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氏面有忧色地过来了,荀意搁下手里的画笔,关心地问道:“母亲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唐氏看着女儿稚气未脱却已见美貌的眉眼,心里既是不舍又是担忧。 女儿的才华随了荀,模样也随了荀,可谓是品貌俱佳,父兄都待她如珠似宝,本来荀突然说要给女儿说亲就足够让他们忧心的了,不想今日又有这样的变故! 那仓舒公子虽有神童之名,却不知是怎么样一个人。 如今曹操又贵为丞相,满朝文武无人敢与他相争,这样的人家何异于龙潭虎穴? 何况荀还是那样的反应。 唐氏拉着荀意的手坐下,将酒宴上发生之事与荀意讲了。 荀意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儿,乍然听到自己婚事定下了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半晌,荀意才理清其中关系。 婚姻之事理应坐下来商量,曹操这样当众发问显然有不满与逼迫之意。 荀意对唐氏说道:“我先去看看父亲。” 外面雨还没停,天气倒是难得地凉爽,盛夏的暑热被洗涤得一干二净,叫人身心舒畅。 荀意沿着走廊前往荀书房,心里想着曹家的情况。 曹操妻妾众多,儿女生了二十多个,家中人多口杂,与荀家大不相同。曹操权势日重,喜怒不定,若是嫁入曹家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可那日见到的少年飞扬跳脱,身上有着与旁人不同的明快轻松,一看便叫人心生好感。 这几日荀意看了曹冲让荀带回来的书,那书中注解果然如曹冲所说的那样别有趣味,尤其是偶尔用寥寥几笔提及的游乐逸闻更是让人心向往之。 若非走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人和事,绝对写不出这般生动有趣的东西。 曹冲显然是个爱玩乐、爱分享的人,若是她嫁给了他,他应该会愿意把外面的见闻讲给她听吧?外面天广地阔,即便不能亲见,能听他眉飞色舞地讲一讲,也觉十分快活。 荀意这样一想,脚步便轻快了许多。她来到书房外探头往里一看,见荀在里头独坐,便迈步走了进去:“父亲。” 荀看向自己年幼的女儿。 这次是他做得太急切牵累了女儿。 荀意见荀神色郁郁,鼓起勇气说道:“我愿意嫁他的。”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那她不想荀再为此烦忧,甚至为此和曹操起冲突。 何况,她见过曹冲了,她很喜欢他,虽还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却也愿意嫁给他。 荀一顿。 荀意仰起头,目光明亮又坚定,认认真真说道:“父亲,女儿想嫁他。” 第60章【够不要脸】 曹冲自是不知晓父女二人的对话。 这天的雨一直下到傍晚都没停,曹丕和曹彰被曹操派出去办事,自外头回来才听说曹冲要娶荀女儿的事。 荀对于曹操的重要性,所有人都很清楚,曹丕自也不例外。 得知这么个消息,曹丕心情不太愉快,见曹冲和往常一样跑来蹭饭,不由说道:“不是司马家的菜更香吗?” 曹冲一听,他二哥这是又生闷气了。 他心道我这可是帮你儿孙吃回本,想想你儿子后宫佳丽无数,偏就没儿子能长大成人,愣是要从宗室之中选人过继。 过继就过继吧,还选了几个不太靠谱的人托孤,一个个不是想纵情享乐就是想取而代之! 可怜他那个不知哪过继来的侄孙,一辈子只能过着不许上学、不许上班、只许吃喝玩乐不能努力奋斗、每天只能嬉戏玩乐绝对不让干正事的苦难日子!想想就…… 曹冲陷入沉思。 想想有点羡慕? 曹冲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应该对司马懿友好一点。 魏晋两朝日常被捆绑在一起论起来它们的诞生过程也极为相似―― 曹操兢兢业业地当了数十年汉臣,司马懿也兢兢业业地当了几十年魏臣,他们到死都没有篡位,死时下令敛以时服,让儿女薄葬轻丧。 至于儿孙辈的事,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曹冲记得他爹临去前写了一道遗令,被后世人讥嘲为“分香卖履,留恋妾妇”,大意是“我剩下些香没用完,分给诸位夫人甭浪费了;要是我大小老婆们没事可干,就让她们学学怎么履鞋,好歹也算个营生;你们要是想我了,就经常登上铜雀台看看我的坟头,初一十五记得让人给我来点歌舞”。 这遗令曹冲读过一次,觉得这比什么雄心壮志要亲切多了,读着很有他爹的味道。 曹冲瞎琢磨了一通,对曹丕说道:“司马家的饭菜虽好,天天吃也会腻。”他跟曹丕讨论起来,“你说我要是去荀家蹭饭可行吗?上回我去荀家作客,都没能留下吃饭!” 曹丕:“…………” 曹彰说道:“你就不怕荀先生把你赶出来?” 曹冲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这你就不懂了,像我老丈人这样的端方君子,就算要赶客肯定也只会委婉地提出来,我要是当没听见,是不是就可以不走?” 