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语刀尖抖了一下,掀开了皮肉,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疼。他脚边摆着熬药的炉子,药碗摆在桌上,边沿还溅着新鲜的血液。 “我……”他有太久没被这般质问了,一时间有些慌乱,抽走了刀刃,将目所能及的血迹清理干净。 “都这时候了你在想什么?”季沧笙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奇怪的烦躁来,他上前拽过来那只受伤的手,用力却显了两分小心,看着很是心疼。 方才还在放血的手腕上只留下了一道不深的红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等季沧笙捏着衣角将四周的血迹擦干净时,上面竟然连疤也不留下了。 他被迫换的这一袭月牙白的衣裳,血液顺着袖口的金丝线蔓延,浮现出暗纹勾勒的花瓣,好好的衣物弄脏了,不禁轻轻啧了一声。 花不语以为季沧笙啧的是自己,这才解释道:“我是神农氏的后裔,不碍事,这点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季沧笙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这么把自己当药囊的?” 分明是被瞪了,花不语却觉心中漫起丝丝的甜蜜来,他是在在意自己?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思至此,他连目光也柔和下来,里面带着款款的深情,注目着眼前的人:“若是给你做药囊,我心甘情愿。” “真是疯子。”季沧笙推他一把,转身往屋内走,眼不见心不烦,某人却赶着趟往上贴,端着药碗就追了进去。 花不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药方他熬了一世,寻了好多的方子,调试了无数次,才终究配出来,专为针对这被阴气所伤的身子的,放血也不过只是能止痛,促进药物运作,他不过是个末裔,若是神农他老人家还活着,也定是会去讨一杯血。 季沧笙背着身子不看他,他就端着碗围着人打转,好哄歹哄,也哄不进这油盐不进的。 “师尊。”他见季沧笙被他磨得烦了,索性跪在人身前,把药递了过去,“你就喝一口,行么?” 季沧笙别过头:“我不是你师尊。” 这药,这血,不值当放在他身上。 花不语依旧没将碗端走,好声好气之间带着丝丝委屈,亲昵道:“安之。” 面前的人抖了抖。 “你是,一直是。”花不语抓住那只冰冷得像是死人的手,贴在自己胸前,“安之,我心疼,你就喝一口也好。” “你真是……大逆不道。”季沧笙的指尖往那胸膛推了推,没推动,他惯不喜欢被威胁,若是花不语说出什么不喝便拿去倒掉的话,他宁愿转身就去幽闭谷待着。 可或许真如这人若说,他们是恋人,相处太久,知根知底,花不语总能找到他致命之处,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他一切的情绪,让人忍不住就想…… 沉溺进去。 倒不能任由他这般接近了。 季沧笙喝了药,不算苦,清爽之中有淡淡的血味,却不腥膻,带着一股令人身心通畅的药香。 又是那种梦中奇怪的感觉,温暖的水流细腻地冲刷着静脉,将那些刺人的阴气包裹起来,留下短暂的喘息时间。 花不语见他乖乖喝了药,眼尾都弯弯的,不知那儿变出来些甜点,却被季沧笙冷淡地拒绝了。 可这人是一点也不气馁,就连蜜饯也准备好了,大颗饱满而厚实的果肉晶莹剔透,去掉了果核,切成了小小一块,十分方便入口。 就连随手拿出来的玩意儿都这般精致讲究,着实是让人很开了开眼。 也不知是把自己当什么养了。 花不语继续哄诱着,差点没上手直接喂了,季沧笙接过蜜饯自己吃下,示意这人莫要再得寸进尺。 某人被拒绝后明显地蔫儿了下去。 说来也是可怜,季沧笙想,这样的人,这般性格,确实讨喜,原本相爱的人忽然间变成这幅模样,也不怪花不语会难过。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过去之后……遇到危险?”