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卿被跟踪了这么久,好脾气快要磨光了。一出寺门她就快步下山,把那个跟屁虫甩得远远的,任她在后面着急地大喊大叫:“等等我!等等我!等等——啊——” 花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惨叫,心里咯噔一下,回头就见跟屁虫脚底打滑,从沾满湿泥的石阶上失去平衡摔了下来,沿着陡峭的山道骨碌碌地往下滚。那段山道花卿刚刚走过,知道即便平常走,也要小心翼翼才不致滑倒。李靖樨下滚的时候拼命地想抓住两旁的绿草,可是那点微薄的阻力根本无法抵抗她下滚的冲力。眼看着就要撞向下面一块坑坑洼洼的巨石,岑杙迅速地冲了过去。 二公主面色惨白一片,身体的弦绷紧,已经做好了拿身体跟大石头比一比硬度的准备。然而,就在她与巨石相撞前一刻,一支手捞住了她翻滚的身体,巨大的冲力把两个人都带得往下倒去。 “噼啪!”一声,花卿背后的书箧夹在身体和巨石之间,干藤先是被挤压到一个可怕的形状,随后撑不住全都断裂。这个过程发生得非常快,只有花卿自己知道,幸亏背后的干藤起到了一些缓冲作用,否则她也不能保证断得会不会是自己的肋骨。 倚靠在大石上缓了好久,把失魂落魄的小丫头推起来,见她两眼发直看着前方,嘴巴半张,眼神毫无焦点,像吓掉了魂儿似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她按回怀里,轻拍她的背小心安哄,“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哈,现在没事了,你安全了。”听师父讲过人受惊后很容易丢魂,最好第一时间进行安抚,护住元神不散,等她自己觉得安全了,慢慢归位。 大概过了半刻钟,李靖樨胸口忽然剧烈起伏起来,眼睛恢复了一点生气,却满是惊恐。嘴巴一张一合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花卿继续拍她的背,手指十分温柔,像给猫顺毛似的,“哭吧,哭吧,疼就哭出来!” 半响,终于听见她呜呜呜呜的抽噎声,随后哭声开始变大,变成嚎哭:“哇,痛~好痛!” 花卿松了口气,语气也变轻柔了,“知道痛就好了,来,让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 刚在山道上打滚了好几圈,她现在就跟个小泥人似的,头发上、脸上全都溅满了泥水。花卿拿袖子给她擦干净脸,擦着擦着觉得她的眉眼好熟悉,同样的细眉尾端折出一个好看的山角,同样干净清澈的杏眼底下带两颗卧蚕,心里突得一跳,一下子想到了李靖梣,暗道不会这么巧吧? 小丫头鼻子一抽一抽地望着她,模样脏兮兮的,特别招人可怜。 花卿暂且压住心里的好奇,把她全身都捏了一遍,发现胳膊和腿上都有擦伤,所幸骨头无碍,已经算是万幸了。只是脚踝那里有些肿,大概是摔跤的时候崴到了。她常年习武,懂一些推拿之术,当下给她推了推,“感觉好点了吗?” 李靖樨噙着两条泪摇了摇头,花卿无奈得叹了口气,“你先忍着点,我背你下山去找大夫!” 刚站起来,突然感觉左肋一阵刺痛,她脸色一白,用同侧的手摸到那个地方衣服开了道口子,寻思可能是被书箧的藤划破了,顺便刮破了点皮肉,还好,并不是很严重。 她把坏了的藤箧脱下来扔到一边,坐到大石块上弓着腰,让小丫头从后面爬上来,“坐稳了。”然后沿着山道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花卿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腿肚子止不住得打哆嗦。李靖樨几次想要下来自己走,都被她充耳不闻。二公主从来没见过这么犟的人,明明已经脸色发白了,额上虚汗淋漓,还要硬撑,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是什么呢? 其实,花卿并非想充能,只是她走到一半的时候,就隐约感觉自己对于肋侧的伤势预估错误,那股刺痛感随着下阶的动作愈发疼了起来,被背上的人压着时还好些,只要她稍微离开一下或挪动下位置,她就感觉痛感更强烈,心里虚得发慌。背着她,她还能保持三分清醒,继续往下赶路,如果她下去了,自己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象。 这种感觉就像身上刺了把刀子,刀子留在身体里的时候还能苟延存活,但是一旦拔|出来,是死是活就不可知了。 当李靖梣听侍卫说在羊角山上把二公主跟丢了的时候,气得脸都白了。刚才下得那一场大雨,她就一直心神不宁,隐约觉得会出什么事儿。羊角山山路狭窄,山坡陡峭,不下雨时都崎岖难走,下了雨山路更是湿滑。靖樨一个人独自在外,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李靖梣不敢再想下去了,当下带着行宫里所有能用的人手到羊角山上找寻。 来到侍卫所说的事发地点,当时李靖樨正被花卿带去山洞避雨,侍卫跟在她们身后走了一段路,由于对地形不熟,加上大雨阻隔视线,侍卫脚底不慎打滑摔到了旁边的一个山沟里。等他狼狈地攀着树根爬出来时,花卿和李靖樨已经不见了。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人,雨声又大,即便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回应,无奈之下只好沿原路返回,冒着雨先回来禀报李靖梣。 其实,听侍卫描述的和李靖樨一起的少年形貌时,李靖梣就隐约猜到那个人可能是花卿。只有她会背着藤箧在这个时候上山,而且她的脸黑黝黝的,很可能又是涂了黑脸妆。 按说花卿有武艺在身,又一向心善,即使不认识的人也会尽力保护,她本不该担心李靖樨的安危,但是刚才下了那么大的雨,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她,绝不能让黛鲸出事! 