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玉知道说不通,提了第一遍预过警,赶在其他主将向长洛上报之前,直截了当地写了求援讯传到长洛的女帝案前,对前线伤亡、艰难夸大其词,十万火急地催女帝加军与物资,振振有词地力称除了其他三境留下必备军队,当以倾国之力送来援军与物资。
顾瑾玉一连急发十二天夸张其词的军报,累得海东青花烬飞瘦了两圈,中枢被唬住了,他在为女帝办事的几年东宫生涯里,几乎都是以以少胜多的奇迹式胜利立足,多年信任值,就是为了押到某一天用上,便是精明如女帝也被骗住了。
在等待其他三境援军到来前,顾瑾玉拖延和封锁着其他主将的信息源,愣是扛到了一月后。待大军来援,其他主将和援军面面相觑,顾瑾玉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一切本都在他设想的框架之内,就连援军里有顾平瀚他都料到了。
但他着实没能想到,一位数年不见的故人也来了。
是夜,顾瑾玉刚结束完舌战群将,疲惫与激昂并存地从主营帐中乘胜出来,就看到不远处高大冷峻、腰间佩了顾家抽人专用的木刀的顾平瀚。
千里迢迢赶来支援还带这玩意。
顾瑾玉早就不怕他,只是顾平瀚身后站着一个同样高大的布衣青年。那青年既无戎装,又无武器,带给顾瑾玉的压迫感却远超女帝在内的世间人——毫不夸张而言,在此时这个没有顾小灯的世界里,他最怕的就是那青年。
时隔五年,顾瑾玉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青年是谁。
顾小灯的义兄张等晴。
刚弱冠的张等晴五官周正,在江湖里厮杀了六年,气质与少年时截然不同,但本质不变。一旁的顾平瀚冷峻得像大型机械傀儡,就是笑也像冰块,张等晴不然,面色冷厉时也透着几缕温热的情愫。
顾瑾玉最怕这种,负罪感能将灵魂吞噬殆尽。
张等晴使了个眼色,顾瑾玉才回过神来,木愣愣地带他们进自己的营帐,一进去顾平瀚便谴退了其他士兵,把守到门口去,一副觉得顾瑾玉会跑的模样。
顾瑾玉没想到跑这个选项——他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
只僵化地杵在张等晴面前,在主营里有多威风,此时就有多惊惶。
二十岁的张等晴压着怒气逼问:“顾瑾玉!我二十天前从长洛来,我找上顾家,为什么没找到我弟?!”
顾瑾玉耳边嗡嗡,像有一道惊雷劈进了身体里,眼睛里泛起一根根蛛网样的血丝,想要艰涩地开口,先呕出了猩热的血。
张等晴往后一闪,皱着眉看剧咳起来的顾瑾玉,一百句脏话都戛然而止,只得等他吐完血咳完气再说。
但看了半晌,顾瑾玉抽抽着说不出话,张等晴也看出了端倪。
“你这混账东西……”
张等晴这六年被抓回了神医谷,被迫子承父业学了神医谷的医术不说,甚至险些被炼制成如顾小灯那样的完全体药人,如今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人半天就能看出病症,而他这六年来看得最多、最准的还有关于药人的患者、受惠者状态。
来北境路上他就听到了主将之一的顾瑾玉险些中毒重伤而死,今天赶来后也打听了大概,知道顾瑾玉前阵子挺尸了足有半个月,手下那群部将甚至开始抹着眼睛扯白布准备嚎丧,但后来不知军医怎么做到的,一夜之间又把他救了回来。
张等晴原本没有多想,只当顾家盛产铁打的渣滓,这会直勾勾地盯了顾瑾玉半天,看出了他确实伤病不轻,也看出了他那股用极品灵药吊出来的炽烈血气。
那么炽烈的灵药,炽烈到能活死人,张等晴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他磨着后槽牙压低怒吼:“顾瑾玉,你他娘的是不是喝了小灯的药血?!”
第45章
顾瑾玉从张等晴咬牙切齿的解释里得知了顾小灯是个药人。
他眼前出现重影,惶惶去找那药物所剩无几的布袋,心里还抱着几丝希望。
张等晴薅过那布袋掏开检查,里头也就剩下六瓶药,张等晴一一检查完,眼里要喷火似的:“我再问你,真是小灯亲手送你的,不是你们逼着他的?”
顾瑾玉三魂丢了两魂,僵硬地抬手捂住心口,茫然地想,所以那药真是用顾小灯的药血做的。
药人一词听起来便不像好事,难怪顾小灯没有了七岁前的记忆,生病受伤都好得那么缓慢,难怪张等晴以前说过他七岁前过的是苦不堪言的日子,小灯幼年时怎么过来的?如果他们两人没有互换身份,他是不是就能替顾小灯受那份药人的苦?
怪不得他重伤时梦见了他,原来入喉的是他的血,不知道当初他取血时疼不疼,伤不伤身,医人难医己,总是甘了旁人苦了自己。
所以他现在身上流淌着顾小灯的血。
顾小灯的一部分在他血脉里川流不息。
顾瑾玉脑海里塞满了心跳声和流水声,既负罪而痛苦,又为同血而扭曲地亢奋。
他打着寒颤向张等晴回答:“顾家不知道他是药人,顾家若是知道他还有这种利用价值,根本不会拱手把他送出去。”
“送出去哪了?”
顾瑾玉颤栗着把去年一切铺开讲述,从他去年三月离开长洛到冬狩,发生在顾小灯身上的一切他都未能亲眼见证,全都只能通过他人的目击和经历讲述,他东拼西凑出顾小灯的遭遇,缝缝补补地共情和寻仇。
张等晴原本浑身都散发着蓬勃的怒气,听到后来变得呆滞,呆滞成了平静。
“你再说一遍,他怎么了?”
“顾家把他送给二皇子高鸣乾,一伙人把他逼到掉进了池塘里,掉进去后怎么也找不到他人了。”顾瑾玉沙哑地解释女帝所说的奇遇,“小灯不是不在了,他只是经历了一场奇遇,他去了后世,最长六年,我就能在那池塘里捞出他。”
张等晴愣愣地消化着这一切。
顾平瀚则是一贯以之的冷静,默默走来递上了腰间悬挂的木刀,示意可以揍人。
顾瑾玉也沉默地背过身去跪下,低头示意可以揍他。
张等晴懵了半天才抖着手接过,气急攻心地把木刀抽到断了,再生气却也留了分寸。
顾瑾玉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安心了不少,精神都稳定了。
等顾小灯回来了,他还可以让顾小灯抽,天天抽,年年抽,可以一直罚他,一边罚,一边相伴。
张等晴抽完他抖着手坐下,半晌没吭声,抬手捂住了脸,边哽咽边痛骂。
顾平瀚默默四处找还能揍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