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马后炮补得太晚,钱大人却如何也不开窍:“那人现在又没官职,家中那么多有出息的子弟,他哪还能说得上话?” 又甩手:“我还没敲打完呢。这姓苏的小书生瞧着温和,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万兄说得是,正是阴狠之人。” 您和您的万兄一起麻溜地滚吧! 老仆心内咆哮掀桌。 从前只觉得钱大人浮躁又耳根子软,如今才发觉眼皮子也浅。 人傅相长子长孙,傅家当家做主的人物,怎么就说不上话了? 真是糊涂。 老仆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自个儿先走了。 但为人仆尽其事,他还得捞钱大人一把。不然钱大人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苏老板的手还是他弄的! 老仆一边后悔,一边惊慌,一边害怕,又着急得很,正要再耐着性子劝钱大人一遍,一个停顿,钱大人又转身去作死了。 老仆前后脚拉他,苦口婆心地刚张口,一抬眼,就瞧见门口站着一人。 傅相回来了。 老仆:好了我凉了。 让你刚才不走…… 不怕死的钱大人已悠悠然张口:“这位是,傅公子?” 傅陵紧赶慢赶地回来,一进门就瞧见,苏遥手上缠着一道白布。 袍角也湿了。 地上还有一片茶水渍。 他眸光一沉,尚未与苏遥说上话,书架后便转出两个人来。 一人惊恐,一人傲慢。 傅陵淡淡挑眉:“久仰钱大人之名。” “呦,您还听说过我呢?”钱大人又好整以暇地坐下了。 这老仆心内一惊,急忙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老人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钱大人扯一个趔趄。 钱大人骤然蹙眉,可尚未开口,这老仆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拉带扯把人往外推,面上还勉强堆出笑意:“见笑了见笑了,我家大人今日午后吃了些酒,有些不甚清醒,平白打扰苏老板半日,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这满面笑容,畏缩中带着讨好,瞧得苏遥甚为疑惑。 方才不还是趾高气扬的模样么? 苏遥正一疑,老仆已拼了老命地将他家钱大人拽到门口。 钱大人依旧拎不清,甚至还想回去。 老仆心底泪流成河。 青铜真的带不动,我回家就要请辞…… 好在已拽出来了,老仆一只脚刚踏出书铺门槛,忽听到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站住。” 老仆不受控制的,浑身一个激灵。 他长年在京中,关于这位傅相手段的风言风语,可听多了。 这是个什么人,是个扒你一层皮还要你跪下谢他的狠人。 我今儿,还有这个作死的姓钱的,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42章风波(四) 其实京中的吃瓜猹有个地方特色。 喜欢用夸张的表达手法转述事实。 傅相诚然没有京城传言中那等心狠手辣,但心黑手毒也并不作假。 他既出声,那老仆只吓得不敢行动,立时便停住了。 他是知道太多,害怕得很,身边这位钱大人却是无知者无畏。 钱大人本就不打算走,十分自得地转身:“傅公子是喊我呢?” 老仆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 傅陵只打量他一眼,缓缓道:“钱大人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我也就……” 这钱大人尚未阴阳怪气完,老仆便抢先截断,讨好笑笑:“是没什么事来着,没什么事!我家大人吃醉酒,不过路过,进来坐坐。当真打扰苏老板了,抱歉抱歉。” 虽然马上就凉了,但抢救一下,或许不用死得太难看…… 傅陵微微眯眼:“醉酒?随便坐坐?” “真的真的。” 这老仆硬着头皮接口,又连声道歉,“对不住苏老板,苏老板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家大人喝醉了,苏老板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我们计较。对不住对不住真……” 他说不动傅陵,自然去求苏遥。 苏遥怎么可能开口。 虽然不知为何此二人态度转变如此快,但说翻篇就翻篇……苏遥脾性好,却并不是软柿子的意思。 苏遥只静静垂眸,当做没听见。 老仆尚在坚强地道歉解释,他身侧的钱大人却不由皱眉。 他自觉这老仆太怂,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他面子,只甚为烦躁:“什么吃醉酒,我没醉!我主理旧京的校对司,下来视察旧京的书铺,乃天经地义之事。怎么,傅公子有意见?” 店中硬是让他这振振有词的说法震得一静。 老仆……老仆已经躺平。 算了。 人生总有大坎,只怪当初眼瞎,大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老仆默默地开始许愿,希望能用这辈子全部功德,换我下辈子再不要遇见这种猪队友。 他敛声屏气的这个功夫,店中已渐渐冷了三分。 一时无人说话,傅陵目光沉沉,越是生气,面上就越平静:“我竟然不知,校对司的俸银中,还含这么一项要务。” 钱大人理所当然:“本官勤谨,自然心系旧京刊物。” 傅陵冷笑一声:“是么?那年中考绩,我可必得将钱大人这一遭‘体察民情’的功劳,与许华大人提一句。” 这钱大人正下意识开口,却蓦然瞪大双眼:“你你你……你说许大人?你怎么会认得许……” 许华是旧京少尹,任职数年,旧京的万年副市长二把手。 成安瞧他终于惊慌失措的模样,心底只万分不屑。 他单猜也猜得出,那老仆明显认出大公子,方才定也是在告知钱大人此事。 这位钱大人可好,不怕我家大公子,提起个许华,倒怕得不成样子。 什么糊涂东西。 如今是个人都敢出来丢人现眼了。 成安又瞧见苏遥的手,便更窝火几分:什么没脑子的东西,也敢把我家苏老板的手伤成这样。好在大公子在,这回可得好好让他们长点记性。 傅陵原本是打算让他们长点脑子。 但此时瞧见钱大人如此慌神的模样,心内怒极,反生出数分可笑。 现如今旧京的府衙中,到底都是些什么蠢货。 前脚有个郑府尹,后脚有个钱大人。 一个比一个没眼看。 礼部这些年怎么做的事?这种人真的考中过进士? 卢尚书又开始在科试中收礼了? 傅相瞧着这张不成气候的脸,便觉得再多与他说一个字,都是污自己耳朵。 这种人要傅相亲自教训,傅相都觉得浪费生命。 对,可不是浪费生命么? 我家美人还在手疼,我不去陪美人,却在此处与这等蠢货说话。 傅相一时厌恶至极,只闭了闭眼:“滚。” 这钱大人脑子尚未转过弯,还停留在“这人从前不是一直待在京中,为什么会认识旧京的许大人”的谜之疑惑中。 那老仆却骤然喜极而泣:滚好啊,我早就想滚了!谢谢傅相不杀之恩! 他死里逃生般地行个礼,拽住钱大人就往外跑。 这二人终于滚出众人视线,傅陵方觉得眼前干净了,匆匆去扶苏遥:“手怎么样?” 又不由分说地拉他回后院:“我看看。” 苏遥一时疲累,只由着他进自己房间。 周围数人皆悄悄退下。 晴光大盛,窗外枝影摇曳,花香馥郁。 夏季开紫薇,半个院子粉粉紫紫的细碎花影子。 傅陵拆开白布,目光骤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