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镜衡笑着看她,来伸手摸她脸的时候,她不无骄矜地撇了下。三文鱼和猪排也暂时不想处理了,泡了杯热美式,便想去健身室里慢跑个二十分钟去了。锅里的水煮滚开,看火的人一时不察,已经扑溢出来,冯镜衡手忙脚乱地揭开锅,再拧小了火。饶是如此,灶台上还是扑了一圈水渍。厨房里,一时清香的糯米味。栗清圆就这么隔岸观火着,等到灶台前的人勉强擦干净战场,她才慢悠悠来了句,“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人要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栗清圆的二十分钟慢跑都没跑完,冯镜衡过来问她,那锅粥再煮一刻钟差不多了吧。她可有可无地嗯一声。门口的人,看着她运动完。从跑步机上下来,栗清圆实在跑不动了,两条腿灌铅般地重。她往门口来的时候,问看粥的人,不去看着,待会又扑了怎么办。笨拙的人一次失误经验足以总结出教训。他伸手来拦这一大早就不痛快甩脸子的人,拿手臂挡她,“谁招你了?”“老天爷。”冯镜衡笑着凑近她,“啊,原来我是你的老天爷啊。”栗清圆手里还端着杯咖啡,不想同他嬉闹,“鬼天气已经够人烦的,你就别再烦了。”冯镜衡夺过她的杯子,呷一口,最后随手搁边上的窗台沿上了,叫她空腹少喝这些,待会粥好了,先吃点热的顺顺。“我自己会吃,不用你安排。”“嗯。那个榨菜头留点给我。”栗清圆听他这话,眉眼冷淡地投他一眼。冯镜衡像似已经做好决定,或者,正如她说得那样,他要去做他擅长的事了。“对不起,昨晚还说弹性办公。但是,老头那边临时有变,他今天要见一个预案的大客户。项目涉及一个地标商圈和一个文化中心,圆圆,我这段时间和老头闹了点矛盾,我没冲他低头,他便也什么进程也不亲自跟我讲了,凡事透过我助手。今天闹这么一出,也是给我下马威。山就在那,楼也会起,事情我不做,总会有人去做。”栗清圆听明白了点什么,“和你昨晚说的生意有关?”“不。那笔生意比起老头这个,杯水车薪。”“那你去吧。”栗清圆毫无疑问。冯镜衡看着她,“如果,我是说……”“我不想你后悔,也不想承担你为了我而后悔的风险。冯镜衡,我从小就很鄙夷一些偶像剧或者小说里,为了和另一半能在同一个大学,什么最后一道大题会做而不做的桥段。简直可笑极了,这一点都不浪漫,甚至究极愚蠢。凡事读过书的人都该知道,你轻蔑命运的公允,就会被命运戏弄回头。”“所以,当我被别人控诉精致利己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比起做绝对正确的事,也许绝不后悔才是成年人应有的态度。”冯镜衡某一刻甚至可以遥想到多年以后,他们无端在某个商务研判席上遇到,某位栗姓译员小姐全程并不配合她的雇主,大家问起缘故,雇主承认彼此曾经交往过一阵。栗小姐一定会云淡风轻来一句,是的,曾经过,但早已过去。翻篇不谈。即便这样,他依旧要狠狠鄙夷那位姓季的,也确实,因为栗清圆注定不会成为谁的附属品,“大丈夫”卑劣地想拥有“小女人”的时候,她是不合格的。她绝不谄媚任何人,即便她那样毫不掩饰地冲着你说,她想要。杭天过来接冯镜衡的时候,外面落雨不停。冯镜衡坐在沙发上穿袜子。栗清圆甚至关怀起杭天来,因为后者一路进院子的时候没撑伞,衣肩上全是雨。栗清圆拿一条干净的毛巾给杭天擦,也若有其事地问他,今天是他父亲过寿吗?杭天冲栗小姐笑了笑,是呀。冯镜衡哼一声,“她当我骗她呢。”杭天作证,“真是。只是天公不作美,下雨咧,烦死了。”栗清圆反过来还要怪冯镜衡,“那人家爸爸都过生日了,你为什么还要人家来接你啊。”“接完我,不影响他回头陪他老头过寿啊。”“资本家。”杭天听着发笑。“因为在乡下办家宴,又不用我操半分心咯,我中午回去吃现成的。”正说着话呢,庄园别墅这头的管家按门铃过来,依照冯先生的意思,帮他兑了些人民币,套在一个喜庆的红包袋里。冯镜衡甚至都没沾手,径直叫杭天拿过去,“带给你家老头。就说我人虽然没到,但是心意到了啊。”穿袜子的人,穿好一只,才发现另一只不是配套的一双。嘴里喊着圆圆,“你过来看。”栗清圆当着外人的面,多少有点尴尬,因为袜子确实是她拿给他的。还反过来怪他,行李袋里堆在一块。预备出门的人,临走,还要和他的爱人撒娇一阵。他指指他的左脚,和右手上另一只袜子,求助爱人,你总要帮我把他们配对起来才行啊。栗小姐嘴上说着烦死了,难怪今天会下雨。依旧去房里帮他把袜子拿了出来。杭天看在眼里,毫不夸张,他父母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也不过如是了。冯镜衡穿戴好了,很是郑重地问了一句身边人,“我去了,你中午怎么办?”“你别管我。”“我不管你我管谁啊。”栗清圆有点洋相,拿手里的袜子打了他一下。很明显,栗小姐私底下同老板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矜持。