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蒋蓠将一切都认下,不管他们江家信不信,皇帝总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护住闻景! 可事已至此,场中但凡是有脑子的,都已经看明白了。 向来蒋蓠下药是真,闻景想要玷污江四娘,也是真。只是江四娘机灵,并没有喝了那下药的酒,反倒来了一出将计就计,把闻景给一起炸了出来。 只是闻景毕竟身份特殊,端看今日在此的太子殿下,到底是要顺着相府的意思按律发落闻景,还是要照顾长公主的面子而对不起相府了。 一时,场中众人不再去看旁人,只是齐齐地盯着裴云起。 太子殿下今日乃是赴宴而来,可是比起平日的寡淡清高,今儿穿了身暗紫云纹衣裳,同一身浅紫的江四娘一道站着,倒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相配。 裴云起对于众人的注视无动于衷,只是看了看身前的江苒,想了想,拉她回来,不再让她继续打量闻景。 江苒被他牵着,愕然抬头,便听他只道:“即便下药是真,可闻景想来也是知情的,拿住他身边之人一问便知。” 他不耐烦听那些掰扯,方法简单又粗暴,直接审问闻景身边伺候的人,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只是这样一来,没人经得住盘查,闻景只怕是真没救了。 宁国长公主急急护在闻景跟前,仰起头,几乎是有几分哀求地道:“太子殿下,他是你的表弟呀,是圣人的外甥,江四娘如今全须全尾,反倒是阿景,即便是脑子含混,犯了点儿小错,也已经受了教训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您今日,便当真要将他逼入绝境吗?” 裴云起还没说话,边上的江锦就道:“我父亲亦是国之肱骨,为大周为圣人鞠躬尽瘁,平生只得此一女,我们兄弟几个,平日更将其视若珍宝,闻景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将苒苒逼入绝境?” 闻景当然想过,他就是想把江苒逼入绝境! 这个时代,若是女子失了贞洁,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到时候再是高门贵女又如何,一样要遭千夫所指,为自证贞烈而自缢者不在少数。 即便能够活下来,从此也要低人一等,别说说一门好亲事了,只怕上赶着给人做妾,还要看人脸色。 江锦性子温然,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当面慷慨陈词地数落一人过错了,众人皆是听得一阵心惊肉跳,便是长公主,也神情恍惚。 江家的几位郎君齐声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才是!” 裴云起的手指捏紧,忽然察觉一阵暖意,他垂眸看去,发觉是江苒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他这才察觉,自己的指关节已经握得发白。 他骤然松手,牵住江苒的手,与此同时,他淡淡地道:“若是长公主不服气,便一齐进宫面圣罢。” 裴朝霞目光闪烁,即便是她知道圣人对自己平日多有看顾,如今也不能保证,在闻景做了这样的混账事后,圣人依旧愿意护着这个外甥。 可若是不去,依着江家如今的阵势,说是要把闻景活剐了也不为过。 更何况还有替罪羊蒋蓠在,只要圣人愿意帮忙,她大可以把一切都推到蒋蓠身上…… 裴云起自然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只是抬手,淡淡道:“我来时已然同圣人禀明了此事,想来圣人已经收到了消息,长公主,蒋刺史,请吧。” 他要是不说,大伙儿都忘了涉事者还有另一人。 蒋刺史脸色惨白,他阴狠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蒋蓠,旋即又把视线投向了宁国长公主。 这两人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 江苒看得有趣,忍不住低声道:“我总觉得他俩不太对劲,不像是之前说的那种交情好,彼此之间,都有些忌惮呢。” 裴云起松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我回宫一趟,你……” 江苒眼睛亮亮地瞧着他,她面上的红润还没有退去,即便在一地狼藉之中,也显得娇俏又可爱。她道:“既然是御前对峙,我不用去么?” 裴云起闻见她身上的酒气,无奈地道:“伯喻会去的,你未婚嫁,牵涉到这种事情中,到底不好,你回去睡一觉,醒醒酒,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她又小声说:“……可是,那是你姑母呀,真的会受到该有的惩罚吗?” 裴云起看着她,忽然定定地道:“……你还是我喜欢的人呢。” 这声音不轻,却也不重,尾声在空气中飘散了,江苒听得一怔恍惚。 …… 江夫人接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虽见江苒全须全尾,却还是感到后怕,搂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看向边上的江洌,道:“人呢?” 江洌道:“太子殿下命人将人都押了,去御前请圣人裁决了。” 江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裴朝霞自己养的儿子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怎么,竟然还觉得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 江苒好奇地看着母亲,她心里隐隐有些感觉,好像这一次裴云起和江夫人这些人,他们发难已经毫不顾忌宁国长公主的面子了。 她没有问,只是乖乖地道:“阿娘,我们回去罢。” 江夫人不意她这样乖巧,竟然不打算跟着去凑热闹,狐疑地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明白过来,轻轻一笑,道:“看来太子殿下说话,你倒是很愿意听。走罢,娘带你回家好生休息,这地儿乌烟瘴气的,不宜久留。” 等众人从公主府出来之后,江熠回首去望。 江夫人今天没有责怪小儿子莽撞打人,而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一笑,吩咐道:“把宁国长公主府的牌匾拆下来,在她家门口烧了,动静务必要大些。” 江熠语气轻快地应了,江苒倒是有些迟疑,“这不好吧?” 江熠动作极快,不时,宁国长公主府上那块历经两朝,饱经风霜,象征着裴朝霞所有的荣耀与身家所在的牌匾,在相府众人的注视之下,燃起了熊熊火光。 