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知道了,是浸过冷水的帕子,湿答答地贴在额上。 苏遥一时难受,他蜷缩在被中,手脚冰凉,胸腹却如火烧一般滚烫,后背又濡湿了,简直百般不适。 傅陵又递来一盏热水:“偏头。” 苏遥自然烧得口干舌燥,微微探头抿上两口,湿润滑入肺腑,方觉得略微舒服。 傅陵见他喝了半盏,终于面色稍缓,伸手递茶盏吩咐:“水要一直温着。” 苏遥闻声,不由抬头:“还有人?” 傅陵扫一个眼神,满屋子的人静得一声不闻。 傅陵隔着锦被按住他:“是我的两个随从,没旁人,你接着睡吧。齐伯一会儿就来。” 他声音低沉,苏遥只烧得头脑发昏,眼皮沉重,点了下头,阖上眼就又睡过去了。 傅陵坐在榻边眼错不转地瞧着他,满屋子暗卫敛声屏气,蹑手蹑脚,好奇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却只敢用眼风交流。 暗卫甲:瞧见了吗!妈耶,咱们主子这是有心上人了吗! 暗卫乙:肯定的啊!你看主子看心上人的样子,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暗卫丙:你们肯定都没瞧清楚,我刚才离得近,大着胆子仔细瞥了一眼,主子的心上人长得那叫一个好看! 暗卫丁:兄弟你很勇啊,敢当着主子的面偷看。 暗卫乙插一眼:我也想看,但我怂得一批。 又转回暗卫甲:我也想知道有多好看,我是真没看清楚! 暗卫甲怂恿:那要不,咱们一起离近点? 暗卫丁老实人:别,信不信主子把咱们眼睛一起挖出来。 “眼睛不想要的话,我帮你们捐给需要的人。”傅陵头也没抬。 暗卫甲乙丙丁瞬间恢复成死人状态。 待吴叔带着齐伯赶来时,更是无声无息地从房内退出去了。 今春多雨,窗外又飘起绵绵雨丝。 齐伯再次吓得魂飞魄散:“我才出去一个多时辰……” 白悯在外看诊,不在济仁堂,齐伯一直等到他回来,半路就遇上了吴叔。 虽然不知道吴叔如何找到他二人,但一听苏遥高烧,紧赶慢赶地就跑回来了。 傅陵随身总有人带着各种药,也有退烧丸药,方才化在水里,喂苏遥喝了半盏。 但看着也不见好,傅陵蹙眉,只瞧向白悯:“你是苏遥的大夫?” 白悯听闻旧症复发,慌了一路,一进门,却瞧见苏遥身边守着个眼生之人。 这语气,还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齐伯介绍:“是傅先生,我们铺子的话本先生。” 白悯微微一眯眼:“原是傅先生。” 上次那个话本先生么? 傅陵略一点头:“一直是你为他看诊,想必更清楚状况。你来看。” 这习惯性发号施令的架势。 白悯不知这是哪里来的人,但他让自己看,又坐在榻边不起身。 白悯微有不满:“我看诊,无关之人都出去。” 傅陵抬眸:“我在这儿,不耽误你诊脉。” “旁边有人,我不清静。” 白悯瞧见他守着苏遥,就从眼到心的不自在。 傅陵深深蹙眉,语气沉下:“我不放心让他和外人独处。”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 你就不是外人了吗? 白悯不知从哪儿就窜出火来,登时拉下脸:“傅先生到底想不想治病?苏老板还烧着,你若是在这儿看着他就能好,那还要我这个大夫做什么?” 是大夫都有三分脾气,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家属。 哦,还算不上家属呢。 傅陵再度皱眉,目光沉沉地瞧向他,默了一默,终究起身走了。 白悯瞧见他当真一言不发地走了,终于顺心两分,但望向昏昏沉沉的苏遥,顷刻间复紧张起来。 檐下滴答滴答地落着雨,檐外风大雨斜,将粉白的玉兰花吹散了一地。 齐伯亦跟出来,傅陵心下忧虑,只低声嘱咐:“苏老板身子不好,齐伯平日辛苦了。他是大病初愈的要紧时候,您多看顾他一二,再当心一些。” 齐伯回想方才情状,仍是心惊胆战。 他冷汗连连,只应声称是。 傅陵又道:“我就罢了,齐伯进去吧。” 