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的摊主都生得什么眼神,见着两位公子就夫君夫君得喊。 路过一家茶摊时,齐伯只停下:“公子,喝口茶歇一歇吧。” 苏遥饮口茶,只望一眼长长台阶:“还有多久才能到?” “累了?”傅陵转眼就给剥起花生。 苏遥一顿:“累倒不累,只是午膳时赶不到,咱们没带吃的,此处没什么可吃的。” 又瞧傅陵手中的花生一眼,局促道:“……傅先生不必麻烦,我不吃的。” “没事,待会儿路上吃。” 傅陵投喂得非常顺手,吴叔却道:“苏老板不吃瓜果,可吃点别的么?还挺远,您别一会子累。” 说着回头望一眼:“那边有个卖糖人的摊子,我去买个?就当吃着玩,不占肚子。” 补点糖挺好。 苏遥昨夜听裴仪的说法,倒是很像轻微贫血的症状。 苏遥点个头,吴叔便小步跑去,不一会儿,举着两支小糖人来了。 一支鸳鸯戏水,一支双鱼戏莲。 苏遥:…… 吴叔笑道:“大慈安寺的姻缘签灵验,此处又直通莲花池,糖人都是这种花样,占好意头呢。” 苏遥远远望一眼,这两只花样精巧,确实就被摆在最前面。 苏遥一顿,傅陵先挑走一支双鱼:“这个好看。” 苏遥无法,只得拿住那支鸳鸯。 他并非不喜欢这个意头,只是脸皮薄,若是拿着这两支花样一路走过去…… 照旧京这些摊主的眼神,非得被打趣一路。 但齐伯与吴叔都推说年纪大了不方便吃,苏遥只能拿住,并飞快地放入嘴里。 趁人少赶紧吃,待会儿就没人看见了。 但这糖人极大,苏遥一直含在嘴里,才化了一点点,倒甜得直入心口。 苏遥也算不得小了,拿着这么大一糖人在路上也挺不好意思,他一刻不撒手地含住,便颇有些偷偷摸摸,正在躲闪之时,忽瞧见路边坐一熟悉身影。 许泽刚刚与人写完一封书信,正叠好交付,一抬眼,正瞧见苏遥与傅陵并肩而立。 苏遥登时一慌,下意识先将糖人拿了出来。 他一拿出,许泽便瞧仔细了。 鸳鸯。 都吃一半了。 又一瞧身旁的傅陵,双鱼。 许泽眸色一深,直接站起身:“苏老板。” 苏遥只得停下,勉强笑笑:“许先生……真巧。” 许泽语气沉沉:“先时我邀苏老板同来,您说店中要晾书,没空出来逛。怎么如今——” 他瞧一眼傅陵,咬重了些:“为何会和傅先生一起出门玩?” 第58章庙会(三)扇坠 许泽这个语气,并这个眼神,苏遥一下子便心虚了。 当初是担心告诉许泽他便一定会跟来,才故意扯个谎瞒过去。 没想到还是遇见了…… 苏遥正在措辞,见傅陵要张口,忙打断:“我是……碰巧昨日把书晒完了,今日有空,正巧……傅先生也有空,便一道来看看。” 苏遥瞥一眼傅陵的眼神,又和气笑笑。 遇上就遇上,别说话就好。 这周遭人来人往,万一又如上回小孩子吵架一般,倒是丢人。 许泽明显不信,但苏遥已重新挑起话头:“许先生是来与人写书信么?” 许泽只得咽下:“我今岁孝期已过,八月秋闱在即,我一定要参加的。上回我与苏老板道,想就此停笔,今天是想再出来攒点这几个月的日用开销。” 苏遥微有担心,他又浮出些笑意:“上回的分成已送到,苏老板不必挂念。我如今也算宽裕,只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 许泽说着,复默一下,才看一眼傅陵:“绣本之事,也多谢傅先生。” 如果没有《云仙梦忆》声名在前,即便他画得再好,也很难短时间内便得一大笔分成。 他年岁小,本性又规矩,此事到底还是要谢傅陵一句。 傅陵只微微一笑,未开口。 许泽暗自咬唇。 