季沧笙并不确定花不语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花不语反倒对他笑了笑,安抚道:“师尊天下无双,不用担心。” 季沧笙觉得跟这人说不通了。 “我带你出去看看吧。”花不语起身来,替人理干净袖角的血渍,夏日天热,外面日头正好,复取了把桐油伞,替人遮挡出两分阴凉地。 季沧笙没拒绝这个建议,在有限的时间里,他想看看这世界究竟能变得多美好,才会更有撑下去的力气罢。可惜他与这世界脱轨太多,一个人出去定是要露出马脚,惹来恐慌可不太好了,那群老家伙可敏感着呢。 花不语带他从仙寐山,一路走过二十二峰,路上低声细语地解释着种种趣事,就如同他第一次重生时,季沧笙带他走遍了天元门一样,这回换他带他走回这人间。 你看这山河大好,都是因为你。 或许是那药真的有效,也可能是太过思念,这一圈下来,竟然并不算太累。直到季沧笙确认了一遍那群老家伙都还活力四射的,才随花不语回了天元峰。 今日卯安峰那丫头也来了,被四个师兄轮番教导着好不可怜,见到天元仙尊也不见外,雷声大雨点小地嚎着就往这边扑,被花不语一把拎了起来。 小丫头心虚,缩了缩脖子,没敢叫嚣,依旧被提溜着后颈,甜滋滋地叫人:“天元仙尊,师兄。” 季沧笙见这丫头讨喜,算是懂了方才花不语为何偷偷往自己手里塞了颗米纸包裹的蜜饯,他伸手将蜜饯递过去,小姑娘吧嗒吧嗒嘴,馋极了地盯着蜜饯发呆。 这才第二次见面,却是心领神会地将蜜饯塞到了人嘴里。 “行了,自己去练习。”明明是花不语给的蜜饯,现在却看起来心情不好了,把小丫头随手一扔,打发走了。 剩下几人一一道好,花不语随季沧笙找了个地方歇下,便也一声不响地陪着人看向另外几人练功。 “你不去?”季沧笙问道。 “想多陪陪你。”花不语一闲下来,就变出个炉灶升起火来,熬起了莲子羹,几个师兄见怪不怪。 好在花不语还没丧心病狂到要亲手把莲子羹喂到季沧笙嘴里,碗儿不大,几口尝个味儿,正好,剩下的都给另外几个徒弟分了。 这时候躲懒的李淑君也跑回来了,带着一包新鲜的果子,乐呵呵地跑过来。 “刚摘的!您尝尝。” 季沧笙看那果子酸,也不好拂小丫头面子,云淡风轻地捏起来一颗,还没凑到嘴边,他的手便被握住了,转了个方向,喂到了另一个人嘴里。 湿热温暖的气息打在指尖,分明早就冻得麻木了,此刻却有些痒。 小丫头自觉自己有点亮堂,留下几颗果子去祸害另外几个师兄了。 “甜。”花不语评价道,然后眼巴巴地等投喂,几颗红色的果子都进了他嘴里,空气里弥漫着闻着都牙酸的味道。 季沧笙有些怀疑:“真的甜?” 小流氓往他面前一凑:“要不你尝尝?” 不远处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发光的星星们就此别过。 季沧笙这才回过味来,这果子都被吃了,还能去哪里尝? “大逆不道。” 左右骂来,也就只会这一句了。 此时天光已经暗了下来,天元峰四周眼界开阔,能看见如血般瑰丽的夕阳,火红的太阳一点点没入地面,晃得人眼睛生疼。 许是逛了一天,即便吃了药也挡不住劳累,现在闲了下来,睡意比夜幕还爬得快。 季沧笙越发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头也越来越重,便自然地落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这光明,他想最后再看一眼。 “安之……”花不语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 “辛苦你了,再等等我,未来的苦难我不会再让你一人承受了。” 那令人安心的话音淹没在了一片黑暗里。 没过多一会儿,花不语便发现,怀里的人变回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季沧笙在那边似乎也在睡觉,呼吸平稳绵长,眼睫被风吹得轻轻颤抖着。 他看着他,极浅地在人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那细碎的睫毛扫过他的唇瓣,怀里的人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花不语往他另一只眼睛上叶落了个吻,语气里有怎样也融不开的温柔。 “我想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