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瓜主先与另一瓜主对视一眼,又看一圈:“诸位听听就得了,可千万别往外传,也别说是在这里听我说的哈。” 又忙忙地补道:“这可也不是我说的,是那朱家孙女儿说的,与我没关系的!” 众人只捣蒜般点头。 那年长客人一字一句道:“那书中,主角斩蛇起事之时,喊了句话:景旗既折,翻山倒海。” 众人猛然一愣,除一人不明所以,一时皆惊恐地呆住了。 一客人问道:“是……是‘风景’的‘景’吗?” 年长客人目光沉沉地一点头。 尚有一人不明白:“这话怎么了?” “怎么了?”年轻客人沉声道,“这话乃大逆。” 顿一下,又悄声补一句:“今上最忌讳的,便是他如何登位。这话写得如此露骨,朱家当真不要命了。” 那人还是不懂。 正在疑惑之时,便听得傅陵淡淡的声音:“先皇的皇子取名从‘尊敬’的‘敬’字。若前太子日后承大统,其余诸位皇子要避讳‘敬’字而改名。前太子仁德,只与先皇笑道,到时不如只改我的名字,景字就甚好。这是一句玩笑话,但许多宫人亦有所耳闻。” 众人皆不大敢提,却不防,傅陵就如此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那不明白之人瞬间惊恐。 傅陵却继续道:“景旗既折,这一句也就罢了。后一句翻山倒海,却也耐人寻味。先皇最爱微服私巡,江南一地如今尚有一店,名‘山海茶居’,据传便是先皇于此提词,署名为‘山海先生’。后掌柜发现先皇身份,才换上这个店名。” “景旗既折,翻山倒海。” 窗外大雨声声匝地,傅陵冷笑一声:“这不正是直指今上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吗?” 第44章风雨(二) 书铺内静默片刻,愈发衬得窗外风雨飘摇。 傅陵只默默垂眸,神色不明。 方明白过来的那位客人愣上一会子,吞吞吐吐:“会……会不会只是凑巧了?你我皆明白的意思,贵妃怎么可能不懂?许是没有那个意思呢?” 年长瓜主复“嗐”一声,使个眼色:“有没有的,不得分谁看么?今上说他家大不敬,那他家就是大不敬。还能找谁说理不成?” “可当真无处说理。” 另一客人顿一下,却又道,“但此事,分明也很是蹊跷。贵妃进书之前,总得瞧一眼吧。她好歹也伴君多年,今上能看得出来的意思,她看不出来?为何还会进这样的书?” 众人闻言,皆偷偷对视一眼。 朱贵妃荣宠多年,又诞育皇子,总不可能故意犯这样的忌讳。 若这样蠢,当初如何能从冷宫爬出来? 此番,不是一时不慎,便是遭人暗算。 若是暗算……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在贵妃进给今上的那本书中,添了这么一句话。 贵妃若早先已看过一遍,大抵不会再仔细检查一遭。 动手之人,手段挺狠。 即便日后查出来是旁人陷害,今上每每瞧见她,都会念起这样一遭。 复宠再无可能,还会牵连五皇子失宠。 而且,今上龙颜大怒,直接废她位份,也没有要查的意思。 朱家算是凉了。 年轻学子顿一下,轻声道:“数日之前,我听闻今上因舞姬之事,要废黜太子,又隐隐传言,要立五皇子为储。太子生母程贵妃,与朱贵妃素来不睦,会不会就此心急……” “可废黜太子,明明也就是个风声。” 另一人道,“咱们这位君上雷厉风行,真要废,不也就一道旨意?拖拖拉拉地没动静,依我看,本就是乱嚼舌根。” “但我也听说废太子的话了。”一客人接口,“不是君上的意思,是谁在乱散消息?” 年长客人笑一下:“还能有谁?