苏遥温和笑道:“可惜你不画了。数位话本先生都来寻你,也想出绣本。” 许泽默默,又垂眸,似有踌躇:“我终究想举业入仕。丹青之道用以谋生,本就是一时之举……” 许泽自打定主意参加秋闱,每每念及此处,便甚为难受。 上回青石书院的夫子与他道,秋闱必定得中,他于夜风中开怀一刻,转瞬便心绪沉沉。 秋闱之后,便是明年二月,京师的春闱。 那他就要走了。 离开旧京,便见不到苏遥了。 许泽有些莫名的伤感,分明科举入仕是他一直想做之事,可就要做成,他却并不那么地开心。 尤其是,看到苏遥与傅陵吃着成双成对的糖人行来,他便愈发酸涩。 并且不甘心。 他心绪浮动,恰有一老农前来,拱拱手:“先生,我家老婆子的腿治好了,我想给我儿写个喜信。” 许泽忙请人坐下,苏遥便也就势告辞:“许先生忙,那我先走了。” 许泽只得点头,又见二人并肩而去。 林间光影筛落一地,许泽淡淡收回目光,工整提笔:“老人家请说。” 方才并未有口舌之争,苏遥行出数步,安心许多。 越临近正午,日头便越毒辣。林间虽凉爽,但苏遥一路行来,到底微微出上一层薄汗。 他抬袖揩拭,傅陵便拉他于道旁青石坐下:“歇一会儿么?” 此地阴凉,一道山泉自不远处潺潺流过,苏遥方坐下,吴叔遥遥一指,笑道:“苏老板看,那边就是莲花池。” 苏遥远远望去,只见这莲花池颇大,山上小瀑坠入,积成清冽的一汪清池。 池边人影往来,池内风荷亭亭,灼然出水。 果然是好景色。 苏遥擦着汗,玩笑道:“只在此处看也挺好。” 傅陵展开折扇,低眉笑笑:“你若是累,咱们就不去了。” 清凉的风一下一下扑在苏遥面上,苏遥不由错开傅陵深沉的眼眸,轻声道:“我说着玩的。” 又笑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还哪都没去。我坐着也就罢了,不能让傅先生也陪着我。” 傅陵只给他扇风:“那歇会儿再去。” 道上也颇有行人来往,苏遥额前碎发被扇子风扑乱,念起傅陵笑吟吟的眸子,只心尖微动:“傅先生不用扇了,我不怎么热。” 傅陵微微挑眉:“是我热。” 苏遥一顿,愈发局促。 人来人往的,傅陵给苏遥大咧咧地坐在道旁扇扇子,一时惹来许多轻笑目光。 苏遥面上微烫。 傅相泰然自若。 准确地说,傅相颇为享受。 虽然八字还没写完,白菜也没吃到嘴,并且接连偶遇两位虎视眈眈的情敌,也不耽误傅相的谜之自信。 林间喧闹,这般干坐着,氛围更加不自在。 苏遥默了默,只想着得找个话头,略一抬眼,就瞧见了傅陵的扇坠子。 是上回去傅宅还的那块墨玉坠子。 这玉浓如墨色,却匀净通透,雕成个祥云模样,于明净的日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格外雅致精巧。 傅陵顺着苏遥的目光望去,只停下手。 苏遥笑笑:“傅先生这扇坠子很漂亮。” 傅陵扬眉:“好看吗?我雕的。” 苏遥微微惊讶,又抬眸:“傅先生竟会这些。” 吴叔于一旁投来担心一眼,却只见傅陵默了下,复扬起唇角:“我偷偷学的,我打小就想做个木匠师傅。或者玉匠师傅,石匠也行。” 傅鸽子瞧着便是那种,什么都能一学就会之人。 苏遥不由抿起嘴角。 傅陵又将扇坠子托在手中,浅浅一笑:“其实做得并不如何好,你瞧这里,便坏了。” 苏遥凑过去,瞧见祥云确实缺了一角。他只笑笑:“不大显眼的,还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