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抱住他站起,紧紧拉住他的手:“公子快走!” 苏遥顺着力道起身,刚一侧身,便察觉方才的位置刷一声羽箭声响。 苏遥狠狠地咬住下唇,血腥味让他清醒些许,他握住阿言的手,拼命跑入林中。 雨势甚重,参天的古树都挡不住砸落的雨珠子。 夜风呼啸,惊起漫山仓惶。 苏遥并不知道方位,想来阿言也不知道,二人只拼命往远离打斗的方向跑。 但两个虚弱之人,根本跑不快。 脚下草木茂盛,更兼泥泞湿滑,苏遥一个趔趄,绊上一下,却一把被阿言按倒在地。 一支羽箭呼啸而过,几乎是擦着苏遥的头顶,斜斜地插入不远处。 苏遥整颗心都差点从胸膛中跳出来。 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精神依旧紧紧绷起。 阿言按住他不放,苏遥屏住呼吸,便听得身后传来草木窸窣的声音。 是走近猎物的声音。 苏遥伏在潮湿的草木中,几乎不敢喘息。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事实证明,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人是没有能力思考的。 苏遥只觉得慌得几近失神,却听得身后再度传来刀剑之声。 脚步声顿住,转而换成激烈的打斗声。 阿言握了握苏遥的手,苏遥咬牙起身,飞快地与阿言再度奔入密林中。 趴在那里,说不定就被射死了。 打斗之声如此近,不能停下。 不能停下。 密林茂盛,漫天风雨,苏遥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拉住阿言的手,在草木之间奔跑。 起码又躲过七八回羽箭,苏遥似乎被擦破一下,阿言应该被擦过两三回。 雨势颇重,林深枝繁,苏遥压根不敢回头,也并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周遭纵横错杂的枝叶不断地刮过苏遥的身体,骤雨倾落,苏遥的衣裳被刮得破碎不堪,又因大雨,紧紧地贴在身上。 很疼。 真的好冷。 再被树枝绊上一下后,他跌倒在地,似乎再没有了起来的力气。 耳畔尽是潇潇雨声,打斗之声已听不到了。 苏遥伏在地上,被瓢泼大雨砸得周身乏力。虽然天色黑沉,根本看不清东西,苏遥依旧觉得眼前一黑一黑的。 他方才被碎裂的马车砸上那一下时,被一道利器划破了后背。 绳子划开了,也溅了一身血。 苏遥头昏脑胀,虚弱不堪。 疼得视线模糊。 他趴在地上,隐约之间又听得耳畔急切的声音:“公子,公子醒一醒!公子,我们不能留在这儿,雨太大了,公子起来……” 这声音似远似近,苏遥恍惚之间,只听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阿遥,你醒一醒,你千万别留在这儿……” 那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苏遥耳畔,苏遥心底蓦然涌上一阵巨大的酸痛,拼命睁开眼睛。 我不能死…… 我要活着见到他。 我们还要成婚,我不能死在这儿。 苏遥满脸雨水,勉强抹上一把,便被阿言扶住:“……公子,公子你坚持一下,我知道这是哪儿,我们躲起来,等人来救我们。雨太大了,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苏遥浑身都是血,顺着泼天的雨水,沾染阿言一身。 苏遥抓住阿言,再没有说话的力气,只点点头。 他扶着阿言,尽量快地在山林之间行走。 天地辽阔,仿佛只剩下惶惶雨声。 “公子小心……” 苏遥隐约觉得脚下是一处滑坡,他扶着树干走下去,便瞧见数棵歪倒的大树。 横亘的大树之后,似乎是个洞。 这是……阿言上次逃跑的地方? 苏遥搀着阿言,一瘸一拐地,从树根处挤入洞中。 这洞并不深,阴冷且潮湿。 但苏遥坚持不住了,好歹没有大雨砸在身上,他很满足。 一把扶住石壁,便瘫倒在地。 “……公子,傅先生的人,知道这个地方,如果方才是他们,一定会找来的。” 阿言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孱弱至极。 苏遥勉强点个头,摸索着抓住阿言的手,咳上一下:“不要睡着,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苏遥咳这一声,满口皆是血腥气。 他的手冰凉,阿言的手也是。 苏遥再用点力气抓住:“你不要睡着,会有人来救你的……你放心,阿言,你不用怕,你会是……” 自胸膛内漫上层层叠叠的血腥气,苏遥压不住,便住了口。 洞口被粗壮的大树挡住,似乎也将满天风雨挡在了外头。 苏遥把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只能闭着眼。 等。 会有人来救阿言的。 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他的思绪浮沉,便听得阿言轻声道:“……公子,一直都是我在骗你,我不叫阿言,我记得我是谁。” 洞并不深,却依旧将阿言的声音放大数倍。 “我姓李,我叫李烨,我的生母是永王妃,我是永王的第三个儿子。” “我是先帝最小的皇孙,我先前说的杀父仇人,是今上。” 风雨声不歇,洞内静默一片。 苏遥轻轻地舒口气。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不仅知道你叫李烨,我还知道,你会君临天下,会开疆拓土,会在位五十六年,一手开创四海升平、八方来朝的太平盛世。 你会是名垂青史的君主。 是国朝有史以来,最英明的君上。 你一定要活着。 至于我…… 苏遥闭上眼,便念起傅陵那张脸。 我尽量努力地撑一会儿吧。 鹤台先生的《江湖一叶刀》还没有写完,我也还不是太想死。 这个时候还能想起催大鸽子的稿,苏遥也不由笑了下。 他刚扯起嘴角,便听得阿言再度轻声开口:“……公子,无论日后我是谁,我都永远是苏言。” 洞内悄寂,年轻君主这一句承诺,轻若鸿毛,又重于泰山。 “嗯。” 苏遥心内感喟,却实在没有感喟到底的心力,只得先道:“……我很想抱着你,但……但没有什么力气。你不要睡,若是还有……有力气说话,就随便……说点什么吧。” 苏遥勉强说上这几句话,便呼吸愈发沉重。 他浑身都冷。 又疼又冷。 阿言虽然比他年纪小,但身体底子比他好,虽然虚弱,但还能开口:“我来给公子讲一遍《云仙梦忆》吧。是傅先生的书,公子喜欢吗?” “喜欢。” 苏遥倚着石壁,说出这两个字,又咳出一口血。 我喜欢。 我喜欢你,大鸽子。 只可惜,这句话还没有当面说过。 阿言的声音浮浮沉沉,阿言一向记性好,能复述出看过许多遍的书。 苏遥并未入耳,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人的样子。 某只大鸽子吃他的小馄饨,吃他的糖醋排骨,吃他的火锅,还不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