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周明友兴奋起来,“行!那我再开几圈!” 刘大花啧啧称赞,“明友学会拖拉机,是不是那种大货车也会了?” 沈煦点头,“差不多吧!拖拉机跟大货车不一样,但区别不大的。一通百通。学会了拖拉机,再学开货车不难的。” 刘大花一拍大腿,“哎呦,那岂不是有机会跟三子你一样进运输队?运输队的福利可比食品厂好多了!” 周明友忙摆手,“大花婶,你可真看得起我!运输队那是什么地方,哪能说进就进!三哥能进去是因为他技术过硬。他不只会开,还会修呢!我不行的! “我觉得如今在食品厂就挺好,我已经很知足了。咱也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不是?太贪心,指不定哪天到手的也会没了。我还是脚踏实地点,一步一个脚印来的好! “我让三哥教我开车,也只是想着多一门技术总归没坏处,可没想着学会了就能进运输队。” 刘大花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在理!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还挺看得明白。” 然而周明友没这个心思,围观的群众却有不少动了念头。周明友有食品厂的工作,他们没有啊!周明友不稀罕进运输队,他们稀罕啊! 没瞧见沈煦自打进了运输队,家里隔三差五总能吃顿荤,过年全家都穿上新衣服了!就是当初看起来孱弱不堪人人都担心养不活的三娃,现在也活蹦乱跳了,不但气色好,身上还长了不少肉,不到一年的时间,身高都蹿了不少! 这都是因为什么?因为运输队工资高,福利好!沈煦舍得吃用,负担得起啊!这样的好日子谁不想过? 人群躁动起来。可还没等他们行动。一个身影已经跳了出来。 文敏站在车前,上下打量着沈煦和周明友,又看了看拖拉机,“沈煦同志,周明友同志。这拖拉机是村里向公社特意借调,用来装载货物送去食品厂的吧!这可是人民群众的东西,是用来为人民群众服务的,你们这是在公器私用,拿公共资源为自己服务。这样的思想可不好!” 沈煦与周明友相视一眼,都没说话。 文敏自觉抓到他们的把柄,神色飞扬起来,“领导们说了,个人小于集体。我们是不能因为个人的利益损害集体的利益。我们要……” 沈煦盯着她,“哪个领导人说的?□□上有这句话吗?” “原话是没有!但意思差不多的。而且领导说要实现**,要……” “没有你说个鬼!你自己编出来的,还成领导们说的了?” 一再被打断,文敏很是不悦,蹙起没来,“沈煦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领导说过,是人都会犯错。你犯了错不要紧,知错能改,还是我们的好同志。但你不肯承认错误,还一再反驳指出你错误的同志,这就很不好。沈煦同志,我希望你能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勇于认错,勇于更正,并且向我道歉!” 沈向阳几人赶过来,正好碰上这一幕。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沈向阳瞬间想起了在火车上被文敏各种“领导说”支配的恐惧。 他嘴角微抽,呵呵了两声,目光扫向沈煦,心里不免有些为他担忧起来。文敏这样的行为让人很不舒服,但若是一个不好,还真能让她抓住痛脚。 然而并没有等沈煦再度出声,刘大花已经站了出来,伸手就把文敏推到一边,“你这小姑娘家家饿,胡咧咧什么呢!什么知错认错的!不懂就别乱说! “不就是用用拖拉机吗?怎么了!又没用公家的油。人家明友正经出了油钱的,还额外给了五块钱入队里的公账,算是使用费。这事是经过队里同意的!怎么就成损害集体利益了!” 要是这样,文敏的话便有些站不住脚。文敏被刘大花夹枪带棒地好一顿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他们出了钱,我……” 刘大花:“领导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没长嘴不会问吗?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呢!你随便找谁问一问就能知道的事,你不问,偏认定人家有错,张嘴就给人扣帽子。完了就说自己不知情。看把你给能的!” 文敏被堵得说不出话,以往在城里,她高举“领导说”的大旗,通常都能无往不利。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还都夸她思想觉悟高。自下乡后,一再碰壁也就罢了。沈家姐弟好歹只是不理她,刘大花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她好大难堪。 文敏低着头,泫然欲泣。 