想当太子的人,不就排第五的那个。” 一位猹总结:“照这样说,是朱贵妃想让自家五皇子上位,先到处散布舞姬和废太子的消息,煽动民心。程贵妃坐不住,就借这遭害她?” 似乎合情合理。 但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猹掌握的信息太少,还是恢复不了事件原貌。 另一客人一笑:“或许也没那么复杂。万一就是朱家那小孙女儿写错了,贵妃未察觉呢?” 这也有可能。 众人又一齐猜测半晌,见雨势渐小,便陆续走了。 因书中未写,苏遥也并不知晓真实情况。 他默默听了许久,送客人走,却见傅陵也静静垂眸,半晌未说话。 似乎在琢磨事情。 苏遥走近些:“傅先生?” 傅陵稍一顿,抬眸笑笑:“我有些饿了。咱们中午吃什么?” 苏遥微微一怔,只笑道:“还以为傅先生在琢磨方才之事,没想到,是在想吃什么。” 傅陵语气轻松平淡:“前几年先皇还驾崩了呢,难道我们就不过活了么?” 这话有理。 是见过大世面的猹。 吃瓜归吃瓜,吃饭归吃饭。 苏遥又跟着花钱如流水的傅鸽子,吃了一中午福客来。 那日傅陵说在坊外食肆买了饭菜,苏遥瞧一眼菜色,就知道又是福客来。 苏遥是个厨子,只要吃过,尝一口就知道,这炝炒小油菜是李家做的,还是王家做的。 傅先生还一副瞒着他的样子。 终于知道自个儿铺张浪费,懂得遮掩了么? 苏遥好笑:那也算有进步吧。 总算知道大手大脚地花钱不好了。 苏遥复于心内叹一声,就傅鸽子那样的花钱法,什么样的人家经得起? 其实傅家还真经得起。 所以管不动他,才索性不管了。 只是苏遥不知道傅家家底甚厚,又觉得,某纨绔鸽子终于懂得“勤俭节约”四个字的写法了,不能打击人的积极性,得慢慢地来。 便十分配合地装作没吃出来。 傅鸽子很开心。 能把福客来当食堂吃,苏遥也没有不喜欢。 开心。 吃完东坡肉酸笋炖鸡油焖大虾鱼香茄子地三鲜干煸豆角,又喝一碗丝瓜排骨汤,傅鸽子开始例行给苏遥换药。 因这药似乎是傅陵私有,苏遥便没好意思要,日日只由着他给换。 傅鸽子每天都有机会碰碰美人的手。 却再没进去美人的房门。 第一回进去,是苏遥风寒那次;第二回,是苏遥划着手那天。 之后苏遥就总让他坐在柜台,顺手给换一下。 傅鸽子再没找到进去的理由。 桂皮都去过好多次了。 有一日清晨,傅鸽子醒来未见桂皮,还是苏遥给抱出来的。 桂皮又窝在苏遥怀里,日光熹微,苏遥只笑笑:“我早晨一醒,桂皮绒绒一大只,就趴在我耳边。傅先生家的桂皮可真聪明,会开门,竟也会关门的。” 傅陵面色阴沉地接过桂皮。 转身就酸得一肚子酸水。 恨不得当晚就魂穿桂皮。 又将毛绒绒的一大坨抱回房中,义正言辞地骂了一顿。 表面理由是“往人家房间跑什么跑,掉人家一床毛”。 实际理由是“凭什么你能进我不能,我都不能进你也不准进”。 桂皮听不懂,但桂皮甚为委屈。 吴叔于一旁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左右桂皮也不改,傅相白骂一顿,第二日又瞧见桂皮趴在苏遥怀中,苏遥正喂它小河鱼干。 苏遥言笑晏晏,桂皮咬住小鱼干,还探头舔舔苏遥的指尖。 傅相再度化身醋鸽。 酸得在大太阳底下冒泡泡。 也不知道为何,傅陵养了这么多年的猫,如今总喜欢黏着苏遥。 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出,刺激傅相一下。 近几日虽不见另外几头抢白菜的猪,傅鸽子的闷醋依然喝得一缸一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