杭天识趣,才预备出去等冯镜衡的。只听冯镜衡道:“你带她回去吃饭方便吗?”杭天有点意外,“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栗小姐愿意去吗?”冯镜衡偏头过来看栗清圆,“去么?那种乡下家宴实际上比酒店那些有滋味,坐在朋友桌上,不必谁管谁的。”栗清圆对乡下的那种流水席并不排斥,甚至她其实更爱吃那种氛围里的热闹与地气。但是,杭家她谁都不认识,怎么去。才要拒绝的,冯镜衡来一句,“我中午赶过去。”栗清圆看他一眼,看到他认真颔首的样子,“你高兴去,我就赶过去。”“那你父亲那头呢?”“谈完正事正好可以溜。再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了。不必和他一桌吃饭了。”栗清圆伸手来给他拨正领带结。冯镜衡握着她的手,“正好见见杭天的妈妈。她老好奇你了。”“好奇我什么啊?”“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害我病一场啊。”栗清圆一时沉默,冯镜衡便知道她这是默认了。默认他如果去,她就可以去。杭天倒是有点措手不及。因为确实他父母想请冯镜衡的,他了解老板今天的行程,甚至都没张口。结果这位主为了哄女朋友倒是歪打正着地答应去了。临走前,冯镜衡再三叮嘱杭天,提前来接圆圆,再叫你妈安排一桌年轻人坐一块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要特殊。她就是去吃饭的,不应酬不交际。半大不大小孩那桌最好!杭天怎么能听不出最后一句是句玩笑话呢。揶揄老板,“我给你老婆安排到小孩那桌,你进了门不得把我家给扬了。”“知道就好。”冯镜衡冒着雨上了车,想起什么,“你喊祝希悦来呢,叫祝希悦一起,陪圆圆说说话,有那个冒失鬼在,也热闹点。”杭天一面发动车子,一面继续挖苦道:“知道的是我老头子过寿,不知道的以为冯先生娶新娘子呢。”冯镜衡同助手玩笑,“嗯,借你吉言了。”杭天说回栗小姐头上,“她愿意去那样的场合,我确实是意外的。”后座上的人闭目养神的态度,出口的话却是笃定的,无间的,“她只是不擅交际,中式团圆的热闹,她是喜欢的。感兴趣去身临其境,但是不能成为主人,爱热闹却又怕热闹扑了她。”杭天恍然大悟。*冯钊明今日设早午间的迎宾茶招待唐受钺。主要唐某人这几日在调整时差,他再三言明谢绝正式宴席。冯家作东。冯钊明谈桩生意,还不至于要把两个儿子都拴在裤腰带上,且今日汪春申也到场。冯钊明在家里就与妻子通过气了,他还是要点将老二的。虞小年同他好声规劝,爷俩没有隔夜仇。她也不敢贸然打电话给栗小姐,但是虞小年很知道,这个世上怕也只有人家能劝得住老二。冯钊明却笃定,老二不会甘心的,他即便为了来会会唐受钺也得到场。虞小年发愁,她跟老冯交个底,你别小瞧了男人的愧疚心啊,他越觉得愧疚人家圆圆,他就陷得越深。我不是吓唬你,这门亲成不了,你看着吧,他能把全天下的女人都嫌出个狗屎烂臭。冯钊明:狗屎烂臭的是他。他还好意思嫌人家。虞小年想着娘家大嫂也快来了,一时心血来潮,问老冯,你说借着我大嫂的名头去栗家提亲,是不是有点土啊?冯钊明稀奇得不行,反问妻子,你怎么就想通了呢。虞小年没什么通不通。只叹苦气,我现在反而巴不得他们板上钉钉倒好了。我哪还有脸见袁家啊。袁家那老婆,看到我,恨不得把我嚼了吃了。你家老二你还不知道啊,告诉你,好好爱屋及乌,没准才是招安大计。冯钊明这头安排着见唐家的主事人谈土地受让的事,虞小年这里琢磨着,实在不行,要不要正式请一请栗家父母呢。*柏榕酒店顶楼,冯镜衡一方最后到的。包厢正是挂着那幅汪春申亲作雪夜图的那间。杭天推开门,后面的某人脱了外面黑色风衣,交给助手,也知会他,先回去吧。厢里坐着的三位俱是长辈。冯镜衡踱步进来,先是检讨自己,叫诸位久等了。“主要是唐先生贵人事忙,不曾想到,我父亲这头联络到这么痛快。”不等冯钊明介绍,边上的汪春申先开口了,“这位是冯先生的二公子。”唐受钺五十开外,梳着一丝不苟的绅士三七开,文质彬彬,人生得清瘦,但也看得出来,年少的时候有副端正挺拔的筋骨。他们已经开席,冯先生会前也交代过了,小儿子会过来,他们一面吃一面等。唐某人慢条斯理就着餐巾吐出个蜜枣的核,再饮一口茶,微微颔首。冯镜衡并没有与对方握手的态度,只是客套陈情自己的姓名,唐受钺是上宾,却说了主人的话,“坐。”汪春申的身体早已一盏茶的凝神都坐不住了。他没一会儿,也自觉挪到边上的沙发上去了,咳得不行。唐受钺当初亲自捧他汪某人出道,即便后者避世这么多年,难得,他肯为了别人再联络到他。冯家再家大业大,他唐受钺再式微,还不至于真的要数典忘祖。昨晚,他与汪密谈,唐受钺听出来点什么,这些年,真正接济潦倒汪春申的不是冯钊明,却是他的小儿子。汪春申这个孤僻的人,他全程牢固的口风,只为了一人背书。那便是冯镜衡。他冲唐受钺保证,与老冯做生意你或许没什么赚头,与小冯,你把心放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