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尉最近回忆起上辈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那些压抑的、深沉的记忆,少了存在感,取而代之的,却是童年少年时期原本不敢再去碰触的禁区。 时爸爸心跳频率消失的那天,时尉在他空荡荡的病床站了很久很久,那些曾经属于他们一家的记忆,也在那个时候,变成了像核废料一样的东西永远被藏在了他的记忆最深处。 不敢去碰,也不想再去碰。害怕、恐惧、绝望,只能是刻意地回避。 但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他的身体都会克制不住地颤抖。梦见他们的死亡,他会愤怒、绝望、悲伤、害怕……梦见那些曾经的愉悦时光,醒来后发现只剩自己一人,除了痛苦之外,还会怅然若失会止不住地失望,然后陷入更深的泥潭。 那些,不止是上辈子的噩梦,这辈子虽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恐惧和绝望避无可避,不管他躲到哪里,那些负面情绪都能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瞄准,然后击毙。 后怕、急切、挣扎……他像是在这样的怪圈里兜兜转转。 但是…… “远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可以出去的那条路。”时尉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嗯?”路远之有些疑惑。 时尉笑了笑,没有再解释,他只是目光坚定地对路远之说:“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做了别人的拐杖,自己慢慢的,也不怕摔倒了。 路远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得了厌食症的。姥姥姥爷死前让人把路远之送到了路家,路老爷子接到孙子的时候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了,连忙跑到余家一看,果然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路家大门外围着一群人,却诡异地安静。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的脸安详又平静,但却永远地安静了下去。 余老爷子用自己和爱人的命换来了余家短暂的和平,但这样的和平却维持不了几天。余家的事,是有人刻意在背后谋划的,死了两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人,显然是不能让背后的人满意的。 余老爷子和路老太太的头七还没过,余家老大的百日还没过,余家老大的儿媳妇就带着儿子跑了,所有的压力和调查都对准了余焚佩。 调查结果还没下来,余焚佩就被拉走了当街游行。背后黑手大概是想借此多折磨一下余焚佩,但实施的过程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余焚佩游行的第三天,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但不到两小时,就内脏出血进了医院,人还没到手术室,就已经失血过多宣布死亡了。 路远之因为年龄小,加上路老爷子和路老太太死命护着,所以反倒没什么事。 余家老大出事、余家二老出事的事情,都被路老爷子和路老太太下了死口,谁都不准告诉路远之。但是余焚佩出事,却怎么也没能瞒得住,毕竟余焚佩就是在路远之面前倒下的。 小孩大概从大人那里听过死亡就是什么什么,但对死亡这个概念并不懂。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要妈妈,要姥姥姥爷。 妈妈不回家了,姥姥姥爷也不来看他了,路远之很害怕。家里少了熟悉的人,多了两个陌生的人,路远之不害怕,只是想妈妈,想姥姥姥爷,也想爷爷奶奶。 余家散了,路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人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没个得罪人的时候谁没个被人记恨的时候啊,余家被人记恨,于是余家人死得差不多了。路家被人记恨,差点也闹出了事,只不过路老爷子的军方的人,大小是个领导,出身也好,十八代的贫农,没有留学背景更没有贪污犯事,思想方向也没太大问题,于是硬是给扛住了。 等路家稳定了一点,路老太太来看路远之的时候,就发现他瘦了,小胖墩便成了流浪猫,张牙舞爪地见了谁都要咬。 路老太太这才发现,属于原本余焚佩、路远之和路振宁的家,不知道时候多出了了白衣芳和小野种。 于是又是一场战争,闹得轰轰烈烈差点见了血。最后以路远之被老爷子和老太太带走为结局。 路老太太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前两年牺牲了,小儿子就是路振宁。但路老爷子不至路振远和路振宁两个儿子。 除了路振宁是和余焚佩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外,路家住着热热闹闹的九个人,加上路远之就正好十个人。吃饭要用上直径一米五的大桌子。因为路老爷子想热闹,余家的事情,让他心有戚戚,加上年纪大了,就越发的觉得孤独。 路老爷子疼他,路老太太也疼他,但路家也就这两人疼着路远之。被老两口接回来的那几天,路远之连话都不说,饭自然也是不吃的,只有等他饿得没力气了,才能给灌上几口糖水。老太太着急得不行,带着路远之住了几天的医院,挂着盐水硬灌着糖水撑下来了。但老两口也没往深处想,这时候国内连心理方面的研究都没开始,更别说有这个观念了。 只当路远之是受不了妈妈、姥姥姥爷和舅舅的接连去世被打击得受不了了。只是再加上一个白衣芳不是好东西,故意苛待路远之,想着慢慢就好了。 路远之开始厌恶吃饭。 白衣芳住进他家后,白衣芳、白衣芳带来的那个孩子,还有路振宁,他们一家很和睦,白衣芳总是会在厨房忙忙碌碌地准备很多的菜,那个小孩会在白衣芳炒菜的时候跑进厨房偷吃,白衣芳也从来不骂他,只装作自己没发现,于是小孩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路振宁下班后,他们一家三口就会坐下来吃饭,一边说着趣事一边亲昵地表达着对对方的期许,温馨又美好。 白衣芳倒也不苛待路远之,她只是漠视。路远之看着她,就让他看着;路远之蹲在角落里,就让他蹲着;路远之哭着想妈妈想姥姥姥爷,她就让他哭着;路远之饿了找东西吃,她就让他找让他吃;路振宁抱路远之亲路远之,也从来不拦着;路振宁发脾气打路远之,也会象征性地拉两下说两句。 她只是,从来不把眼神放在路远之身上,从来不会跟他说话。 路远之不在乎,更不在意。他只是固执地想要妈妈,固执地想会姥姥姥爷家,固执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吃饭。 来到路家后,情况好了很多,老两口只要在家就会让路远之跟着他们,但除了他们两个,也再也没有人和他说话。 不也不上餐桌,到了饭点,他就会找个位置蹲下来,看着他们九个人吃饭。 路老太太的神情总是冷漠又带着点厌烦的,看着路老爷子的眼神也越来越不耐,但偶尔也会有无奈也平静掠过。但路老爷子总是高兴的,一辈子经历了这么些风风雨雨,能和自己的小辈们坐在一起吃饭,一大家子欢欢乐乐圆圆满满,总是再好不过的了。 慢慢的,路远之就吃不进东西了。明明肚子很饿,看见食物会很开心,但只要一想到要把这些吃进去,他就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