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熠见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不由有几分难受,他略显几分低落地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若是这事儿是大哥二哥办的,你肯定要难受死了,到我这儿这样风轻云淡的,怕不是没拿我当哥哥罢。” 他原先是府中最小的孩子,这会儿渐渐知道了妹妹的好,又见她独独同江锦江洌亲近,心下不免有些失落起来。 “……”江苒心中奇怪道:这人怎么上赶着挨骂? 她斜睥了江熠一眼,见他果然真心实意的感到难过,便没说实话,只是斟酌着道:“你怕不是忘了咱们俩先头的赌誓?” 江熠呆了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原是给自己挖了天大的一个坑。 他别别扭扭地看了江苒一眼,“方才那场比试不算吧?我让着你的。” “当然不能不算,”江苒一身正气,“将军在战场上,因为自己的倏忽,打输了战役,国家要割地赔款,难道将军就能说自己是不小心的,这输赢不能作数吗?” 江熠被她义正言辞的样子搞得愣了愣,旋即在她的注视之下,慢慢涨红了脸。 这也颇算是一道奇观,毕竟江家的三郎君,在外怼天怼地,能叫他困窘的时候,一只手都数出来了。 江苒笑着道:“叫吧。我等着呢。” 江熠憋了又憋,半晌,恨恨地道:“叫就叫!不就是叫你一声——” 江苒:“嗯?” 江熠最后还是没能在她满眼促狭之下把话说完,他恨恨地甩袖而去,“不行!我说不算就是不算!你等着,且叫我去取兵器来,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江苒还没等他走远,便放声大笑起来,江熠脚下一个趔趄,忙逃得更快了。 杜若等丫鬟们听见声响出来,便见自家娘子叉着腰在外嘲笑,一个个不由都面露笑意。 众人拥着她往院内走,江苒想了想,便问众人,“对了,先前不太清楚,蒋娘子到底是哪家身份,我只听说她是阿娘的族妹的女儿,好似出身什么伯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几个丫鬟对视了一眼,到底还是在京城待得久一些的三七站了出来,她先前几回想说,都见江苒仿佛对蒋蓠不太在意,便按捺下了,如今见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便忙说了,“蒋娘子的生身父母,乃是京中永宁伯父家庶出的三房,大房袭了爵,但是因着老伯夫人还在,故未曾分家。此外,二房嫡出,三房身份最是不上不下,偏偏老伯爷还在的时候,又是个得宠的小儿子……” 江夫人的娘家,乃是江南一氏族,虽然这些年渐渐式微,但是当年嫁女之时,还是盘踞一方的豪族。所以江夫人,同她那个族妹,应当都算得上是低嫁了。 要不是那位伯府三老爷颇得当年的老伯爷看中,是不能娶到这样的高门之女的。 先头几年,江夫人同族中闹得不太愉快,连着同伯府也未有往来,着实称得上一句无甚交情。 然而,江夫人的妹妹,也就是伯府的那位三夫人,随着这些年,见到江相愈发混的风生水起,便又兴起了走动旧亲戚的念头。 她辗转打听到江夫人痛失爱女之事,便特地往江南老家去了一趟,往族中托人说情。 族中亦想要维系同江相的关系,偏偏江夫人年少的时候便同族里闹得不愉快,若要叫她教养族中女孩儿,她是断然不愿意的,最后几位老人脑子一拍,便想了个折中的方法。 叫永宁伯府三夫人将她的女儿送来,这些年,只对外说,是在江夫人膝下充作亲女儿教养。 江夫人性子淡然,不愿与人相争,毕竟同宗族闹得难堪,有损江相官声,当时又见蒋蓠也的确可怜,便应了下来。只不过,在膝下教养这样的事儿,是绝对没有的,不过是不曾短了她吃穿,又日常问问,算过关怀也就罢了。 之后,江夫人兴起过几回叫永宁伯府接她回去过节小住的念头,然而伯府那头表现得极为诚惶诚恐,根本不敢接蒋蓠,又或者说是怕江夫人多心,竟是不愿接蒋蓠。 所以蒋蓠这些年,大体上的规矩有人教着,却没有母亲时时看顾,便养出了跋扈的性子来。好在大家看着相府的面子上,不太同她计较,而江夫人也一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 当然,如今接回江苒来后,蒋蓠也收敛了不少,想来这一次回伯府,也叫耳提面命了不少回,不然也不至于一副落水狗的模样回来。 