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烨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夜黑风高,佳人自荐枕席,这考验未免也忒大了些。 只听得身后细细索索传来衣服脱换的声音,饶是季明烨见多识广,一时也有些无措。 他原地站了半晌,末了对自己骂道:“你什么场面没见过,难道还能怕一个女人不成,况且堂也拜了,亲也结了,她这么主动,你装什么柳下惠。” 季明烨打定主意,回头一看。 意料之中的香艳场面并没有出现,刚刚的衣服响动竟然是林纸鸢在穿外衣。 一会儿的功夫,林纸鸢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床上横着摆好了两套被褥,被褥之间隔得老远,中间还放着一排枕头。 “我看这炕台大得很,估摸着能睡四五个长工,足够我们俩睡了,天冷本就废柴火,用不着烧两个炕,你睡那头,我睡这头。” 林纸鸢抬眼一看,不解道:“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失望?” 季明烨咳了咳,勉强控制住自己整张垮下来的脸,转头快步走出房间:“好,就按你说的办,我熄了那边的灯就来。” 林纸鸢看着季明烨飞快离去的背影,立刻用冰凉的手渥了渥通红滚烫的脸颊,她惊讶于自己刚才的大胆,心怦怦的都快跳出来了。 季明烨刚才的眼神她看得真切,她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若是她刚才再大胆一些,说不得今天晚上就要发生些什么。 但事到临头,她又有些害怕,况且季明烨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他肯定是不讨厌她的,但又不愿意对她太过亲近,在没有解开这个谜题之前,她是不好意思一味主动的,这才偃旗息鼓拖出了被子和枕头。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进步,反正自己是不打算离开季明烨的,以后机会多着呢,林纸鸢心想。 外面传来了季明烨的脚步声,林纸鸢赶紧缩进被子里,一动不动。 季明烨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进了属于他的被褥。 林纸鸢听到身旁传来的动静,心安了不少,便昏昏沉沉地开始想睡。 突然,季明烨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纸鸢迷迷糊糊的看着他,想着自己可有不少事瞒着他呢,便装作糊涂:“什么?” 季明烨又说:“你要是有什么烦恼的事,就和我说,我可以帮你。” 林纸鸢沉默了一会,笑道:“我哪有什么烦恼,快睡吧。” 季明烨没有再说话,林纸鸢听着外头的风声,只觉得十分催眠,心中倒是一点也不怕了。 *** 天已亮,风停雨驻,薄云后面隐隐有着些许阳光散落下来,在早春时分算得上难得的好天气。 林纸鸢借口去看祖母,一早便出了门,前往春生住的农户。 春生一早就在门口等人,见林纸鸢到来,赶紧将林纸鸢让进屋内,并把她藏在了浴房附带的杂物间里,然后用布帘等物将林纸鸢包好,直到看不出来里面有人为止。 春生给林纸鸢鞠了两躬:“嫂子,还请你在这里躲一躲,我姐姐每次回家,苟举人的家丁都会紧紧跟随,一步也不离开。这个招还是姐姐想出来的,只是要委屈嫂子了。” 林纸鸢点了点头:“这没什么,春香什么时候回来?” “姐姐说一早就回来,我出去等着。” 林纸鸢躲在浴房里,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到外面传来车马人声,便从浴房的墙缝中向外看去。 春香刚下马车,身上穿着一套月白绣玉兰花的妆花衣裙,头上只簪着几朵绒花,看上去十分素雅。 她看着弟弟满眼是笑,又似不经意般的侧过头,对两个家丁说道:“我和我弟弟说会儿话,你们就在外头等着吧。” 两个家丁对视了一眼,笑道:“姨太太,舅爷腿脚不方便,我们还是在一边伺候着,有什么事也好搭把手。” 春香也不恼怒,点了点头,扶着春生进了房门。 不一会儿,房中便传来春香的叱骂声:“你怎么这么做不得事,生生把汤药往我身上倒!你还不把头转过去,小心我告诉老爷,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只见春香大步跨出房门,拿着一些衣物往浴房走来,她的前襟湿了一大片,衣裳被汤药染得黑乎乎的又贴着胸口,只能去换衣裳了。 春香走到一半,看家丁还想跟上来,又骂道:“怎么着,你们难道还想盯着我换洗不成?” 家丁忙说不敢,春香这才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去给我烧些热水,叫我弟弟拿进来,我在里面等着换洗,总不能这样回去,叫老爷看见像什么话!” 春香走进浴房,便将门窗牢牢锁住,又在门缝里细细的往外看,看得家丁真去烧水了,才小声的呼喊林纸鸢的名字。 林纸鸢赶紧从杂物间里出来,春香进苟宅之前和林纸鸢有过几面之缘,此时看到林纸鸢更是喜不自禁,一把握住她的双手。 “纸鸢,昨日听到春生给我报信,我不知道有多开心,若是其他人说要帮我扳倒苟贼,我定然不信,觉得是那苟贼叫人来试探我,但你说帮我,我是肯定信的。” 春香围着林纸鸢左看右看,是好不容易能说会儿真心话的样子。 “你气色真好,看来没有跟着黑背受苦,不像我,在苟贼那活地狱里人不人鬼不鬼,若不是爹娘的大仇未报,我早寻短见了。” 林纸鸢惊讶道:“你知道我嫁给了季明烨?” 