不是来散心的,是来查盐矿一案的。 她面上神情淡淡,江云一看,便知道她许是知道了其中内情,便又下了一剂猛药,只道:“且你可知道,蒋蓠为何那般厌恶你?你一开始同江锦亲近,她身为江锦的妹妹,又是传闻中的太子妃人选,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江苒想到蒋蓠,便不由道:“这我也有些奇怪,她对我仿佛很有些敌意。” 除此之外,她觉得江锦对蒋蓠的态度也很古怪,纵使她是亲的,蒋蓠是表的,江锦待她也着实太冷漠了些。毕竟前十几年,蒋蓠是相府唯一的女郎,总该有些情分处出来的。 “这是其二,”江云说,“其三就是,那日在井边,我看到江锦带着的人,一个个都身手非凡,纵然他是相府大公子,按说寻常出游,也不会随身带着那样多的高手。” 江苒一惊,她已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江云的意思。 这话乍一听荒谬,可是仔细推敲一番,却未必没有合理之处,甚至印证了江苒原本的不少猜测。 所以她所以为的“江锦”,其实并不是江锦,而是一个身份甚至比他还要高的人? 江锦是什么身份?权势滔天的江相长子,当年探花郎,如今的翰林院编修、东宫少詹事,这天下能假借他身份之人,又与蒋蓠有些干系的,除了当今的那位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江苒心念电转之间,想起了不少细节。 上辈子江云抚着那孔雀簪,说是太子所赠……而今,孔雀簪却是“江锦”送到自己手中的。 她罕见地感到了一丝迷茫。 那这些时日她喊的哥哥,难不成当真是太子殿下? 就在此时,二人已然走到了山脚之下,远离了山门。 江苒停住了步子,她看了一眼江云,颇有些意外地想:原来她不想着搞事情的时候,还颇有一些脑子。 江云迎着她审视的视线,只觉得背后开始汗毛耸立,精神紧张到了极致。 江苒注视着她,暂且先将太子同江锦之事压下,只是缓缓地问,“你之所言,都是猜测,我反倒要再问你一事。先前你同殷氏是如何寻到赵乳娘的,你们两个后宅女眷,是哪找来的人替你们寻人?” 江云额头上渗出冷汗。 江苒又道:“你想要陷害我,我觉得,你必定是有帮手的,那人……到底是谁?” 江云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徒劳地张了张嘴,颓然道:“我……” 可“我”字一出口,江苒便一惊。 她只见眼前黑影袭来,忙折腰躲过迎来的一把利刃,她自幼习武,腰肢柔韧,那刀光几乎拂过她面上一层汗毛,带来森森的寒意! 她虽有些猝不及防,可并不慌乱,将正前方之人的手臂一弯一折,四两拨千斤地夺了对方的武器,旋即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就在她落地之时,两柄长刀自下而上地削过来,直击她命门所在,江苒在那长刀上轻轻一点,她身姿轻盈,譬如柔软的柳枝一般,自包围圈跃出,旋即便朝着山门的方向奔去。 她心知自己不是这些黑影的对手,不愿恋战,山上有守卫护着,她定要逃上去,才能护得自己的周全。 可对方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就在她落地时,又有两柄长刀伸过来,一左一右地拦住了她的去路。若非江苒闪避及时,一旦撞上去,立时就要血溅当场! 江苒忙急急后退,然而身后之人亦是包抄而上,封住了她退路。 情势愈发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