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打定主意要把顾人屠拖住,给另一条道上的顾青争取更多的时间。于是便道:“她现在就在马车那边,顾兄要不要过去看一下她?” 顾人屠的眼神一瞬间幽暗起来。 “不了,知道她安好,我也便放心了。像我这样的卑贱之身,怎敢辱没状元夫人的眼睛,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见罢!” “可是她想见你。当年你不辞而别后,她每天都守在寺门外等哥哥回来。她真的很想你。” 这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喉咙滚动了一下,戴上斗笠,语气中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大人不妨告诉她我死了,就死在十三年前,埋骨在家乡的郁青山下,我想这个消息比我活着还好。”说完举手召唤过两个弟兄,牵马要走。 岑杙知他性格本就偏执,认定了的事,旁人多说无益。短瞬静默以后,岑杙道:“你若现在一走了之,便是害了你妹妹的终身幸福。” 顾人屠脚步顿住,神情不解。 “你只听说了她是状元夫人,但你可知,我与她其实并未拜堂成亲。你不用这么凶狠得瞪着我,并非我不愿娶她,而是她不愿意嫁给我。” “何故?” “她曾在佛祖前立下重誓,如果这辈子等不到你,就不会和任何人成亲。她想让你亲眼见着她拜堂,否则宁愿孤独终老。” 顾人屠有些震惊和不解,“难道你就许她?” “不许她还能怎样?”岑杙的脸上写满无奈:“你也知道青儿心肠虽软,但性子很拗,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是我也很难改变。青儿是一个好姑娘,能够和她成亲是我多年的愿望,我不愿意勉强她,但我更不愿意错过她。所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顾兄能够答应。” “你说。” “我希望顾兄能亲眼见证我俩拜堂。” 顾山抬起帽檐,吃惊得看着她。 “今天能在这里和顾兄碰面,实属天意。我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我知道顾兄不方便现身,这边有条小道,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有农家,我想和青儿在那里把婚事办了,既能全了青儿多年的夙愿,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顾山脸上微微动容。倒是他两个弟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焦急之色,岑杙心中有数,办婚事需要时间,过了今晚,他们再想追上顾青他们就难了。她在赌,赌顾青在顾人屠心中的份量。 她知道顾人屠此刻心中也在激烈权衡,为了顾青和李靖梣能够两全,她豁出去了,翻下马来半跪着向他请求。 “青儿这辈子只有这一个愿望,也许今日一别,就是我和阿青与顾兄的最后一次见面,还请顾兄成全小弟这颗赤诚之心。” 顾人屠动摇了,粗糙的双手扶起她,“好吧!但是我只在你们拜堂时远远得看一眼,其他时候,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否则我会立马调头就走。也请贤弟能够答应我!” “这——”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岑杙面上为难,心中却乐开了花。如果他不和“顾青”照面,李靖梣露馅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只是,不见面青儿又怎知顾兄到场了呢?” “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她知道我来了。” 就此议定,顾人屠决定继续跟着她们,直到亲眼见着二人拜堂为止,但那两个弟兄,则对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那矮壮个抱怨:“二哥,咱们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就真追不上了。” 凹脸的孔蝎子这回也说:“是啊,二哥,四弟说得没错,再耽搁下去,怕是那姓裴的也要疑心了。” 好在顾人屠在二人面前向来有一言九鼎的权威,他决定的事,便不容更改了。 却说李靖梣丢下岑杙在林中乱走,姜小庄在后面猛追,到了一处草坡上,她停下来,不再往前。她想到自己此刻的任性使气,猛然惊醒,险些被一时的心火烧昏了头。 她为什么还会在意她提几次顾青?就算她此刻和那人抱着在山坡下打滚,她也应该内心毫无波澜得调头就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脑子都是可笑至极的愚蠢念头。 那个人已经死在了四年前,现在的这个只是敌人!她不能让敌人察觉到她在生气,这只会白送给对方一把更锋利的刀,让她调过头来狠狠得扎向自己。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我!永远不会!” 她的目光沉寂下来,为自己这次乱走找了一个义正言辞的理由——她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她是敌人,敌人的任何快乐,都是她生气的源头!肯定是这样的,也必须是这样。 姜小庄见她停住了,刚松了一口气,突然眼前一黑,竟不省人事了。 