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马大伯的面容下发出的却是陌生的声音。 韩濯缨心内惊惧:“你到底是谁?你不是马大伯。” 这个人的脸虽然和马大伯一模一样,刚说话时,音色也毫无差别,但感觉根本不同。 “韩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竟然连我都不记得了。”“马大伯”桀桀怪笑,“不是说要给我做媳妇吗?现在不认账了?” 韩濯缨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荒谬之极:“你到底是谁?胡说八道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快放了我!救命!” 她在自己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并不记得她曾与谁互许终身后始乱终弃。 “别叫了,这附近没人。要是呼救有用,我早把你的嘴一并堵上了。”他冷笑了一声,“啊,我先去换张脸。” 韩濯缨瞪大了眼睛,方才她就怀疑这人是用了传说中的易容术,这会儿听他这句“换张脸”,基本验证了她的猜测。 他转身去桌边对镜鼓捣。 而韩濯缨则转着视线打量着所处的环境。这个房间甚是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无其他任何事物。 单凭这个房间,她无法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地。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方没有在她意识全无的情况下直接取她性命,那说明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很快,那人便转过了身,露出一张堪称可怖的脸来。虽五官俱全,但面部肌理僵硬,如同僵尸一般。 韩濯缨眸子蓦的一缩,随即便又意识到,这可能也不是他原本的脸。 他缓缓走近了她,居高临下,声音嘶哑:“想起来了吗?” 他又换了一种声音。 韩濯缨心内疑念丛生,却毫无头绪。 “我提醒你一下,十一年前,东篱客栈。” 韩濯缨心中惊讶,又有浓浓的无力感:“……十一年前我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童,能记得多少东西? 不过四岁那年,在她身上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代替长兄宋佑安被作为人质带到边关,后来身受重伤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四五岁时,有喝不完的苦药,泡不完的药浴。再后来就是跟着父亲读书习武了。 “是啊,四岁就能把人玩得团团转。”这人的语气十分古怪。 韩濯缨心里的无力感更浓了:“我真不记得了。” 她寻思着,提到客栈,那应该是她从京城到边关的途中。 难道这人是当年掳走她的歹徒之一?父亲并没有把那些歹徒给解决掉吗? “不记得?说的可真轻巧。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把所有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他冷笑出声,坐在她床侧,手里把玩着的匕首直接贴上了她的脸颊,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温度,“你是想让我在你脸上划几刀呢?还是直接斩断你的手脚筋?” 冰凉的触感让韩濯缨心头砰砰直跳,他话里的内容更让她心生惧意。 身体动弹不得,她还能自我安慰,这是药力的缘故,等药力过了就能恢复,可若真是被划伤脸颊或是被斩断手脚筋,那…… 她简直无法想象。 韩濯缨深吸一口气,有些委屈:“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四岁小孩子能记得什么?我只知道我在家里被人带走,一路带到边关,差点死掉。” “那这一路上的事情,你都忘了?” “……我当时只有四岁啊。” 他是不是对人的记忆力有什么误解? 那人冷笑一声,贴着她脸颊的匕首略微动了一动:“你忘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韩濯缨想将他握着匕首的手推开,却根本没有力气,只得试探着道:“要不你说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想起来一点?” 至少别让匕首在她脸上移来移去。 虽说她不太重视容貌,可她并不想毁容啊。 这个人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缓缓说道:“我以前叫澹台愈。” “澹台?” “记起来了?”那人冷笑。 韩濯缨摇头:“我只是想起来,北斗教的教主好像就姓澹台。” 她出生那年,北斗教入京,京城一片混乱。她和宋雁回交换、兄长走失、二叔瘸腿,都是由此开始。 后来今上提剑入京,平定乱象。临西侯也是在此期间成名,后以军功封侯。而北斗教渐渐消失,近几年已很少有人再提起了。 她隐约听父亲提过,她当年被劫持,就与北斗教旧部有关。但具体是谁,她真的没有印象。 “对,就是那个澹台。”澹台愈冷笑,“你说忘了,这不是还记得北斗教吗?” 韩濯缨不说话,心想,谁不知道北斗教啊?今上登基后,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彻底剿灭。 “十一年前,我爹的两个老部下潜入宋家,打算捉了宋毅唯一的儿子去威胁他,快要离开的时候,冲出来一个小姑娘……” 这与韩濯缨知道的,大致能对得上。但他后面所说的,途中发生的事情,她就不清楚了。 “我们带着你西行,一路上你都装得挺老实,哭哭啼啼,骗足了同情。他们说你是我小媳妇,你也不反驳,平日里不搭理他们,只对着我一口一个小鱼哥叫的欢……” 这人虽然顶着僵硬的脸,但韩濯缨却能想象出一个人咬牙切齿的样子。 “后来到了边关,两个叔叔出去打探消息,你还以此为借口,不但从我手里骗走了钥匙,还用花瓶砸晕我,自己逃出去……” 韩濯缨眨了眨眼睛,虽然她不记得了,但如果“三岁看老”这句话是个真理,那四岁的她大概真的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小声问:“那我真成功出逃了?” 恍惚听说,她确实被用来要挟父亲了,临西侯不为所动,因此她还受了重伤。 “成功?”澹台愈冷笑,“逃倒是逃出去了,可惜你机关算尽,还是被他们给抓住了,连你爹都不救你……” “啊。”韩濯缨道,“我爹顾全大局,不受威胁,很正常。” “只可怜了我爹的那两个老部下死于非命。” 韩濯缨想了想,好奇而又不解:“那你呢?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按道理来说,临西侯应该不会给他留生路啊。 澹台愈的眼神陡然变得古怪起来,他冷笑数声:“怎么活下来的?这个问题你自己不清楚吗?要不是你骗了我逃出去,那两个叔叔何至于出去追你,提前遇上你爹?本来他们可以全身而退,却因为你丢了性命。” 韩濯缨微眯着双眼,这人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她也猜出了个大概。因为她的举动,威胁一事没准备充分就发生了。这个澹台愈可能当时并不在跟前。 她略一思忖,轻声道:“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不应该感谢我才对吗?你抓我干什么啊?要不是我打晕你,说不定你跟你那两个叔叔一样,都被我爹给打死了。” 她心下遗憾,他要真被父亲打死倒好了。 澹台愈抬手就在薄被上狠狠划了一刀,眼神凶狠:“感谢你?感谢你小小年纪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害了我爹两个部下的性命?让我从小颠沛流离?” 后来他被人救走,学习北斗教各种秘技。无论是变声还是易容,抑或是武功,都信手拈来。 他在旁人眼里无疑是聪慧的,但那次的失败让他始终耿耿于怀。他当时年纪小,是真的信任她、同情她,却不想被她利用并反手一击。 韩濯缨皱眉:“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是你们抓我在先,我只是为了自保。难道我就应该坐以待毙?再说这不也间接救了你一命吗?你放了我好不好?” “放了你?”澹台愈冷笑,“放了你,我找谁算账去?你以为我还像当年那样,会轻易被你三言两语所蒙蔽?” 他手中匕首下移,倏地递到她胸前。 可惜韩濯缨虽能看见却动弹不得,一颗心在她胸腔里徒劳地跳着。 “我若从这里扎进去,你的命是不是就没了?”澹台愈声音极低,似是呢喃。 韩濯缨心狂跳着,脸上毫无血色:“我,我觉得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报复。” “嗯?” 韩濯缨稳了稳心神,竭力保持镇定:“我现在动也不能动,身体毫无知觉,你若一刀捅死我,我大概一点也不觉得痛。干干净净,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便宜我吗?” 澹台愈嗤笑:“哦,你又打算骗人。” 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些期待,血液在脉搏里疯狂跳动。 果然,还是熟悉的她。 “不是,我是觉得我既然没伤你性命,公平起见,你也不该伤我性命。我害你痛苦,那,你也害我痛苦就是了。”韩濯缨觉得自己诚恳极了。 先保住命,别的一切都好说。 “那你倒说说看,我怎么才能害你痛苦?” 韩濯缨能想到的就是他方才说的毁容、挑手筋脚筋之类的,但这话肯定万万说不得。万一他真照做了,那就完了。 她只能信口说道:“我曾听人说,佛家有言,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生老病死自不必说,人生规律,难以避免。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才是痛苦中的痛苦,是让人痛不欲生的存在……” 她这一通话说下来,他信不信,她不知道。但他确实收起了匕首。 韩濯缨暗暗松一口气。 “直接杀了你,的确太便宜你了。我得留着你,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澹台愈慢条斯理,须臾间又换了一种声音,“我很好奇,你在动弹不了的情况下,能不能再次骗到我,自己逃出去。” 他何尝不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但是他不介意陪她玩一玩。 韩濯缨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她要是身上有力气,那还有可能。可现在就算能骗到他,自己也动不了啊。 “我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慢慢想诡计。”澹台愈再次走到镜前,鼓捣了一会儿后,再度转过身时,俨然又是另一张脸了,“唔,我也得给你换张脸,不然万一有人找你,认出了就不好了。” 眼看着他的手伸向自己脸颊,韩濯缨下意识拒绝:“不要,别……” 澹台愈嫌烦,直接抬起她脑袋,以手为刀,在她后颈砍了一下。 韩濯缨意识朦胧之际,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报应来得好快。 ———— 端午节过去了大半,依然没有小姐的消息。 电光石火之间,翠珠想起一个人来:齐大人。 她听小姐说,齐大人是真正的少爷。虽然没有认祖归宗,但跟小姐的血缘是斩不断的。他若知道嫡亲的妹妹有难,应该会帮忙的吧? 齐大人是青云卫的官儿,手下有很多人,既然能捉拿嫌犯,那应该也能找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