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拍拍他肩头:“左右家中也不好养,待会儿咱们直接去琼江边放生。” 苏遥默一下,瞧见傅陵与谢琅面上淡淡笑意,再望一眼那锦衣小公子,便也放下心。 今日氛围这样好,又有旁人在,应该吵不起来的。 自然不会再吵起来了。 毕竟有人退出了。 挑鱼不过是个幌子,傅陵随手指上两条胖胖的,小厮便用个大荷叶边盆一装,捧着上楼了。 谢琅便与身旁之人温声道:“阿岚先去外头等我一会儿好吗?我想和傅先生说几句话,很快就去找你。” 挑鱼之处在临江楼的花园子,人本就少,阿岚一走,此处便只余草木摩挲,并悠悠管弦。 谢琅默上一下,平静抬眸:“傅相。” 傅陵微微挑眉,却也不甚意外:“你这么快有了新的人,是因为我的身份?” 谢琅见他并不否认,眸中渐渐漫上层叠沉重:“我们谢家四代积累才有如今局面,大族或许无碍,但我家这般,但凡风吹草动,便是灭顶之灾。祖父日前听闻些事情……” 他顿一下:“并不全是因为你。朱贵妃被废后,朝中总有些流言。事关皇室血脉,谢家经不起折腾,不能不当真。家中对我说……” 他又兀自咽下话头。 夏夜风凉,吹来些不合时宜的歌舞之声。 谢琅沉默许久,仿佛压住满心沉痛,才怅然一笑:“罢了,终归都是借口。我不能拖上谢家冒险,又不敢与家中一刀两断。是我先放的手,说再多,也都像解释。” 傅陵只淡淡道:“谢夫子放了手,放下了吗?” 谢琅稍一垂眸,又笑笑:“会放下的。既是我的选择,我也没有藕断丝连的癖好。” 他微微默一下:“虽然只是家中安排,但阿岚他,似乎很喜欢我。他很好,我会喜欢上他的。” 傅陵只附和:“瞧着人不错,生得也好看。” 谢琅不由低头。 他突然不知道,方才为什么要喊傅陵下楼。 大约是不甘心。 不甘心默默地退出,不甘心被苏遥误会,这么快就有了新的人。 但苏遥或许都不会误会。 那日庙会时,他分明都已瞧见。苏遥对他并无不同,只有看傅陵时,眸中才有星星点点的光。 今日再见面,这光便更明显了。 他决定放弃时,曾去苏氏书铺找过苏遥。 齐伯说,苏遥与傅先生去别院避暑了。 他的退出,似乎皆大欢喜。 但谢琅并不欢喜。 他主动放弃了所有,如今甚至连对傅陵说一句“你日后要好好照顾苏遥”的立场都没有。 他沉默许久,却听得傅陵开口:“我和苏遥,都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很好。” 他一愣,便瞧见傅陵挑下眉:“我是既得利益者,希望这话没有引起你的反感。” 谢琅默一下,却轻轻舒口气,笑笑:“我本该回答一句‘白头偕老’之类的话,但我此时说,确实是违心。我没有那么心大,暂且还说不出来。不过,如果不出意外,我和阿岚,会在明年春日成婚。” 谢琅淡淡笑一下:“希望你们能来。到时候,我再补这一句祝福。” 他略微顿一下:“后会有期。” 晚风吹起满园草木清香,傅陵上楼时,便瞧见阿岚正拉住谢琅选花。 谢琅将一支灼灼的红莲放入阿岚手中,阿岚抱住,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谢琅是个很到这般才貌品行的人,会心动也是正常。 傅陵稍一驻足,却瞧见阿岚抱住红莲,拉住谢琅的手摇了摇,佯作蹙眉,悄悄说了声什么。 谢琅明显一滞,然后忽而笑了。 傅陵又挑下眉:阿岚这副长相与性子,会心动也很正常。 他一路施施然地走上楼,却发现鱼都上锅了。 当然不是方才的锦鲤,是临江楼的鱼锅。 临江楼因为鱼宴出名,最有名的便是这道鱼锅。 苏遥听傅陵的形容,只觉得与现代的水煮鱼非常相似,此时见到,确实相差无几。 只不过是用一口大石锅装的,保温。 鲜嫩的鱼片搭配麻辣鲜香的红油,每一口都是直击味蕾的舒爽。 大夏天实在该吃辣的食物。 这大概是三条大草鱼的分量,搭上锅底爽脆的豆芽与凤尾,桌上其余的菜几乎都没动。 二人吃得尽兴,晚风掠水而来,拂来阵阵清凉的的水汽,倒也不热。 