曹冲又就着外面的雨,现场给曹丕、曹彰两人讲起关于“下雨天留客天”的经典故事,就是那“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多种标点符号添加方式。 只要脸皮厚,有很多方式可以赖着不走! 曹丕听完顿时觉得这桩婚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照曹冲这个作妖法,荀怕是要给曹冲气死。 曹彰没那么多想法,只觉曹冲这角度特别逗,乐道:“你该去找邯郸淳,听子建说他在编一本《笑林》,专门收集这些逗趣的故事。” 曹冲听了顿时来了兴趣,《笑林》一听就是笑话大全!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这邯郸淳现在在哪?” 曹彰搔搔后脑勺,说道:“应该在邺城那边吧?” 曹冲遗憾地说道:“那可惜了,要是他在许都这边的话,我就去把他稿子弄来看看。” 要是这《笑林》编得好看,他就拿去送他媳妇儿,这叫借花献佛! 曹丕虽不知道曹冲心里那点小九九,却也听出曹冲在打坏主意。他说道:“别人编的书岂会轻易让你弄走。” 曹冲说道:“都说心诚则灵,我心最诚了!” 曹彰无情戳穿:“我看你是脸皮厚。” 曹丕深以为然。 这小子没别的长处,就是够不要脸。 曹冲唉声叹气地说自己被伤害到了,宵夜需要怒吃两斤小龙虾才能缓过来。 不管怎么说,曹冲即将定亲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兄弟几个直接把晚饭续到夜宵档,坐一起天南海北地闲扯到夜深,都吃得有点撑了。 曹冲夜里揉着肚子没睡着。 有人扯淡的时候挺开心,独自一人瞎琢磨难免就会胡思乱想。 他身边没什么成功的婚姻案例,对婚姻一直没什么念想。 前世他亲爸、他亲叔都是玩得很开的人,区别在于他亲爸私生子遍地,他亲叔不孕不育。至于他亲妈,他约等于没见过面,没什么参考作用。 到了这个时代,曹操跟他上辈子的亲爸一样,女人多得数不清,儿女根本认不全。 他几个哥哥的婚事目前看着还成,只是他没什么机会接触三个嫂嫂,所以也不大了解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反正他依稀记得他二嫂似乎被二哥赐死了,他四嫂也被他爹赐死。 这个连命都可能保不住的年代,婚姻圆满的难度可比后世大多了。 曹冲没有任何靠谱的参照对象。 他甚至没过过几天正常的家庭生活。 也不知荀家那小姑娘是怎么个想法。 要是荀家那小姑娘实在不喜欢这门亲事的话,他们可以战略性成亲,以后他可以决定自己的婚事了再帮她改嫁。 反正如今时局动荡,改嫁这种事又不稀奇。 曹冲心中有了计较,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曹冲又恢复了往常精神抖擞的模样。他亲自捎上从他爹那顺来的澄泥砚,直接跑荀家去找荀。 荀今日不用当值,早饭用得晚,正吃着呢,就听人说曹冲来了。 荀眉头直跳。 人都到门口来了,荀也做不出避而不见的事,只得让人把曹冲领进来。 曹冲一见着人,二话不说改了口:“外父!” 外父,跟外母、外甥、外侄这些称呼一样,用来喊妻子那边的亲人,到后世粤语区还沿用这样的叫法。 荀向来和煦如春风的笑脸僵住了。 好在荀到底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很快便从惊愕与愣神中回过味来。他正色纠正道:“如今亲事未定,成亲更是还远得很,仓舒你还是莫要这么喊为好。” 曹冲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麻溜地打开自己带来的木盒子,给荀看里面摆着的澄泥砚:“您看,这是我从父亲那边讨来的,父亲都把它用出浆了,肯定很好用!” 说着曹冲又给荀介绍什么叫包浆,简单来说就是物件用久了,就会变得滑熟可爱。这砚台这般光滑漂亮,明显就是曹操的心爱之物! 曹冲有板有眼地对自家老爹的行为进行艺术加工:“我跟父亲要的时候他一脸不乐意,后来我说要拿来送给您,父亲二话不说就给了。” 荀时常与曹操议事,自然认得这方砚台是曹操平时爱用的。他拒绝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还是拿回去还给主公吧。” 曹冲说道:“那不行,那样的话我就成了空手登门拜访了,这于礼不合!” 荀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他只得留曹冲坐下吃早饭。 曹冲乐滋滋地坐下,吃一口夸十句,直把荀家的早饭夸上天。 荀听到后面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舌头了:难道自家厨子厨艺真有这么了得? 吃不出来啊! 曹冲蹭了顿早饭,也没准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