江苒心道:既然如此,那蒋蓠离了亲人,在相府长大,难怪会对自己这样敌视轻蔑了。 毕竟,相府对她来说,可不仅仅是自小长大的地方,更是安身立命之所。依着永宁伯府的做派,只怕相府一旦厌弃了蒋蓠,他们不跟着踩上一脚就不错了,更别说将她接回去好好对待。 “那我先前宫宴,怎么没见永宁伯府的三夫人来见我阿娘?”江苒只知京中三王八公,倒不太知道这样一个伯府。 听着,应当也不会……混的太差罢? 三七笑道:“京城勋贵无数,一个伯府,并不算什么,何况这一任的永宁伯不甚有出息,身上不过挂了个五品虚职,哪能与咱们家相比,自然是没资格坐到厅内的。下一回,娘子若往下首去瞧一瞧,许能瞧见他家。” 江苒挑了挑眉,随口道:“我却觉得不要再过多久,我就能瞧见那位伯府三夫人了。”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若是没有她的出现,那蒋蓠便是相府唯一的女郎,这个身份,不仅仅是蒋蓠本人,更是她身后无数人的利益所系。 若说胆敢在定州就对她下手,一个伯府的分量自然是不够的,那伯府身后,是否还另有其人? 上辈子,江云能够瞒天过海,又同这些人有没有干系? …… 裴云起回到东宫没多久,皇后便来了。 她听他身边多嘴的暗卫说了他才去了一趟文家,不由有些好笑,只道:“那文家的事儿,也值得你特地跑一趟?” 裴云起见了她来,便起身,沉默地为她沏茶,闻言,仿佛有些想要辩驳,又按捺下了,只平淡地道:“闲着走一趟罢了。” 皇后接了茶,反把儿子一把拉着坐下了,“连你弟弟的事儿你都不曾上心的,偏偏阿熠的事儿叫你上心,闲着,你堂堂储君,何时闲过?” 裴云起知道瞒不过她,便干干脆脆地闭嘴了。 他紧抿着唇,眼神往外飘忽,瞧着倔强又有一点儿冷清的模样,在萧皇后带着母爱的注视之下,便品出了几分委屈。 萧皇后大感惊讶。 委屈!云起自打十岁回到她身边后,就没这么委屈过! 她试探着道:“阿娘自然知道,你是为了苒苒,那孩子活泼伶俐得很,阿娘也很喜欢的……我听说,先前在定州的时候,你同苒苒常在一道,想来她也很能给你解闷儿,是不是乍一回宫,又嫌无趣了?那阿娘叫人把她接进来,小住几日?” 裴云起:“……那倒不必。” 皇后品了品,便果断道:“你果然是见不到妹妹不开心了。” 裴云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当一个母亲想要关心她的儿子的时候,便是一顿吃食,也能叫她搅出百八种花样来。 这会儿,快些认下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他淡淡地道:“倒也不是,苒苒性子活泼,瞧了有趣,只是宫里头对她来说到底沉闷,规矩又多,她自有自个儿的家人,阿娘不必如此。” 皇后反倒看不太懂儿子的想法了,带着重重疑虑点了点头,旋即又道:“我是方才听说了,苏侍郎家女儿,原先养在青州的,这些时日,为母亲守孝孝期过了,便要往京城来了……” 太子已然及冠,东宫上上下下,连只母苍蝇都少见,便是本朝向来婚嫁颇晚,对于储君来说,也叫人疑虑重重。 太子妃的位置,已经空置太久了,长此以往,国本不定,非长久之计。 裴云起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倒也不是个任性之人,知道父母的为难,便只是道:“儿子全听母亲吩咐,您瞧着好便是了。” “傻孩子,”皇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狗头,“我们说了哪能算啊,你看先帝同元后,便是好大的一对怨偶,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十多年的动荡了。你看我同你阿爹,恩爱甚笃,你同你弟弟,不久过得舒坦么?阿娘自是希望,你能寻个你喜欢的,至于旁的考虑,还要挪后才是。” 身为一国皇后,她能说出此话,已然是掏心掏肺了。 裴云起略略抬了抬眼,似乎也有几分动容,面上的抗拒之色略略一顿。 他默默地低头吃茶,没有再反驳,也没有用客套的话来回敬。 皇后眼见着有戏,便继续试探着问,“若是不认识的,你不喜欢,那……苒苒如何?” 太子殿下正端起茶盏饮茶,闻言便将自己呛住了,撇开头去,捂着口鼻咳了个惊天动地。 