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将伐
洛水畔,凉风习习。
斜阳漫入陈家别院的草堂中,落在犹立在台阶前的司马师身上。
只见他立如松柏临渊,面容平静,若有所思,让原本就很深邃的双眸显得格外幽沉。
“子元何所思?”
刚刚将其他宾客皆送离的陈泰,回来见了,不由出声戏谑了声,“莫非,方才夏侯稚权不做回应,令子元心有恼意乎?”
“玄伯莫说笑,我岂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被打断思绪的司马师,冁然而笑,“再者,方才出声作邀乃是我一时情急而思虑不周,夏侯稚权不置可否亦是当然。”
“哦?”
听到截然相反的答复,陈泰不由略微愣了下,待锁眉作思了片刻,便拊掌而笑,“哈,子元之意,我知矣!乃稚权已然散骑侍郎,日常伴驾天子左右,难有休沐或闲暇之时,亦难回应子元之邀也。”
的确,作为天子近臣的夏侯惠,在时间之上是不敢与他人作约的。
毕竟如今世风仍崇尚并恪守着一诺千金。
不过,这个心有所悟与司马师独自发呆无关,故而陈泰说罢,复追问了句,“既然子元心中无恼意,何故在此伤神邪?”
“倒无伤神之说,我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闻言,司马师颔首而道,“尝闻已故夏侯叔权,儿时便聚稚童戏行伍之事,年十六驰马逐虎、一箭射杀,名动武帝;而夏侯幼权七岁属文、有过目不忘之能,令文帝深奇之。然二者皆天不假年,时人皆谓再复夏侯一族荣光者,必乃我妻兄夏侯泰初也!今我与夏侯稚权坐宴,与之以雍凉戎事详谈,方知夏侯一族不乏贤也!我妻兄是否乃魁,亦尚未知也!盖因我私以为,稚权之才学,恐兼得叔权与幼权之长也。”
呃,兼得夏侯称夏侯荣之长?
那岂不是天纵之才?!
当司马师作别离去后,陈泰的思绪仍在因他断言而起伏着。
不是对夏侯惠的才学有所怀疑,而是源于他乃颍川士人。
初,魏武曹操早期创业的时候,征伐之事赖宗室与谯沛故里劳之,权谋与政务委颍川士人劳之。
荀令君,便是曹魏麾下颍川士人的领袖。
而随着荀令君故去与锺繇老迈,娶了荀令君之女的、出自颍川名门的陈群便成为了颍川士人的魁首。
然而,如今的颍川士人在曹魏政权中,已然不复旧日的权势。
表象的缘由是如今曹魏囊括天下十州之地,所聚拢的人才多不胜数,自然也要将权势雨露均沾的分予其他州郡的士人。
但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当年荀令君对魏武曹操封公之事持有反对意见。
哪怕锺繇、荀攸等人皆在曹操封王时领了魏国官职,但无改曹操心中隔阂,将颍川士人的权势给分均了。这点,从现今执掌枢密机要、有资格参与庙堂决策的重臣人选中,便可一目了然。
尤其是当年由荀令君推举入仕之人,已不复以颍川士人为核心了!
且有自发抱团之势,进一步将颍川士人的权势蚕食了!
如同为魏文曹丕遗留的顾命大臣,骠骑将军司马懿的权柄要比陈群大得多,且更受其他州郡的士人倾慕。
此中的缘由,可不是司马懿文韬武略更优之故。
或许,我当与夏侯稚权深交之?
嗯,此事还是且先禀过阿父,看阿父心意如何再做打算罢。
鲜有功利之心的陈泰,基于颍川士人的现状,很罕见的绸缪起了仕途之路。
洛阳城外。
夏侯惠与夏侯和两兄弟策马缓缓而归。
但不同的是,夏侯惠已然抛开杂念,优哉游哉的欣赏着夕阳映水岸的旖旎了,而夏侯和则是垂头怏怏沉默着。
似是,有心事?
只是才年十七的他,如今既不用操心家中事务,亦没有踏上仕途劳神案牍,何来心事呢?
夏侯惠见了,心中很是不解。
不由关切的问了句,“义权,何故怏怏不乐?”
倒是不想,这句问话却引起了夏侯和满脸悲凄,曰,“六兄文思枯竭,难为文事多年,而我与大兄竟是无察,犹汲汲催促六兄与他人交游饮宴,令六兄在席间难堪,委实罔顾兄弟之亲也。”
也让夏侯惠一时哑然。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谎言连夏侯和都骗过了,且还令夏侯和心生愧疚,引以为咎。
而夏侯和见他愣神沉默,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辞引起了他的感伤,便又紧着加了一句,“六兄,今日归去后,我一定劝说大兄,定不复让六兄勉为其难与他人交游饮宴了!”
唉,果然!
做人还是要实诚一点好,不然撒了一个谎之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了。
“义权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