江熠漫不经心:“毕竟过了今日,公主府就不复存在了,咱们也算帮她个忙。” 江苒虚伪地道:“三哥,你可真是太好心了。” 江熠:“没有,不比四妹妹善良。”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第93章 江苒虽然没有喝那掺了药的酒,但是后头为了保证自己足够入戏,却喝得有些微醺,一回家,便先倒头睡下了。 江洌忧心妹妹,便乘着她睡了,给她把了把脉,发觉她无事,正要离去,便见江苒屋内一侧又转出个人来。 两厢碰面,齐齐一怔。 江洌看见来人,轻轻蹙眉,道:“徐三娘子怎的在此处?” 徐循自然知道他不欢迎自己,她懒得争辩,只是抬手,扬了扬手中的一样事物,道:“方才席间,蒋蓠指甲缝里头藏了粉末,趁着斟酒的空隙弹到了苒苒的杯子里头,她照着我说的没喝,用袖中的帕子吸净了。” 江洌方才便想要问此事,此时听她主动说起,不由面色古怪。 他道:“想来你对此药颇有研究?” 他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江洌虽然不喜先前徐循的做派,然而并不代表他此时仍不领情,便又补充道:“……我并没有旁的意思。” 徐循温和地笑道:“无妨,横竖我在二公子您跟前,也不算是什么好人,这语气倒不太算是过分。” 这话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自嘲,江洌平日虽在后宅同女眷有所打交道,可徐循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俊秀的面上一时窘迫,不说话了。 徐循见他窘迫,只是笑了笑,道:“这药我看了看,约莫是一味媚药——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同寻常的媚药缘由不大一样,同我瞧过的一本前朝古籍里头说的相仿,这约莫是前朝专门掌管房事的司房研制出来,专门调.教女子所用的,药性更烈,用得久了,便要深入骨髓,终身只能作为依附房事的禁脔而活了。” 江洌闻言,面上微微发紧。 他又回头去看了一眼江苒,见她睡得不□□慰的模样,面上红晕未消,可脸色却惨白,睫毛轻轻颤动,不知梦见了什么。 他心中不由油然而生一股后怕。 他转身朝向徐循,郑重地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往后若有需要,我必相助。” 医者的面子是不那么好给出去的,江洌是神医,他的面子更为难得。 徐循不由有些讶然,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这回不怪我了?” “我若在你的位置上,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江洌道,“只是我是医者,不喜欢看有借着医理害人,毕竟人生不易。” 他最后道:“我钦佩你,同我不喜你的做派,并不相矛盾。” 徐循顿时笑了起来。 她在外人跟前一贯是柔弱娇怯的,只有在江洌跟前,一贯懒得掩饰,笑起来的时候明媚又娇憨,叫江洌忽然才想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比江苒也没大多少。 “还有一事,”徐循想了想,提醒道,“我先头见到你家三郎,在宫中遭人陷害那一回,后来我去翻了医书,这两种毒药,乃是同出一源,都是差不多的一批人造出来的。” 江洌情不自禁地道:“你先头便去研究了这药粉,却为何不说?” 徐循道:“自然是我要藏拙,二公子,不是什么人都同你家的孩子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能力的。” 江洌不由心情更为复杂了,然而此事事关重大,足以证明,这次蒋蓠下药,同先头江洌被诬陷,背后站着的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蒋家,又或许是宁国长公主。 江洌低声道了谢,便匆匆往外走去。徐循渐渐收了面上笑意,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于只是垂下了眼,什么也没有说。 江洌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宫里的太子殿下耳中。 皇帝正看着眼前同自己哭诉的宁国长公主,颇有些为难。 宁国长公主道:“阿景他自幼没有父亲管教,陛下是知道的,说来也是我管不好他,还请陛下开开恩,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日后,我定会好好管教他,不让他再惹事的!” 皇帝叹了口气,道:“阿姐,此事非同小可,京城那么多世家郎君娘子们都瞧着呢,我如何轻纵得了?” 长公主咬了咬牙,道:“江家仗势欺人,阿景分明什么都没干,却叫他们打了个半死,如今又有什么脸来讨要这个公道?陛下,陛下,您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吗?” 闻将军一直都是长公主母子的护身符,可即便是用了这么多年了,依旧管用得很。 皇帝不由面露痛惜之色。 他看向长子,征询对方的意见,问道:“阿缪,你如何说?” 裴云起接到父亲鼓励的神情,不由面色古怪。 他隐隐约约有些感觉,皇帝也是不喜闻景和长公主做派的,只是他要面子,便把球又踢到了自己这里来。 裴云起冷静地道:“我只有一问,长公主想来也不否认,蒋蓠下药,是闻景指使?” 长公主面庞微微扭曲,正要再度反驳,可触及到太子清冷通透的眼神,终于还是慢慢地,弯曲了脊背。 她心知此时抵抗已是无用,便低声道:“正是。” 皇帝听得,再度皱眉。 即便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荒唐,可如今听见其中细节,依旧觉得十分不舒服。好歹也算是天家子弟,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身阴暗的习性呢? 那江四娘子,他喜欢得紧,隐隐有些拿她当未来儿媳看待的意思,先前照顾着长公主的面子,见她要主动给太子寻侧妃,横竖侧妃不打紧,便也忍了下来,如今才觉得自己的念头不妥。 看太子的架势,想来不会善罢甘休了。 闻景没有父亲,他自己又是一介白身,少不得要长公主代子承过,皇帝在心中思忖着如何惩戒,便又听裴云起道:“前朝后宫荒淫无度,这等药物下作卑劣,恰恰出自前朝,数月前,江熠在宫中同文七郎起冲突,兵器上被人抹上毒药险些取了文七郎姓名,致使两家反目,那毒药与今日之药同出一源,长公主可知?” 他每说一句话,裴朝霞的脸就更白一寸。 她强撑道:“太子殿下,这是在怀疑我吗?!” 皇帝听得,亦是脸色微变,他眼神中有些震惊,已是想通了其中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