皇后吓得忙给他抚背,无奈地道:“阿娘就是提一提,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我视苒苒,只如妹妹,阿娘日后,还是莫要再提了。” 皇后嘴上应了,心里头却说,你表姐妹堂姐妹那么多,可没哪个有苒苒的待遇。 ……算了,还是给傻儿子多些反应时间吧,这模样瞧着也没开窍。 第55章 因为城中豌豆疮肆虐,江夫人唯恐江苒中招,便将她关在家里头足足数日,眼见着外头风声渐渐平息,才松了口,答应她可以继续去楚国公府上读书。 这些时日,江苒同徐家三娘徐循的联系并没有断过,两人一直写着书信,徐循托人给江苒带来了先头所学的功课的笔记,怕她日后跟不上叫众人耻笑,江苒谢了她的好意,又念着京中药材涨价,便从江洌那儿要了不少他珍藏的药材拖人送还。 徐循是个颇为有趣的小娘子,若说她稳妥吧,她对江洌那点儿意思几乎懒得掩藏;若说她不稳妥吧,几次三房,江苒去信,想问一问那位赵先生的近况,她便很快地闻弦歌而知雅意,将其行踪一一告知。 江苒不由想到,当初她对赵修明起了疑心,也是在徐循的几句话示意之下。 因而这番到了楚国公府,两个女孩儿都有满肚子的话要惦念着同彼此说。 江苒见徐循今儿穿了一身新衣裳,仿佛是江夫人送来的布料,便笑着赞了一句,“小循皮肤白,穿这鹅黄,倒是显得温柔极了。” 徐循笑道:“我听说这些时日,豌豆疮严重,你怎么今儿还敢来上学?我还当还要有十天半个月瞧不见你人影。” 徐循乃是发过这病的,豌豆疮若是染过一回,往后便无需畏惧,可江苒从前不曾发病,自然要处处小心。 江苒摇了摇头,只道:“眼见着外头风声不紧了,我想干系不大,我记挂着你,自然要早些过来瞧一瞧。” 徐循自然知道,江苒想见的不是自己,却是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话,“嗯,我也惦记着你呢。” 这两人说罢,便互相挽着手,进门去了。徐菁这个亲妹妹反倒被落下了,她不由在后头十分好奇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荣安县主正经过,她今儿也才复学,见江苒同徐循亲近,自个儿叫众人拥着,亦是打算往里头去了,闻言,她只不太高兴地道:“一丘之貉!哼!” 徐菁不敢惹她,却也不太高兴她这样说自己的姐姐,只好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儿。 江苒落了座,徐循便拉着她,给她泡茶。先生还没来,她一面用瓷质的茶勺捡着茶叶,一面低声道:“你可是去了文家了?” 江苒不料她这样开门见山,倒也不再藏着掖着,略略垂了垂眼,恰见她抬手,将晶莹的泉水注入眼前的茶盏之中,她低声道:“见了,瞧着不大好。” 她不好直说文九娘有了身孕,可徐循听了,却很快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微微蹙眉,看向了门口。 夹着书的赵先生正从外头走进来,他今儿换了一身月白色直裰,瞧着有一股别致的清雅。 室内的小娘子们一见了他来,纷纷笑容满面地同他打招呼,其中又尤以荣安县主最甚。她急切地地将自己的功课交上去,得了两句夸赞,便得意起来,挑衅地看了一眼徐菁。 徐菁同她向来爱在赵先生跟前别苗头,此时见了,也不甘示弱,忙掏出自己的作业递过去。 赵修明才进屋子,便叫小娘子们围住了。徐循瞧得愈发不安,她没有主动上前去瞧热闹,而是一人坐在原地,并不参与到她们之中。 她盯着赵修明文雅温和的模样,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徐循盯着赵修明的时候,江苒也在看她。她并不奇怪徐循能够对赵修明的勾当有所察觉——到底,她是徐家的嫡长女,总该有几分警惕的。 若是赵修明当真闹出什么丑闻来,徐家想来是难辞其咎。 可叫江苒惊讶的是,徐循本人的精明程度,同她外表上那样的弱柳扶风,实在是有太大的差距了。先前依稀听说楚国公府上似乎庶出子女众多,楚国公夫人也同丈夫离心,不知有没有这个的关系。 赵修明十分有耐心,一一看过了娘子们交来的作业,方才遣散了众人,又走到了江苒同徐循跟前。 他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只是道:“二位先前的功课,可曾做好了?” 徐循摸出自己的功课递过去,却见江苒两手空空,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