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乘闲心想,虽然孟瑾棠跟裴向舟两人与自家儿女年龄相仿,但江湖地位大有不同,算得上半个尊长,小孩子在尊长面前淘气,应该有些表示,便让儿女替客人斟茶赔罪。 宝蓝衣裳的少女脆声应了,与兄弟一道捧茶过来,将茶递过去时,两人忽然间具是腕部轻沉。 他们是同胞兄妹,彼此心意相通,都假装失手,想试一试面前二位大名鼎鼎的贵客的身手。 两人自幼修习父亲所授云霞掌,现在也颇有三分火候,这套掌法的要诀便是如云如霞,绵绵无绝,就算面前的客人接不住,他们也自行必定内在茶水洒出之前恢复原状,不至当真在外人面前失礼。 裴向舟内伤沉重,看见那位少年人腕部有脱力之势,只以小巧功夫应对,三指轻轻按下,在茶盘边沿轻轻一扶一拨,茶盏立时凌空滴溜溜转了起来,虽然托着茶盏之人依旧没有使力,却一滴水都没漏出。 那位头戴帷帽的青衣少女则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穿宝蓝衣裳的少女心下遗憾,刚准备以云霞掌力将茶水收拢回来,却赫然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 ——父亲虽然一向宽纵,但若是当真得罪了掖州王,少不得也得挨上一顿骂。 眼见局势已然无法控制,茶水立时就要洒出,少女但觉眼前一花,那只茶盏不知怎的,已经好端端地落在了边上的桌子上,半点茶水都不曾溅出。 孟瑾棠笑了笑:多谢姑娘了。 卢姑娘脸上掠过一丝不解之色,虽然心中隐约有些明白,这应当是极高深的内家功夫,却不知对方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卢乘闲瞪了惹是生非的女儿跟儿子一眼,再次喝到:连一碗茶也端不好,还不退下。 他心下忧虑,两个孩子如此胆大胡闹,孟瑾棠与裴向舟岂不以为是自己派人试探他们武功?但仔细看看,裴向舟面色无意,孟瑾棠也是举止自若,没露出半点见疑之意,卢乘闲也就明白过来——那两个孩子的本事实在糟糕,就算自己当真有意派他们试探,也多半得被当成小孩子淘气。 正道门派里头,通常默认由掌门首徒接掌下一代掌门之位,但山庄类的产业又有不同,多以血脉继承,况且卢乘闲的大弟子生性木讷,平日行事虽然恭谨有余,但是根骨太差,威望不足,压不住师弟师妹们,而且这两个孩子是卢乘闲中年所得,平日里难免骄纵溺爱了些,弟子间的关系更是紧张。 孟瑾棠忽然想起,以前论坛上也有走掌门路线的玩家哀嚎着写下自己的血泪帖,告诫其他后来者,在游戏中收徒千万要慎重再慎重,尤其是首徒,人选不合适的话,非常影响派内稳定的,由一派分为几派都是相对不错的结局,倒霉点的,甚至能触发欺师灭祖一类的噩梦剧情。 众人又聊了几句场面话,孟瑾棠托卢庄主还有柳家那边,帮忙给周边的武林同道里送信,她本来不想麻烦旁人,但此事不是寒山派一家的事,涉及整个江湖,早宣扬出去早好。 卢乘闲一直把人从山庄门口送到城门口,也派了几人跟去了掖州——他倒没觉得自己庄里有人有本事护送孟掌门,主要是出于礼貌,护送一下负伤在身的裴少侠。 * 孟瑾棠在乐吾山庄内喝完茶后直接动身,充分表现出了一个武林高手应有的行动力,带着一行人,快马加鞭进入掖州。 ——之所以是快马加鞭而不是快驴加鞭,实在是多亏了四海镖局跟杜家两边,都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孟瑾棠提供了坐骑,前者是消息灵通,后者是在路上正巧遇见,看到了掖州王在雾山山腰上努力跟驴沟通的那一幕。 他们出于对寒山派豪富既定印象,首先排除了孟瑾棠当时买不到马的正确答案,只感觉掖州王此人在行事上颇有高人风范,实在令旁人难以捉摸。 大雪下了一路,像是白色的厚毯,盖住了城楼。 ——近来江湖人都渐渐知晓,永济只是掖州门户所在,而掖州真正的核心地带其实是寒城。 