春香笑得眉眼弯弯:“松阳县谁不知道这桩事?我听到之后十分佩服你,也为你感到高兴,要不然,我为什么信你?就是因为我们两个有共同的仇人。对了,你说要扳倒苟贼,可有什么好法子?” 好不容易等春香说到正题上,林纸鸢赶紧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常年伺候在苟贼身边,定然知道他的一些阴私。 你身负大仇却又迟迟不肯动作,多半是因为自己不得自由,春生腿脚又不好,没有人帮你去告状的缘故。干脆你把事情告诉我,我去帮你趟这起官司,如何?” 春香眼睛亮了起来,说道:“我还真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春香正要细说,浴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二女一惊,林纸鸢正要躲避,就听到春生在外面喊道:“姐姐,水烧好了,就放在门口。” 二女放下心来,春香过去把门拉开一些,让春生把水推了进来,随即又锁好门。 春香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蔡管家被打死了。” 林纸鸢惊喜之余又有些疑惑,这和前世的结局不一样啊,忙问道:“为了什么打死的?” 春香笑道:“听说是和苟贼的丫鬟通奸,这狗腿子也算是罪有应得。我还知道苟贼之前打死了两个丫鬟,就丢在后院的枯井里。杀人偿命,这三条人命能不能扳倒苟贼?” 林纸鸢叹了口气:“这可不行,本朝律法,打死奴仆杖三十,徒一年,何况苟贼是举人,没有人会当真的。” 春香急道:“那怎么办呀,苟贼防我防得极严,我不知道其他事了。” 林纸鸢诱导道:“你再想想,想细致些,就从衣食住行方面开始想,苟贼有没有吃些不该吃的,穿些不该穿的...” 春香不知所谓,面露疑惑,突然她瞪大了双眼,说道:“我,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但这件事,我觉得并不严重啊。” “你说说看。” 春香说道:“苟贼乱涨佃租那会,我去县衙告过他,虽然县令没理我,但我见过县令穿的官服。 苟举人也有几件一模一样的官服,只不过县令的官服是蓝色的,胸前绣的是小鸟,苟贼的官服有蓝有红,胸前绣的是仙鹤、锦鸡、孔雀之类的鸟,其他地方倒是都差不多。 我开始都没把那衣裳和官服联系起来,是苟贼每次在我面前穿时,总要关闭门窗,且从不穿出去,我才意识到这种衣裳有问题。” 林纸鸢长出了一口气,今日之行,已经成功了一半:“春香,依你的说法,苟贼这是私藏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这是重罪,罪可处斩!” 春香又惊又喜:“这是真的吗?藏件衣裳而已,罪能判这么重?” 林纸鸢点了点头,她看着春香骤然绽开的笑脸,活泼,明媚,不免回想起前世春香的结局。 春香最后呈现在她面前的形象,是一具血淋淋的尸首。 前世林纸鸢进入苟宅后,春香因和她同病相怜,所以对她多有照顾。 二人都深恨苟举人,便相互鼓劲,寻求扳倒苟举人的机会。 本来二人把希望寄托在了苟举人私自处死奴仆上,结果春香让春生去状师那儿一问,才知道这只是个小罪。 后来还是读过些书的林纸鸢从春香的描述中判断出,苟举人私藏的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春香又托春生去问,才知道私藏官服是足以死|刑的重罪。 得知此事后,二女高兴得不行,春香当即做出决定,让春生前去报官。 可惜的是春生前两次找状师的行为早已引起了苟举人的警觉,春生在报官的路上被苟举人抓住了。 之后便是一阵血雨腥风,春香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被苟举人吊起来打了大半夜,林纸鸢被锁在柴房里,无论如何哭叫都没人理睬。 直到五更时分,春香被人架着丢进了柴房,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只剩最后一口热气。 苟举人狞笑着走进了柴房,将官衣一件件烧毁在了二女面前,春香看着报仇的希望慢慢烧毁,越来越绝望,她喉咙不断倒气,最后轻轻的喊了一声爹娘,死在了林纸鸢的怀里。 死不瞑目。 林纸鸢悲痛欲绝,抱着春香的尸体痛哭流涕,苟举人冷笑着让她认命,说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你在想什么呢?”春香的问话将林纸鸢拉回了现实。 林纸鸢意识到现在正是报仇的关键时刻,忙说道:“那么就按我们刚刚说的办,今晚你将官服偷出来一件,丢在苟宅的西边角落里,我以此为凭去县衙报官。” 春香连连说好,并在说话间已换好了衣裙:“纸鸢,我该走了,你先藏在这儿,等我们走了你再出来。” 说完春香走了出去,那两个家丁正等得不耐烦,一看春香出来,便催促春香上马车。 春香坐稳之后,正准备下令回苟宅,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家丁突然阴恻恻的说道:“姨太太,你在里头换洗也换得忒久了,不是这浴房里藏着什么人吧?” 春香脸色一变,心中发慌,开口便骂:“你放屁,怎么空口白牙的诬赖人?看我不在老爷面前告你的状!” 家丁冷笑道:“是不是诬赖人,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一个箭步冲向浴房,春香来不及阻挡,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