齐伯抬头,却见傅陵眸色一沉:“房间内只有他和那大夫二人。我没给苏老板换衣裳。” 傅陵方才将苏遥抱回来,苏遥已烧到不省人事。冷汗一身,他只给褪掉外袍,搭在苏遥中衣衣带上的手顿了下,终究没碰。 但那个姓白的就不一定了。 大夫行针可不就得宽衣解带么? 傅陵的脸顿时又黑上一个色号。 齐伯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他虽温厚憨直,却也是老于世故之人。瞧着傅陵这举止作派,并神情气质,也略微能猜得一二。 傅先生这性子……闷醋吃多了真的不会酸着自己吗? 不过瞧这模样,这位对他家公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他也无暇多想,忙忙地进去了。 四下无声,唯有银针似的雨丝密密斜斜地落。 傅陵于廊下站了一会儿,暗卫丙出现:“主子,听着大夫的说辞,没有大碍。苏公子已发了汗,看着不烧了,但没醒。” 傅陵稍稍放心些许,又问吴叔:“成安还没走吧?” 吴叔秒懂:“二公子处的成和也能来往传话。” 傅陵转头吩咐:“你和成安一起留在苏宅。每日回一次话。” 暗卫丙顿时一愣,应下后,又惊喜万分。 这安排!这是真的打算成婚了吗! 众所周知,傅相多年来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在京中时,勾栏瓦舍从来不进,戏子歌妓从来不养。 暗地里总有一起子嘴碎的小人,议论我们傅相不行。 以后看谁还敢说我们傅相不行。 我们傅相,那是眼光高。 你家公子的心上人有这么好康吗?满京城满旧京还能找出第二个这么标致的大美人吗? 暗卫丙方才悄悄瞅了一眼,眼下回味起来,越发觉得苏老板长得就像画里的人似的。 嘿嘿还是我们主子眼光好。 暗卫丙接下这个好差事,立刻去给成安递信了。 他腿脚快,吴叔还没开口拦,见他已走远,只得斟酌着开口:“公子,把成安留在旧京是不是……” “吴叔。”傅陵沉声道,“我自然能给他买两个奴仆。但外头之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来路不明,我怎么放心得下?” 公子想派人照顾苏老板。 若送来的是成安这种心腹,便是认真了。 吴叔如此试探一句,倒也放了心,却又见得傅陵沉下脸:“苏遥若再有一分不妥,就让成安滚回京城,再也别跟着我了。” 吴叔默然。 成安…… 吴叔感叹,成安真是受罪的命。 * 苏遥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窗外仍有潇潇风雨声,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白悯趴在榻边,一下子就醒了。 苏遥喉咙灼痛,整个人像沥了一遍水,周身虚浮,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只是头痛似乎好多了,比昨日松快不少。 喝了一口白悯手中的水,就见得他眼巴巴:“美人你可算是醒了,昨夜把我吓坏了。” 苏遥润过嗓子,又清了清,声音仍是喑哑:“我昨日……” 他隐约想起:“昨日发烧了?” “何止。” 白悯扶着他坐起来,“烧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退了烧,却一直都不醒。我都吓得不敢睡,生怕有什么好歹。” 大约是原主体虚,烧得脱了力,才一直昏睡。 古代医疗条件不好,苏遥也有些后怕。这现代挂三五天水就能好的重感冒,放在古代,真有一命呜呼的风险。 白悯给他掖好被角,再度可怜巴巴:“美人你可听我一句劝吧。我上回说,你病刚好要少出门,你倒行,溜溜地在外头逛了一整日,穿得还少,又没吃好。要再来一次,我这一年都白治了。” 八成就是在人多的地方遇着流感病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