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现在不举孝廉了?”宋媛跟着起身,追在他身后,“因为发现评选标准太单一了,容易选出不优秀的人。” 程为站住了,回身来端然看着她,“所以呢?” “所以,孝廉举才制就被历史摈弃了。” “哦,那也是,所以像我这么没有优点的人,应该也做不出你满意的东西,晚饭我就不做了,你来吧。”他说着,把厨房的钥匙拿出来,放在她手里。 “.……”宋媛接着那串钥匙,眼看着他要转身,伸手迅速的拉住他衣袖,婉转道:“不是,我没说完呢,后来就作为道德标准了,至高的道德标准。” “多高?” “就,人家怎么说的来着,”她脑子异常灵光的回想着,“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她临时搜索出来的,有点儿记不全。 “接着。”程为袖手看着她。 “呃……”宋媛想不起来了,拿出手机,“我百度一下。” 程为伸手把她手机没收了,无情道:“背出这一段,我来做晚饭。” “忘亲易……”她依旧卡在这儿,思索了一会儿,思索出了别的出口,抬眼不客气道:“你来,你背得下来,我就做饭。” 程为骄矜的瞟了她一眼,真的背下去:“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 宋媛听着,他没背完,就已经在心里后悔不迭,程为这种机器人般的记忆,真不应该以短击长。 “输了么?”他说。 “嗯。”她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我去做饭了……” 他看着她去开厨房门的背影,满意的笑着,不过知道她不会做鲂鱼肝,他跟在她身后。 第24章牵挂 所以宋媛晚上回去的时候,真的坐在床沿上,给家里打电话,她问老宋:“爸,你们春节有啥安排么?比如回余姚么?老家亲戚要不要去看看?你们都多久没回去了!” 老宋被她说糊涂了,嗫嚅着解释:“浙江怪冷的,屋里没暖气,你不是不爱回去么?况且要紧的几家亲戚都不在乡下住了,咱们回去看谁啊?” “哦,那我妈没说要出去走走么?”她坚持不懈的引导着。 “你妈说想去泰国,说那儿的榴莲特别便宜,路边摆摊随便吃……”老宋说着不太确定,有点儿迟疑。 “啊,对啊,爸,你不知道么?马来西亚也是,要不你们报个新马泰的春节游吧?找几个阿姨伯伯一起去,熟人一起去热闹,那个,钱阿姨家不是挺有空的。”宋媛热情的给老宋介绍着。 “你钱阿姨才崴了脚,出不了门。”老宋一脸遗憾的絮叨着。 “哦……”怎么这么不巧!宋媛在心里迅速搜索着别家身体硬朗的叔伯阿姨们做替补,听见电话里传来疑惑的声音:“媛媛,你们单位春节不放假?” “放啊,下周我们就放假,春节前一天,我都订好机票了,一放假我就回家。” “哦,那我们就不要出去了,”老宋终于回到自己的节奏上来,“你妈大半年没见你,这两天都在给你晒被子了,趁着有太阳。”老宋乐呵呵的描述着。 奥,宋媛听着沉默了一会儿,“爸,我是想赞助你们去春节出游呢,我发了年终奖,可以全额赞助哦。”她温暖的说,想让爸爸高兴。 “哦,那你可别嘴快,你妈如果知道你出钱,难保不搞个欧洲游。” “哈哈哈,也行的,爸爸。”她大方的说 宋媛要走的那天,程为一早来送她,坐在她床边的沙发上,看她整理零星的物品,一一收进行李箱里。她收好,他俯身过来帮她关上箱子,“你真的初五回来?”程为似乎不太确定。 她站起身来仰头看他:“是啊,你干嘛?怕我不回来么?” 他瞪她一眼,没说话。 “我爸妈要和邱伯伯家一起出去转转,他们也是初五走,我还赶上和他们一起去机场呢,”宋媛解释着,同时问他:“你还记得我家楼上的小邱一家么?” 他被她带着,认真回忆了起来,“他家养了三只狗,你那时总抱怨,他家狗叫声太吵。” “对对对,”宋媛由衷的点着头,果然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一边叹息着补充:“现在他家的三只狗没了,换了三只猫,唉……你不知道,猫叫声,比狗叫声更大!” 程为没接着聊下去,他想着别的事,也知道宋媛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她故意说着别的话,他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宋媛不觉在心里叹息,她不忍心让他先开口,所以她说:“我会和我爸妈说的,你不知道,我爸妈都特别喜欢你,你在他们心里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其实不怕面对这样的事情,可能最早他也生出过回避的心思,但随着一年年过去,他镶嵌在这样的生活里久了,渐渐有些游刃有余起来,这么难的事他都做得了,没有什么别的事再能难得住他了;可她一来,他有了向往,他忽然不那么从容了。 “要实话实说,我妈的病,是不能隐瞒的,知道么?”他郑重的叮嘱她,他想的长远,是要和她一直走下去的,现在就要说清楚,不能留下隐患,拖得越久将来越不好解决。 宋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放心,我会说清楚的。” 程为仍有些不放心,也可能是有点不想让她一个人面对,他说:“他们如果不同意,我可以打电话给他们,我自己跟他们说。” 宋媛听了心里不服,“你这么信不过我,就断定我解决不了这问题么?” “这是个大问题,你爸妈不能接受,是很正常的。”他大概太明白了,总是怕她不能理解。 其实他低估宋媛了,她早几天就已经想好,她甚至规划好了步骤,要先说给爸爸听,爸爸的思辨能力好,许多事情上能撇开情感,理性思考,她有信心先说服老宋;至于妈妈,得慢慢来,也需要得到爸爸的支持,他们父女俩人,说服一个人,总是有希望的。 程为说:“我来说,比你转述的更清楚,也更有说服力。” 他很认真,宋媛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他:“你不紧张么?我见你妈妈都有点紧张,你怎么看起来很积极的样子。” 他正在一本正经的情绪里,想着如何解决问题,她怎么聊起紧张来了,他皱眉瞟了她一眼,纠正她说:“你见我妈可不是有点紧张,是特别紧张!” “哪有!”她忙着反驳,险点被他带歪,临时又把自己拉回来,“你就一点不紧张?我和你真这么不同么?”她自己怀疑着,倾身过去,朝他脸上探究着。 那是不一样的,从小我就比你聪明,你忘了!程为脑子里悄悄回转着,看她凑近前来,他几乎本能的,毫不迟疑的低头亲上去,她猝不及防想后退,被他伸手来揽住;他贴在她唇上问她:“看出不同了么?”“嗯……没有。” 她一只手格在他胸前,他伸手把她手臂引到身后去,靠得更近方便他换个方向,同时低声的告诉她:“这点不同,肉眼不可见。”说着带着点学术的精神,在她唇齿间探索,阻止她发表异议;她不知何时学会了闭上眼睛,很好,这一整个世界连同她一起,都归他所有;他不太有经验,好在她也没有,他随着心里的愿望索取,吻过她唇角吻她微微合上的眉眼。和他这样亲密无间,宋媛心里有种难言的安定,他的气息像一直留存在她记忆里的某个地方,隐秘又让人向往的方向。 他贴着她脸颊,吻她微凉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我们该走了,等会儿来不及。” 气息柔和,暖热的拂在她耳边。她更靠上去些,不想和他分开,程为只好把她抱紧,偏过头来看她,妥协着,“那,再抱一会儿……”他低声说。 那一会儿似乎特别短,他分心着时间的问题,一心两用。临走前,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本黑色封面的记事本来,放在宋媛手里,一边帮她拉行李出门,一边叮嘱她:“这个给你,回家再看。” 宋媛拿在手里,忍不住立刻要翻开,被他伸手压住了,“我那年转走前,答应过你,你想看的情书,我写给你,”他说:“这个就是了。” 这个?宋媛马上低头去看那封面,想打开,程为严肃的眼神扫过她面前,威胁她说:“你要现在看,我就收回了。” 她就应声停住了,忍着笑,问他:“不就是给我看的么?” 他想了想,不放心,从她手里把记事本拿了回来,转身放进行李箱里,还塞在下层,说:“不能当着面看,看完了也不许评论,听见了么?” 宋媛垂手站着,看他俯身放好东西侧影,心里翻涌出那年暑假,他说话时的模样来。她后来一直以为他是随口一说的,原来不是。 “走吧。”他伸手来拉她。 嗯,宋媛点点头,跟着他下楼,走到楼下时还是忍不住问他:“里面全是么?” 他向前走出几步,没有停,过了一会儿,转头来说:“全是。” 她听完,心里像洒满阳光的玻璃房,握着他的手,默默伸开,和他十指相扣,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宋媛边走边说:“我早点回来吧?” 程为一时没有回应,快到机场时,他才说:“按时回来,我初五来接你。” 她想,他是既希望她早回来,又希望她多陪陪父母吧。“好。”她懂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宋媛坐在机舱里时,忽然想起前两年独来独往的自己,每一次机场出发都是一场猎猎独行的开始,心无挂碍,随风而去。现在却不一样,她在这里有了一段要紧的牵挂,想和他有很多很多未来的牵挂,沉甸甸的,渗透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里。