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愣了下:“约莫有八十只鸭子,五十斤牛肚,不到一百尾鲤鱼。” 宝瑜道:“我都要了。” 宋堰本神色平静,听了她的话,筷子惊得掉在了地上:“怎么点那么多?” “你心疼银子了?”宝瑜问,“我想念我娘了,我点了菜,给我娘和我弟弟送过去,不成吗?” 宋堰勉强笑道:“别闹了,你娘住在平昌县,一来一回,小半个月呢。” 宝瑜垂眼道:“那可太可惜了。” 宋堰刚要松口气,又听宝瑜接着道:“那我就请这条街所有和我娘一般大的妇人,吃这三道菜。” “……”宋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胡闹”两个字已经在嘴边,但想起进门前答应宝瑜的话,只能闭了闭眼,耐着性子道,“好,都听你的。” 宝瑜又问小二:“你们店里现在一共有多少桌客人?” 宝瑜现在每说一个字,宋堰都觉着心惊肉跳,但是又不能阻拦。 小二环视一圈,笑呵呵道:“我们醉阳楼一共三层,大概一百张桌子,如今坐了七成满,客人约莫七十桌。” 宝瑜笑道:“那就劳烦你通知下各位客人,今天的账,这位宋少爷请了。” “我——”宋堰惊得嚯的一下站起来,椅子都向后弹了三尺远。 小二偷偷捂住了嘴。 宝瑜微笑着看向宋堰:“不行吗?” “行。”宋堰几乎是咬着后牙才说出了这个字,而后勉为其难地笑了下,“你高兴,怎么样都行。” 小二很快收起了惊讶的脸色,极客气地问宝瑜:“那您今天想吃什么呢?” 宝瑜转头看了看,瞧见一盆翠竹后面坐着一桌十来个客人,桌上鱼肉满盆,极为丰盛的样子,她道:“按着他们的来一份就好,辛苦你了。” 小二笑呵呵道:“不辛苦,不辛苦。” 他说着,又和宝瑜躬身行了个礼,退下去了,临走前,不忘又仔细看了看宋堰的脸。 心想着,八百年难得一遇的冤大头,长得竟然还挺不错,可惜怕媳妇。 大肆挥霍了一番,宝瑜的心情总算开阔,她低头抿了口茶水,边窥探宋堰的神色。 他看不出喜怒,只是松垮地靠在椅背上,眼皮垂着,唇角紧绷,玩桌上的一双筷子。 宝瑜猜着,宋堰应该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他这个人,素来最爱财,今日怕是要心疼死了。 宋堰确实是要心疼死了,但是对着宝瑜,他又发不出火。 花钱就花钱吧,宋堰安慰着自己,好歹能和宝瑜一同吃一餐饭,他还是赚的。 只要别再生出其他的麻烦就好。 这么想着,宋堰的脸上又挂出了笑,他坐直身体,朝着宝瑜前倾一些,刚要开口与她找些话聊聊,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清润嗓音。 “敢问伙计,今日说要请客做东的,是哪位豪绅?我想见见,敬杯酒,算作道谢。” 小二指了指宋堰的方向,笑道:“就是那位宋客官。” 宋堰脸上还留着刚才对宝瑜的笑,微微转头,对上了黎子昂惊喜的眼神:“噢——原来是宋少爷!” 宋堰一眼就认出他,前世求娶宝瑜而不得的黎子昂。 他心头一紧,手下用力,将那只竹木筷子,硬生生地掰断了。 第17章十七 宋堰想想,觉得自己真是贱得过…… 宝瑜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黎子昂。 算一算,从上辈子到现在,她与黎子昂也十年没见过了,他还是印象中的老样子。 穿一身青色布衫,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说话时总是客客气气的,见宋堰没理他也不动气,笑盈盈又问了句:“宋少爷,您不记得我了?我是黎氏胭脂行的黎子昂啊,去年的淮宁游船会,咱们还见过的。” 这一连番的变故,就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宋堰,也觉得头顶冒火了。 他害怕宝瑜想起这个黎某人是谁,故意站起身来假作倒茶的样子,挡在宝瑜眼前,不耐烦道:“不记得了,没什么事你就走吧,别杵在这碍眼。” “我……”黎子昂没想到宋堰竟然这么说话,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神色。 他性格平和,不愿意在这样地方和宋堰起争端,忍了气刚想道辞,听见一道轻柔柔的女声传来:“宋堰,你怎么这样不懂礼节,怎么和黎掌柜说话的?” 黎子昂大惊,循声望去,对上一双柔亮的眼睛。 宝瑜也正看他,笑了笑,又道:“黎掌柜,你别见怪,宋堰的性格就是这样,等我回去后,好好教导他。” 黎子昂的脸倏地红了,他“啊”了一声,竟没说出话来,只是眼睛再离不开宝瑜的脸,心也跟着跳得飞快。 他不敢肆无忌惮地瞧,便飞快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记住出宝瑜的样貌,再若无其事地别开眼睛,极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道:“无妨无妨,宋公子年纪尚小,年轻气盛也情有可原,夫人是宋公子的——” 宝瑜平静道:“继母。” 宋堰同时扬高了声音道:“什么也不是。” 黎子昂错愕片刻,想明白了过来。 宋家那点家事不是秘密,整个淮宁的商圈皆有所耳闻,黎子昂直接忽略了宋堰急躁的回答,笑盈盈冲着宝瑜拜了一拜:“见过宋大夫人了。” 宋堰被气笑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出门忘了看老黄历,才遇上了这么一件件瘟事。 他厌恶黎子昂看着宝瑜的眼神,更对宝瑜对他温和的回应感到嫉妒,不待黎子昂再多说句什么,直接往侧边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说完了没有?” 宝瑜轻声呵斥他:“宋堰!” 黎子昂也跟着解围:“不知道宋公子为什么对黎某这么大的敌意,若是有什么误会,咱们现在坐下来说开了——” “没误会。”宋堰道,“就是看你不顺眼,行了吗?你的账我付了,你现在赶紧走。” “宋堰,你不能这么对黎掌柜说话。”