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恩情之大在于来之不易。
那些被罢黜禁锢之人,若是没有历经多少转折就迎来了重新步入仕途的曙光,他们对此会好好珍惜吗?
更重要的是,对于自己这个赐予曙光的天子,他们心中又能有几分感恩呢?他们的父辈在某些事情上,能支持或让步几分呢?如果不能戮力同心,想要君臣相得,就只能在相互妥协中诞生。
而前提条件就是确保利益交换时,是对等的。
曹叡不想也不能将将自己的恩情给贱卖了。
“唉!”
终于压下喜意的他,语气感慨的叹了声,再度落在卫臻身上的目光饱含赞许,“老成谋国者,如卫卿是也。”
旋即,目光微移,“刘卿、孙卿?”
他们二人素来共进退,不管是曹叡还是公卿都习惯了,问事时也直接当成一人。
果不其然。
刘孙对视一眼,孙资略微点头,刘放便垂首作答道,“回陛下,臣与中书令皆附太常之议。”
剩下的蒋济与卢毓也不再让天子一一发问便出声了。
蒋济选择附议卫臻,而卢毓则是赞成和洽之言。
为了顾及王肃的感受,天子还特地问了嘴,而王肃选择附和了卫臻之意。
刘孙视作一,陈矫告病缺席,让两种建议持衡。事情最终如何作定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天子的一念之间。
所以曹叡又开始努力抑制笑意了。
持衡的僵局,最是符合仲裁者的利益不过了。
原本让众人对既定之事复议,是他做好给丁谧封侯的准备,但卫臻无有私心的公亮作言,让结果变得更完美。
如此,就让事情好好发酵一段时间罢!
反正夏侯惠已然知晓他的心意了,定会再次上疏与诸公力争到底的。
好事多磨。
每多磨一次,期待就多一分。
时间也是最好的催化剂。
每多拖延一日,就能让他的恩情加重一分。
“既无定论,便且暂罢吧。”
静默了片刻,再次压下心中喜意的他,随意寻了个理由搪塞罢了内朝,“岁末诸事繁琐,诸公当悉心任之。”
“唯。”
众人起身恭送圣驾,各自忙碌去。
无有庶务缠身的王肃,出宫归到家中,直接无视了子女与管事的问安,大步走入书房铺纸研墨、提笔作书信。
松烟墨与纸张都是女儿送过来的,书信是给女婿的。
他以年关将近的名义,让他们翌日过府归省。
今日他无端被牵扯入内朝,完全是夏侯惠之故!
虽然他也知道夏侯惠根本不知情,一切都是天子曹叡所为,但他能去怪罪天子吗?
外舅也是父。
他想责骂女婿几句出气,不是理所当然吗?
当然了,他真正的意图是想将在九龙殿内的结果以及细节,如谁反对谁赞同、以什么理由反驳等等,都一一转告夏侯惠。
他已然明白自己的角色了。
天子曹叡让他误入内朝的目的,就是想让他给夏侯惠传话!
九龙殿内众人不约而同的瞥了他一眼,也正是知晓,夏侯惠必然会从他口中得悉殿内讨论的细节。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是大儒,此生的追求也是想让自己的学说被世人冠为“王学”。
一如郑玄的“郑学”那般。
但今因夏侯惠之故,他竟被迫当一回私下嚼舌头的匹夫!
颜面之伤、羞恼之忿,犹如那卡在喉咙里的鱼骨,既咽不下去也呕不出来,甭提有多难受了。但最憋屈的是他很清晰的知道,无论自己如何不能忍都要照办。
君命不可违。
是啊,一切都要归咎于天子曹叡。
就连夏侯惠也一样,上疏异议庙堂录功,也是依照天子心意而为之。参与过诸公讨论的王肃,再回想起九龙殿外天子与夏侯惠的对话,就能做出结论了。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天子要做什么。
但他晓得“道”与“术”的区别。
老子曰:“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
庄子曰:“以道驭术,术必成。离道之术,术必衰。”
君君,臣臣。
君有君道,臣有臣道。
协助君王安邦定国的臣子,怎么能被玩弄于股掌中呢?
不惧上下离心邪!
天子曹叡深谙帝王心术,但也太深谙了,以致忽视了道、离帝王的根本越来越远犹不自知。
思绪转到这层的王肃,回想起这两年洛阳与许昌兴建的楼宇宫殿、公卿百官谏劝皆弗能改天子曹叡心意时,顿感意兴阑珊。就连面对刚刚作好的书信,都倏然觉得自己迁怒夏侯惠的做法,很幼稚很无智。
徒劳而已不是?
夏侯惠也身不由己不是?
唉,罢了罢了。
且稚权离京师近两岁了,连儿子都没有见过,自己何必扰了他难得归家与妻儿团聚之乐呢?
随手将书信捻成一团扔入火盆中,复取数张逐一铺展在案,王肃阖目回想九龙殿内的细节片刻,便执笔点墨一一录上。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毛笔。
旋转手腕缓解疾书的僵硬片刻,等待墨迹干了之后,便将蝇头小字布满三张纸的书信叠好装入封囊,高声叫唤,“来人!”
“将此信送去博昌亭.哦不对,是令支侯府予夏侯稚权。若稚权不在城内,便前去石泉松林那边。不可让他人代劳,务必要亲自交到稚权手上,晓得了吧?还有,天寒难行,你带两三个扈从照应吧。”
“唯。”
“郎君宽心,老仆晓得轻重。”(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