她长相本就不错,皮肤白皙,五官柔美,这般一示弱,眼中双泪悬而不落,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让身旁不少男人心头颤动了一下。只是有些在颤动过后又恢复了平静,有些却将这种感觉藏在了心里。 林青云在上水村,几乎是“妇女之友”般的存在,最是看不得女孩子受委屈的,见文敏如此,眉头微微蹙起,走上前去,“大花婶子,文敏同志不是故意给人扣帽子,她确实不知情。当然,或许她没有先问清楚情况就乱说不对,她也已经知错了。你就别再说她了。” “既然知道错了,怎么不跟三子和明友道歉?” 林青云和文敏一愣。 刘大花挑眉,“她刚刚不是说了吗?要勇于承认错误,更正错误,向当事人道歉!合着别人做错了需要道歉,她自己不需要?” 文敏咬唇,对着沈煦与周明友鞠了个躬,“对不起!” 这副模样显得她越发弱小,也显得刘大花越发咄咄逼人。 林青云目光在拖拉机和沈煦周明友之间逡巡,“虽说是给了钱的,但拖拉机毕竟是公共资产,严格说来,公器私用这句话,文敏同志并不算说错。当然我并不是指责两位,你们别误会。我只是想提醒一句。拖拉机这么贵重,公社特意买来,是为了给各个生产大队提供方便,为人民群众服务的,还是小心些好。” 这话虽也有几分攻讦沈煦和周明友的意味,但和文敏不同。文敏说得直白,他将目的藏在字里行间。文敏语气强硬,他的语气温和。尤其脸上摆出担忧的表情,仿佛真心为沈煦二人着想一般。 年轻姑娘很吃他这一套,可惜刘大花不吃。 “林知青,你也说了,这拖拉机买来就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既然是为人民群众服务,人民群众要用,怎么不能用?还是说你觉得三子不算人民群众,明友不算人民群众?”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算是我多嘴了。大花婶子,是我不对。我道歉。” 林青云认错认得麻利,他态度良好,看起来也没将刘大花的“刁难”放在心上。文敏却不高兴了。她刚到上水村,提出想让人带她四处熟悉熟悉。其他知青都说有事要忙,唯有林青云答应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将村里的各项情况说得十分细致,还照顾着她不踩淤泥地。碰上水涧,怕她湿了鞋受凉,林青云主动蹲下将她背了过去。虽是如此,背她的时候却十分注意,双手放在前面,不曾触碰她半分。可谓相当体贴相当绅士了。 就是这么一位好人,如今不过是为自己说一句话,反倒被人怨怪上。文敏哪里肯让他受自己牵连。 “这位婶子,多大点事,你何必抓着不放。林同志是好心提醒,你们不领情便罢了。拖拉机是为人民群众服务不错,但……”她转头看向沈煦和周明友,“为的是所有人民群众,而不是某一个,或者两个人民群众。” 刘大花摆手,“别给我绕来绕去,谁也没说拖拉机只能给三子和明友用啊!规矩定在这里,你们要是愿意出使用费出油钱,也一样可以用!你们谁要想用,直接去沈云霞那里登记一下就行。你们自己不用,还不许别人用了?” 这话倒是让在场许多人都愣住,他们心底的念头再次转动起来。 虽说油不便宜,还得给五块钱的使用费,看着不少。但若是能学会开车,那是一点都不亏。指不定什么时候有机会就能当跟沈煦一样进运输队呢? 就算运输队不行,跟公社的吴师傅一样,给公社服务也好啊!再不济,也能当上水村的拖拉机手!他们村现在新副业发展得不错,不论是给食品厂送货,还是两季稻子的播种和收割,用到拖拉机的时候多。 自己人来开,比请吴师傅帮忙来划得来。队里自然是乐意的。这般一来,每年加起来能多挣不少工分呢!尤其是双抢的时候,不用下地干活,开着拖拉机就能轻轻松松赚来比别人多一倍的工分,多美啊! 更何况,如果食品厂生意做大,他们的副业也会跟着红火,过个两三年,队上未必不能买台属于自己的拖拉机。 几乎每个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林青云双眸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我们知青也可以吗?” 这回不必刘大花开口,沈煦先回答了:“当然可以!林知青这话问得真有意思,你们来了上水村,就是我们上水村的人。我们上水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村里几个干部,有谁给过你们区别对待吗?之前的辣椒油,如今的豆豉辣椒粉还有养鸡等副业,撇下过你们没有?” “沈煦同志,是我言辞不谨慎。你说得对,上水村的几位村干部都是好干部,一心为人民服务,对待我们知青也是和蔼可亲,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心里十分感激。” 文敏却是想到了一点,“林青云同志,既然大家都能去登记申请使用拖拉机,不如你也去吧。如果你学会了开车,说不定也能去城里找份工作。” 