宝瑜站起身,声音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宋堰的肺管子上,“我从前道黎掌柜的铺子买过脂粉,一来二去,也算得上是朋友。这么算来,黎掌柜就是你的长辈,你该恭谨唤一声舅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目无尊卑、大呼小叫。” 宝瑜的“朋友”二字让黎子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宋堰只觉得被迎头击了一棒似的,他想起刚才只有他和宝瑜二人时,宝瑜冷漠的神态,再与此刻对比,心中那股酸意顺着喉管往上,怎么都压不住了。 他倏地回头,看向宝瑜的视线也变得凌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宝瑜镇定反问,“只不过街上老友相遇而已,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宋堰看了宝瑜半晌,垂在身侧的手也慢慢攥了起来:“我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你比谁都清楚。” 宝瑜忽略他渐红的眼底,淡淡道:“我不清楚。” 宋堰的最后一丝克制也被宝瑜的冷漠击垮,他忽的向前一步,凑到宝瑜的耳边,压低声音问,“你不就是盼着他来娶你吗?像是上辈子一样。怎么,现在就按捺不住想要勾引他了?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沈宝瑜我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 他的声音愤怒又委屈,宝瑜听得渐渐变了脸色,忽的抬手,众目睽睽之下,“啪”的给了他一耳光。 黎子昂本想劝架的,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吓得他将脚退了回去。 原本吵嚷的店内瞬间鸦雀无声。 “打得高兴了吗?”宋堰已经忘记这是宝瑜第几次打他了,他似乎习惯了这种屈辱的惩罚方式,就算在人群熙攘的酒店之中,被众人惊愕地注视着,他也能坦然接受。 宝瑜的手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碧玺指环,镶嵌碧玺的银丝略微凸起,重重划过宋堰的脸,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一巴掌将他给打醒了似的,宋堰抬手擦了下脸上的血,笑了下:“好了,打也打了,别生气了,是我说错了话。” 宝瑜的唇抿了抿:“宋堰,你除了道歉还会做什么?” 宋堰怔怔看了她片刻,苦笑了一下:“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我可以学。” “别学了。”宝瑜淡淡扫他一眼,“你这样的人,再给你十辈子,你也学不会。” 她说着,绕过宋堰僵直的身体,朝着黎子昂笑了下:“黎掌柜,我今日还说呢,想买些脂粉首饰,没想到正巧碰见了你。不如劳烦您带一段路,我正好去黎氏将所需的东西买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黎子昂自然没理由拒绝,他又看了眼宋堰的背影,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会说话了似的,也没阻止。 黎子昂也笑道:“大夫人驾临小店,是我们黎氏的荣幸,快请——” 宋堰站在窗边,看着宝瑜上了来时的那架马车,让奉武驾车,随着黎子昂的车驾,一同往西市去了。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又过一会,小二端着菜盘子来上菜,看见空空如也的桌子,还有宋堰脸上的伤,再打量下周围客人不可言说的神情,心中将事情猜出了三分,小心翼翼问:“客官,这菜还上吗?” “不——”宋堰本想说不要了,但转念一想,等宝瑜逛完了铺子,回家了,估摸着也饿了。 宋堰想想,觉得自己真是贱得过分,被她扇了一巴掌,还得担心她手疼不疼,惦记着不能让她饿着肚子还生闷气。 “包好了,都送到宋府去吧。”宋堰低声道,“钱记在宋家的账面上,去铺子里找账房要。” 他没再理会周围人怪异的目光,顶着脸上的伤,镇定自若地下了楼。 除了镇定自若,他也做不出什么别的了。 宝瑜铁了心地想走,宋堰心中清清楚楚,他不想让她走,这个念头他也清清楚楚。宋堰想,先软着来吧,让他做什么都行,挨打、挨骂,只要她高兴,怎么都成。除了要离开这一条,他怎么都能顺着她的意。 但若还是不行,他便也只能折了她的翅膀,囚她在笼子里,做他一辈子的金丝雀了。 宋堰想着,租了一辆马车去西市的黎家铺子,坐在门口的台阶前,安静地等着宝瑜出来。 第18章十八 “只要不是你送的东西,我都喜…… 宝瑜在黎氏胭脂行待了没有两刻钟就走了出来,身边的采萍提着两个满满的布袋子。 黎子昂热情相送,临走前还招呼伙计来,送了她一柄孔雀尾样式的精致竹簪。 黎子昂客气地道:“大夫人惠顾,小店也没什么好送的,这簪子不值钱,却是黎某亲手刻的,夫人收好,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常常来便是。” 宝瑜笑着道了谢,让采萍一并包了起来。 宋堰坐在一旁看了全程,心中有气有火,但也不敢再发,只能忍着,一双眼紧紧盯着黎子昂的身影,恨不得将他的衣服烧出来一个洞。 宝瑜自然也瞧见宋堰,但没说什么,只当看不见,自顾自上了马车。 宋堰也跳了上去,奉武吆喝了一声,黑马慢悠悠地走起来。 宝瑜倚在窗边,垂眼端详新买的白玉指环,轻声道:“你脸上的伤怎么也不去包一下,待会回了府,老夫人要怪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