是他没有转过来的侧脸,他手心里的温度,他不经意说过的一句话,他一行行写满的日记本。映射在她心里,便是才起飞,就在想,何时回来的质朴思绪。 第25章春节 宋媛落地后,还要转车回家,鲲鹏说:“要不,我开车来接你?” 宋媛说:“为啥是“要不”,你就来呀,犹豫什么?” “……我不是,有点儿懒得动么?”他委婉的回复。 “那你在家瘫着,我坐大巴回去?”宋媛以退为进。 “那好吧。”鲲鹏爽快的答应了。 等她大巴到了站,鲲鹏戴着墨镜,和宋媛的爸爸一起,在出站口等她,寒风冷冽里,鲲哥像纹丝不乱的人形立牌。 “媛媛,”老宋隔着人群招着手。 “爸,”宋媛拉着行李快走两步,家里冷,特地戴着厚围巾,还是冻得连打两个喷嚏,转头看看天色不好,阴沉沉的,迎面问鲲哥:“这眼看着要下雪了,你这墨镜戴着防乌云呢?” “哼,土了吧,”鲲哥不为所动,“我这是变色眼镜,不是墨镜。走走走,快上车,冻死了,我鼻涕都快流到嘴边了。” “鲲鲲啊,”老宋语重心长,“让你多穿一点嘛,你们年轻人不听劝。” “宋叔,快上车吧,我看你鼻涕也快出来了。”鲲哥手脚麻利的放好宋媛的行李,赶着跳上驾驶座。 “我哪有!”老宋否认。 车站到他们住的社区还有段距离。宋媛和爸爸在后座上讨论中午刘女士的菜色,鲲鹏因为听得到、吃不到,不怀好意的打断他们,“嗳,宋媛,你这个,工作第一年,有什么收获啊,说说。” 宋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收获了年终奖,”她一眼看得透他那颗不太玲珑的心,转而问他:“那你呢,我听我妈说,你要带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回家吓唬你爸妈,什么时候带啊?” “嗯,那可容易了,我一个电话的事。是吧,叔,你刚还夸我,全小区最帅嚒!” “嗯,鲲鲲越大越帅了,去年没回来,今年一回来,都认不出来了。” “哈哈哈,叔,我才一年没回来,你就认不出来了,要是好几年没回来过的人,你更认不出来了。”鲲鹏别有深意的说着,转头瞟了一眼宋媛。 宋媛隔着座椅回瞪他一眼,意思在说:你少说一句,我自有安排,再多嘴,当心削你! 鲲鹏抬头从后视镜里和她对视,哼!他不屑的回瞪她一眼。 宋媛蹉跎了半天,才摆脱了鲲哥的旁敲侧击,回到自己的节奏上来。 她和爸爸刚跨进家门,听就见刘女士从满是水蒸气的厨房玻璃门里伸出头来,“哟,挣钱的人回来了,快坐快坐,咱们年夜饭马上好啊。” 宋媛热情的放下行李进去帮忙,刘女士慈眉善目的把她赶了出来,“难得回来,是稀客啊,去坐好等着吃吧。”她说,同时转头指派:“老宋,过来,把三鲜汤端上桌。” 好吧,宋媛心里知道,她回家来就是一条鱼,撑过了三天,在刘女士眼里,也就臭了,这两天还是鲜活的好时候。 她腾出一点时间,说回房去收拾衣服,其实是记挂着程为那本记事本。她一走进房间,赫然看到刘女士给她换了一整套玫瑰紫的床单被罩,色彩浓烈,直逼人心,嗯,是妈妈的爱没错,她想。 程为说,记事本里本来不是专门写给她的,是他的日记,他说完,低头笑了,觉得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又补充说我其实也不爱写日记……他一时没想好怎么描述这件事,停顿了一会儿,听见宋媛回答他,她说:“我知道。” 他们相视笑了笑,他便不用再解释了。没错,她清楚的,当年老师曾要求大家养成写日记的好习惯,但程为因为实在不爱做日常记录,常常不能完成,最后得到特权,可以不用写日记;而宋媛则和他相反,因为日记内容质量太好,获得了免交的许可。于是他们两人算是殊途同归,是全年级独有的两位可以不用交日记作业的学生。 宋媛蹲在行李箱旁边,手指拂过那记事本的黑色封面。她翻开看了第一页,他没有写日期和天气,程为从来不是中规中矩的好学生。他只记录了事件,他说:今天是第一天来新学校报道,这里一个班竟然有55个人,真多。老师很热情,同学们似乎不太热情,老师问我,想坐在哪一排,我说想坐第四排,所以我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好,如果空间可以重叠,我正好和明清后坐同桌。 宋媛看着他短短的一段话,才想起,他们从来没坐过同桌,她也看过许多校园故事,那些故事都从一对同坐的男女生开始,发展到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为止。红男绿女们要配合着玻璃酒杯和迷离的光线才能吐露当年,卸掉防备相互靠近,最后终成眷属。 她在心里庆幸,还好她和程为不用经过这样的周旋,他们没坐过同桌,但他们还像当年各坐一边时一样,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