林青云也存着这个心思,但面上却只是淡淡笑着。 沈煦瞄了他一眼,“可以啊!只要林知青肯花钱就行。不过,林知青可小心些,毕竟拖拉机可是精贵物件,你自学得慎重,别蹭了刮了撞了。弄坏了,是要赔的。若是赔不起,那就是毁坏公共财物了。先前向桂莲的前车之鉴可还在呢!” 文敏皱眉,“不是有你在旁边看着教学吗?” 沈煦嘴角微抽,“谁跟你说我会在旁边看着教学?” 文敏看向周明友。沈煦翻了个白眼,“明友是我兄弟,林青云是我什么人?拖拉机是公共资产,大家都能用。但我不是。” 林青云身形一滞,若是没有沈煦教,谁敢碰拖拉机这样的大家伙?弄坏车子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赔不说,翻个车还可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么一来,就算是能出钱使用,又如何?白搭! 见此,不少人退后了一步,得了得了,没那个命呦。 “你……你怎么这样……都在一个村,你就不能帮一把?” 沈煦呵呵两声,指了指前面的河流,“那边有水!” 转身拍了拍周明友的肩膀,“走吧,趁还没天黑,我们再开两圈。” 不必把时间浪费在和傻逼斗嘴上。 车辆离去,尾气冲向文敏,呛得她直咳嗽。 林青云望着车尾,眼眸深邃。 “对不起,林知青,是我让你惹了他们生气,不但遭受那位大婶的挤兑,还被沈煦同志埋怨。要不是这样,或许他会答应教你。都是我不好。” 文敏的话语让林青云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与你无关。沈煦同志说得对,我并不是他什么人,他没有义务教我。” “可是你都来上水村快两年了,也算是上水村的一份子。大家乡里乡亲,不应该互帮互助吗?他也太小心眼。” “文敏同志,你刚来,所以不清楚。虽说我到上水村差不多两年了。但沈煦同志有工作,以前是在印刷厂,每个月回来两次,每次呆的时间也就一两天。后来进了运输队,经常要出车。便是不出车的时候,他也很忙。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涉,也就谈不上情分。” 这么说着,林青云心里也有些失落。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 文敏叹气,突然又想起沈煦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跟我说,那边有水,什么意思?” 林青云张了张嘴,又闭上。 文敏:??? 沈向阳走过来,哈哈大笑,“这还不懂,叫你去河边照照自己,看看你这脸是有多大呢!整个阳山县能找出多少会开车的。谁不知道这门技术吃香!你去外头问问就知道,要不是多好的关系,想让人家教,学费得多贵。你张嘴让人家无偿奉献,当自己是谁呢! 更何况,人家又不是整日没事干,沈煦同志也就这几天休假,过后还得回运输队的!他好容易回趟家,不陪老婆孩子,把时间全耗你们身上了?你们值得他这么做?” 文敏一张脸胀得通红,“你……你……” 沈向容轻轻扯了扯沈向阳的衣角,微微摇头。沈向阳本还想再说两句,最后咽了回去,在沈向容严肃的目光下收起自己所有的棱角,乖乖跟着她离去。 途中经过周家。 院子里传来周爱党和周爱军吵架的声音。 院外,几个乡亲吃着瓜子闲聊,不时往里头瞄两眼。 “天天吵,夜夜吵,还有没有个消停。” “怕是消停不了!周爱军丢了工作,只能呆在村子里。方家倒台,周爱党现在是啥顾忌也没有了。今天一大早,我家那口子还看见周爱党背着方佳佳的缝纫机去城里呢!我家那口子问了一句,周爱党说,拿去换粮食。” “啧,周爱军能答应?” “肯定不答应啊!周爱党应该是趁周爱军不在房里的时候背出来的。你听听,这不就吵起来了!有的闹喽!” …… 沈向阳和沈向容驻足,半晌,沈向阳轻呵一声,“这就是那家人?” 沈向容神色淡定,“应该是了。” “果然是一家人。” 沈向容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到沈向安,沈向容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沈向阳看着周家大门,“姐,你说大哥这么多年跟这样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他是怎么过来的?” “周家不是他的亲人。” 沈向阳一愣,转头看向沈向容,沈向容神色平静,眼神坚定:“我们才是。” 沈向阳嘴角弯了起来,“对!我们才是!” 沈向容轻笑着拍了拍他,“走吧!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去县城把日常要用的东西买齐,再去看看白叔叔。总要跟他报个平安,免得他惦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