李靖梣听到身后的动静,猛得回头,神色竟出奇得平静。 岑杙策马回来后,见李靖梣也已归来,正在马车上里休息,小庄则在一旁挠着头发呆。岑杙将自己偶遇顾人屠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本以为劝服她配合自己演戏会有难度。熟料她非常容易就答应了,这让她意外的同时,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一行人在林中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待日头不那么炽烈了,才重新打点上路。拐上旁边的小道儿,两个时辰后,终于在道路旁边找到了一户农家。岑杙给了农家主人几两银子,让他们腾出院子做洞房,开始热火朝天得置办喜事。 恰巧这农家夫妇新婚不久,有整套的大红礼服和红盖头可以借穿,虽然和凤冠霞帔相比略显粗陋了些,不过,搁在乡下已经算是难得的排场了。 为了防止顾人屠的另外两个弟兄先行离开,岑杙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面锣,一面鼓,还有一支唢呐,趁着那农妇在房里为李靖梣上妆,在外面教他们吹吹打打。美其名曰,不想让婚礼太寒酸,让他们充当一下乐队。 顾人屠欣然同意,两人也不敢不从。 那脖子和脸一般粗的矮壮个张蛤|蟆看起来蠢笨,没想到敲起锣来像模像样,很快就上了手,而且由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渐渐找到了乐趣,越敲越上瘾。但异常精明的孔蝎子则在腰鼓的节拍下完全败下阵来,急得满头是汗。岑杙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鼓上面,所以怎么也敲不准。她心里想笑,面上却只作不知,还一本正经得把错误的敲鼓诀窍教给他,这就更让他下不去手,把这只毒蝎子整得一脸挫败。 那张蛤|蟆平常处处受孔蝎子压制,难得有一样技能比他强了,自然不放过奚落他的机会,一边“biang!biang!”得敲锣,一边炫耀似的说:“啧啧,三哥,你老说我是弟兄们中最笨的,怎么现在你连个鼓你都敲不会呢?” 孔蝎子脸色很不好看,“你小声点,当心把官兵引来了。” “怕什么?这里方圆五里都没有人家,就算把锣敲破了也没人来!biang!” 孔蝎子瞪他:“敲个锣就把你美上天了!你就这点出息!不想给大哥报仇了你?” “唉,反正也追不上了,还不如正儿八经得坐下来喝一回儿喜酒呢!你瞧见那小娘子没?那模样是真水灵!要是新郎官是我——啧啧!” “就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把锣给我换过来,你来敲鼓,这什么破烂玩意儿,不敲不响,一敲踢蹦!” 由于孔蝎子的音乐天赋有限,他那锣也敲得十分刺耳。张蛤|蟆捂着耳朵不停挤兑他,孔蝎子气得脸色涨红,两人一言不合扭打起来。 岑杙趁机观察了一下两人的武功路数,发现单纯的就身手来说,孔蝎子连三流高手都算不上,但是他在一流高手张蛤|蟆面前依然不吃亏,可见此人的精明强干。 见他二人在地上打得热火朝天,岑杙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来,擦了擦唢呐,对嘴吹起来。和刚才热闹欢腾的曲调不同,她吹得是一首流传于北方的很著名的思乡曲。曲调悲凉哽咽,如泣如诉。凄婉、动人、甚至有些刺耳的旋律通过喇叭碗传出,似乎穿透了黄橙橙的天和红彤彤的云,飘向远方那块寂寞的土地。那两个在地上扭打的人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得看着她操纵那支有些褪了色的破旧木管,十个纤长的手指在孔洞上灵巧得合作,腮帮一鼓一鼓的,竟然将那破烂玩意儿化成了神奇的带有灵魂的东西。 一曲毕,张蛤|蟆竟然坐在地上呜呜得哭起来,孔蝎子眼睛也有些发红,没好气得蹬了张蛤|蟆一腿,爬起来阴沉着脸去了小厨房。 张蛤|蟆才不管他,抹了把脸,真像只癞蛤|蟆似的跳着到了岑杙的腿边,舔着脸笑说:“大兄弟,你吹得真好,吹得我都想起我死去的老娘了,你能再吹一遍吗?” 岑杙翘翘嘴角,“你想听可以自己学啊,你这么有天分!保证一学就会。” “那你教我吗?” “可以啊,不过得等我拜了堂才行。” “那你先教我一点成不成?大兄弟!” 岑杙笑了笑,“行,我先教你怎么拿喇叭吧!” 张蛤|蟆学得异常认真,岑杙余光瞄到孔蝎子从小厨房的破窗边上露了半颗脑袋,心中一笑,把角度调到他也能看到的位置,像模像样得教张蛤|蟆按气孔。 唢呐的吹奏技巧毕竟比锣鼓复杂一些,因此直到天黑了他也没学会。 礼堂倒是布置好了,虽然布置得相当草率,不过,按照岑杙的话,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不必讲究那些形式,因此也算草草通过了。 此时已经快到二更,按说拜堂已经有些不吉利,不过,形势所逼,这些东西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姜小庄在院子里架起了几堆篝火,烧得非常的旺,把小小的一方院子照得透亮。岑杙换上了新郎官略显粗糙的红袍,警惕竖起耳朵,暗忖顾人屠什么时候会来。 直到一身红衣,蒙了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人从房里搀出来,一步一步朝她款款走来,她的脑袋顿时空成白茫茫一片,什么思绪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