因此,在山道上看到那两个叠在一起慢慢下山的身影时,李靖梣几乎喜极而泣,踉跄地扑上前去,“黛鲸!” 二公主看到最疼她的姐姐来了,心底的委屈化作滚滚的眼泪奔涌。从花卿背上下来,一瘸一拐地扑到李靖梣怀里嚎啕大哭,“姐姐,你可来了,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呜!” 李靖梣紧紧抱着她,“对不起,是姐姐来晚了。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给她擦干眼泪:“跟姐姐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你的脚受伤了吗?疼不疼?” 听到姐姐一连串疼到骨子里的关心,李靖樨的眼泪又泛上来,一边哭一边哀嚎自己这里痛,那里痛,李靖梣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急得不得了,就问踱过来的花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卿已经确认了那小丫头的身份,就是李靖梣的妹妹,难怪眼睛眉毛都那么相似。她一手按在腰间,另一只手支着额头,看似无意实则狠狠地点了下太阳穴那根凸起的青筋,惨白着脸笑笑:“都怪我不好,下山的时候走得太快,她追赶不及,不小心脚底打滑,就,从山坡上滚下来了!” 听到李靖樨从山坡上滚下来后,李靖梣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似的,一阵阵担惊和后怕。她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山路那么陡,那么滑,你竟让她在后面追你?你知不知道万一她有个意外……” “知道,对不起啊,我也……不是有意的。”花卿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倒像是心虚欠缺了底气,其实,李靖梣只要用心听,就能听出她绝不是在推脱责任,只是想找一些话,来掩盖肋侧的痛意。只是可惜,她处在妹妹劫后余生的后怕当中,根本没有心思分辨花卿声音的失控和失常,只觉得她此时的强颜欢笑分外刺眼,这样的时刻还能笑出来,说明她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李靖梣并没有多么生气,只是心里隐隐有一丝失望,好像曾经认为完美无瑕的美玉,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丁点的瑕疵。尽管这点瑕疵不足以让她丢弃这块美玉,但美玉终究不是从前的美玉了。 后来,她似乎又说了几句责备的话,花卿连意识都有些失控,回答起来就更驴头不对马嘴了,最后索性不说了,只剩下敷衍般的笑。 李靖梣看她这浑不在意的样子,无端生了一肚子闷气,冷着脸拉妹妹下山。倒是李靖樨一再回头张望,似乎还想跟她说些什么,但是姐姐走得急,她也确实有点痛,想快点回去止疼,想着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她伤好了再来找她。云种觉得花卿有些不对劲儿,但是要肩负把受伤的二公主背下山的责任,当下也没有分心去探究。 等回到了行宫,把二公主从车上背下来,一路送进房中。他立即匆匆出门。云栽见哥哥脸色有异,从房里追出来:“哥,你去哪儿?” 云种回来后越想越觉得花卿行为反常,不放心要回去看一看,正要嘱咐云栽帮她同殿下说一声,就见妹妹直盯着他腰侧部位,大惊道:“哥,你也受伤了吗?” 云种疑惑,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到自己的腰带下面出现一片巴掌大的血迹,蹙紧眉头像在思索这血迹是哪里来的? 云栽见他一点事儿没有,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刚才背了二公主,那应该是二公主受伤了!洇了这么多血,伤口得有多深啊!” 云栽替二公主一阵心疼。云种却一时间脸色大变,连忙推妹妹进屋,“你快去检查一下二公主膝盖以上有没有伤口流血!” 云栽楞了一下,见他神色焦急,连忙说:“好,我马上去!” 她回到屋里,见女医官正在给二公主检查胳膊上的擦伤,李靖梣在旁边坐镇。她连忙询问:“二公主,你的腿有没有受伤?” “有,脚好痛!膝盖好像撞到了!”二公主苦着脸说。 “那你的左大腿之上有没有伤口?流血了吗?” “流血?我不知道啊?” 李靖梣听到她如此说,忙替妹妹掀开衣裳,见她的大腿内侧果然有一滩深红色的血,因为有外袍遮挡着,谁都没有发现。 “二公主,你的腿?” 李靖樨懵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大腿受伤了。李靖梣见她发呆的模样,赶紧给她褪下裤子,检查了下她的大腿内侧,却意外发现对应的位置除了洇了一块血迹以外,并没有出现任何伤口。女医官见状也过来替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二公主大腿没有受伤。 “咦?奇怪,那这血是哪儿来的?”二公主其实一直觉得腿上黏黏的,不止是腿上,身上也到处都黏黏的。她还以为是浸了泥水的缘故,刚才看见那团血时,自己也吓了一跳,找不到伤口,又惊疑不定了。 云栽也奇怪了,重复了一遍二公主的疑惑:“真奇怪了,我哥哥没有受伤,二公主也没有受伤,那二公主和我哥哥身上的血是哪儿来的?” 李靖梣脑中闪过花卿那张惨白的脸,猛然站了起来,情绪和姿势上的骤然改变,令她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缓了一会儿,才咬着牙说:“云栽,你照看着二公主,我有件急务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