苏遥吃得慢些,傅陵便把大块鱼片皆给他夹出来,又添上一碗西湖牛肉羹:“福客来做得这道羹好吃,这家店的,你吃着怎么样?” “味道有些淡,但配这鱼刚好。” 苏遥尝上一勺,便瞧见傅陵放下筷子,又倒上小半盏绿豆汤。 “傅先生,似乎很喜欢喝这家的绿豆汤?” 临江楼的绿豆汤冰冰甜甜,豆味极淡,但甜味很出头,确实是傅鸽子的口味。 一大半的绿豆汤都是傅陵一人喝的。 傅陵饮一口,点个头:“许久没喝过了,倒有些想。” 苏遥便笑笑:“临江楼是离得远些。傅先生想喝,我做给你。” “裴仪说绿豆性凉,让你少吃些。”傅陵拦道,“还是算了,省得单做给我吃,教你干看着。” 苏遥微微一笑,尚未说话,包厢门便被叩了叩,倒换成另一个小厮的声音:“公子,我来给你们送新茶。” 傅陵应一声,这年轻小厮便推门进来,捧着一壶茶,先与他们二人行个礼,便满面惊喜地望向傅陵:“傅先生,方才从大堂路过,我便瞧着是您,果不其然,我竟又见着您了!” 这小厮的语气过于欢快与惊喜,直听得苏遥微微一怔。 傅陵也微微怔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也颇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那小厮面上欢喜更甚,傅陵却未在意,只与苏遥笑道:“是我早先见过的人,挑担子卖绿豆汤,常从傅宅门前过。” 这小厮又与苏遥行遍礼,依旧热切地望向傅陵。 这小厮的眼神。 绿豆汤? 苏遥忽然莫名起了些不自在,便只点点头。 小厮解释一句:“先前临江楼看上我的绿豆汤方子,非要压价买下,他们人多势众,我也没办法。但偏傅先生遇上了,帮我说了好些话,还给了我回乡的路钱。” 又甚为开心:“早前还想着,去傅先生家中道谢,但您却搬走了。乞巧节果真应在‘巧’字上,正让我遇上大恩人!” 怪不得说想这个绿豆汤的味道。 苏遥微微一顿。 ……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么? 苏遥望一眼这年轻小厮,白白净净,斯文清秀,灯火明亮,映出一双仰慕且殷切的眸子。 生得是挺清秀的。 苏遥忽而更不自在了。 他不由收回目光,却听见二人仍在聊天。 傅陵只问了一句:“你不是要回乡么?” 这小厮稍稍颔首,掩住一腔欢喜:“傅先生还不知道,我回乡路上,刚巧遇上我舅舅一家。他们说家中田产已变卖,正打算来旧京投奔我。我与临江楼的掌柜一商量,便在这里做活了。” “我原本在后厨专做绿豆汤,但今日人多,前面我也得帮把手。您不知道,这地方可忙了,我原来都想着,还不如去傅先生您家做活。可您又搬家了,我找不到。我还一直惦记着。” 他殷殷说罢,走近两步,放下茶壶,又低声笑道:“我给你您添的这壶茶,才是新进的碧螺春,方才那壶是老茶新茶混着来的。临江楼惯会暗地里做这些折扣,怪道旁人都说这里比不上福客来呢。” 他说上半晌,傅陵只淡淡笑道:“难怪味道不对。你倒真敢说。” 年轻小厮并未听出傅陵的不耐烦,兀自扬起嘴角:“我跟傅先生什么关系,您在这儿坐着,我哪能不说。” 他一边笑一边靠近,正要与苏遥倒茶,苏遥却将瓷盏拿开了。 苏遥稍稍垂眸:“你与傅先生倒吧。” 苏遥颇有些控制不住语气。 傅陵的表现分明没有任何异样,他实在酸得没有道理。 但他又忍不住地不自在。 他这个称呼,倒听得年轻小厮一怔。 这小厮颇有些不会看眼色,又或许自以为与傅陵太熟,说话便直来直去:“我还以为您是傅先生的夫郎,原来,并不是呢。嗐,我一眼瞧见,还以为……” 苏遥心下莫名起来一股闷火,尚未说话,便听得傅陵平静的声音:“茶送到了,你出去吧。” 这小厮一愣,正对上傅陵冰冷幽深的眼神。 他先时觉得,傅先生用这眼神替他解围时,宛如冰天雪地里遇上一把烈火。 此时此刻,这眼神望着他,便只剩下冰寒彻骨。 小厮心下一悸,从头至脚漫上一股胆战的寒意,行个礼,慌忙走了。 房中又只剩下二人。 烛火灼灼,满室静谧。 苏遥冷静一下,不由开始收拾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