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了春天的第一场雨。 这是万物开始复苏的迹象。 只剩这座宫殿了,与外面被春雨滋润着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被抽尽了生机似的,一砖一瓦,冰冷异常。 这场雨来的急快,天色被一道闪电点亮,劈开了深蓝色的幕布,先前的星光浮影全然隐匿去了。 刚响了几声雷,瓢泼大雨便倾泻而下,杂乱的溅在地上,掠起一丝又一丝愁绪。 一道黑色的身影倚靠在殿门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兀自伸出了手。 雨落在掌中,洛冰河颤了颤手指,竟是温暖的。原来春雨是温暖的,也难怪可以拥有让生机重回大地的力量。 只是,带得回他吗? 收回手指,望向殿内。一片昏暗的烛火,一个白净瘦削的男子躺在床上。 身着青衣,衣上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他面色苍白,神色安宁,仿佛只是暂时睡去了。 那是他的师尊,沈清秋。 “师尊,今天下了春天的第一场雨。”洛冰河站在殿门旁,朝殿内唤道。 声音中隐隐透露着雀跃,明亮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殿中,很快,又沉寂下来。 没有回应。 噔噔的脚步声敲击着地上的青砖,洛冰河返回了殿内,坐在了床沿上。 烛火把沈清秋的脸映衬的格外白皙,洛冰河深情的注视着,努力地想从他的面上寻到一点笑意,却始终只有他不变的平直的嘴角。 “师尊,弟子带你去看雨吧。”洛冰河随即俯下身,从床边拾起摆放好的沈清秋的靴子,一只一只帮他套上。 随后洛冰河一手扶住沈清秋的腰身,一手将他的头靠在肩上,将他的上身支起,再让他的双腿落了地。 洛冰河几乎全将沈清秋靠在身上,只有双脚微微点地,他一步一步走着,双眼却只盯着沈清秋的双腿。 这样的场景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了。 洛冰河常常会带着沈清秋到殿外去,或是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或是见见有了什么新的变化。 洛冰河总是一面欢快的介绍着近来的事情,一面看着沈清秋悬着的双腿。 那双腿只一味地随着洛冰河的走动而晃动,僵直而无力。靴子落在地上拖坠了几步又腾起,像风拂过落叶般的轻盈。 终于慢慢踱到了殿前,雨渐小了,淅淅沥沥的。沈清秋自己是站不住的,一站就迅速疲软的倒下,洛冰河将他靠在胸前,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扶正。 “师尊,你看这雨…” 沈清秋双目紧闭,洛冰河双眼黯了黯,不再开口。 几滴雨飘到了沈清秋脸上,恍惚之间竟像是泪水一般。洛冰河微愣,蜷起手指,为他拭去雨滴。风阵阵拂来,洛冰河便替沈清秋拢紧了衣裳。 殿外雨仍在阵阵打着,击在叶尖闷闷的,风摇曳着殿外的灯笼发出陈木嘎吱的声响,灯火外罩的纸被洛冰河施了法,在雨中□□不灭,烛火的光在门庭下左摇右摆。 立了许久,洛冰河便该带沈清秋回去了。沈清秋本不重,再加上许久不曾进食,轻薄的如同纸片。 “师尊,你该累了,我们回…” 然而话还没说完,在烛火下,毫无预兆的,洛冰河就看见沈清秋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光滑的脸也逐渐干枯皱起,一头青丝像灰一般一点一点散去,是极其骇人的模样。 “师尊!你坚持住…弟子马上帮你!…” 洛冰河慌了神,差点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手忙脚乱用双手托起那具逐渐单薄的身体,朝殿内奔去,眼里不自觉的盈满了泪水。 将已脱了人形的沈清秋轻轻放回床上,洛冰河打坐引出灵气,一点一点灌入他的身体中,慢慢的才看见他的皮肤逐渐舒展开,身体也逐渐恢复过来。 输了很久灵气洛冰河才停止,却是已经竭尽力气,歪了下身子。 洛冰河捂着心口,调理着自己的气息,帮沈清秋掖好被子,才又坐到了床边。 维持沈清秋的身体本就需要极多的灵气,随着时间的延长将耗费更多。但即使如此,洛冰河也愿为沈清秋耗尽气力。沈清秋体内的灵气总是这样莫名的枯竭了,洛冰河经历了几次这样的状况,看着心念的人一次次在眼前迅速老去,每次无不被惊出一身冷汗。 看着沈清秋恢复如常的面容,洛冰河握紧了拳头,“对不起,师尊…弟子又忘记给你输送灵气了…又让你…” 说着说着,竟是有些哽咽。洛冰河垂下头,后背微微颤抖着,攥着被子的一角,愈发收紧了拳头,良久松开后竟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怕了。 多少个日夜他从自己的梦魇中惊醒,梦里全是沈清秋自爆而亡的场景。每一次他都想阻止,却没有一次成功。每每醒来,枕上都是一片濡湿。 转过头,沈清秋还在安详地躺在身旁,这多少给了他一丝安慰感。然而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不安。他还能这么维持多久呢? 用灵气修复灵脉多有变数,不知什么时候出个岔子便可能前功尽弃。那时将是洛冰河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所以每次都格外谨慎小心。 今日的经历突然压断了洛冰河一直以来紧绷的弦,他不知道在日后漫长的年月里他还能继续坚持多久。 若是维持不下去,他便跟着去了好了。洛冰河想。 雨快停了。风吹着叶子飒飒作响。除此之外,夜里很安静,没有虫鸣,只有蜡烛燃烧蜡油滚落的声音在默默挣扎。 洛冰河褪去了外袍,在沈清秋旁边躺下,熄灭了烛火。 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了。 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夜中,洛冰河没有可以寄托的。 他只能选择相信,这场春雨带回了万物的生机,大抵也会带回他的师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