随着孟瑾棠前来的乐吾山庄的弟子,以前其实也到过永济拜访南家堡,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只是短短一两年功夫,这里的风物气象与当年相比,便已经全完全不同。 城内的街道宽阔整洁,居民熙攘而来,热闹得井井有条,一些小孩子们在路上来回追逐,动作灵活无比,其中一人突然扑倒另一人背上,掰他脖颈,另一人则沉下身来,一个扫堂腿直直勾了过去。 这些小孩子动手时,脸上也满是笑容,显然并非真的打架,只是彼此玩闹而已。 随着孟瑾棠一块来的江湖人瞧见这一幕,觉得那些孩童虽然未必修习过内功,但显然都练过些拳脚。 ——这些孩子里有自流民中收养的孤儿,也有从金鞭会那里接收来的小孩子,其中有些实在找不到父母,就被孟瑾棠派南家堡的留下来的,再着人教导,平日里除了认字念书之外,还得打两趟拳来强身健体。 这些孩童闲时在城里玩耍,也会帮着居民跑跑腿。 旁边的楼上有人拿竹竿挑湿衣裳,却没挑稳,眼看衣裳就要落地,一个小孩直跃了过去,伸臂一抄,将衣服抄在怀中,然后也不多看,随意往顶上一掷,正好就把湿衣服准准地掷到了那根竹竿上头。 孟瑾棠远远望着,觉得有哪些孩子存在,永济这边是轮不到她亲自上屋捉鸡了。 乐吾山庄的弟子心想,难怪外面的人都喊寒山派掌门为掖州王,原来这里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手脚都如此伶俐。也有人想,虽然孟瑾棠本人改了书生装束在外行走,一路上也没提前唤人出迎,但指不定用了什么秘法与部署联络,城中人早已收到了消息,只是假装不知,让门下十岁左右的弟子们乔装成本地居民,玩耍打闹,好令外人不敢小觑。 寒山派的永济城外院不在城中心,城里不便纵马,众人缓辔而行,走了好一会,才隐隐看见大门。 大门此刻是敞开着的,往来的路人甚至能看到里面的门房。 那门房应当是一个老头子——武林大派的看门之人,多是身强力壮之人,寒山派却安排一个年纪老迈之人负责此事,岂不怪异? 有人觉得或许那门房只是看似普通,实则有惊人业绩,但对方气息浊重,显然不算是高手。 再往前走两步,有人忽的注意到,在看门的老头边上,居然还有一个头戴小帽,身材瘦削的汉子。 ——那汉子动作轻盈无比,江湖人多耳目灵便,但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竟然都没有提前听到对方的步履声跟呼吸声。 第100章 老门房眯着眼,小声咕哝了两句话,身边那汉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见如何起身提气,轻飘飘一个跟头从墙上翻了出去,须臾间拎了一壶新打的酒回来。 随孟瑾棠前来的乐吾山庄弟子已经瞧出,此人纵掠间不仅快若乘风,偏偏还轻若鸿毛,乃是一位了不起的轻功高手。 ——此等高人,平日里为何在此受门房驱使,为那老头跑腿打酒? 孟瑾棠下马,老门房看见来人一身青衣,又头戴帷帽,表情一瞬间变得又惊又喜,连忙过来迎接:原来是您回来了!催着边上的人,商哥儿,快去里头知会一声。 从风大侠变成商哥儿的风商再次站起来,面无表情:……哎,我这就去。 ——旁人看着老门房的态度,只觉得掖州王极受部下的尊敬,但本地人都清楚,就算是看守大门的人员,能遇见寒山派掌门的机会,都算极其罕见,毕竟按孟瑾棠以往的习惯,出入时不一定沿着正规路线行走,也多亏了守卫人员武功平平,没给她回家的路途造成任何阻碍…… * 深冬,庭院中梧桐早就落净了叶子,此时此刻,有人正在扫地。 那人身姿挺拔如竹,目光落在身前方寸之地,手中扫帚徐徐而动,带着地上的积雪顺势扬起,仿佛是一缕又一缕流动的云气,顷刻间便自然而然地清出一大片空地来。 裴向舟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姿步伐上——此人与其说是在扫地,更像是在练剑。 扫帚是他的剑,漫天的大雪就是他的敌手。 别人没有裴向舟的眼力境界,但只是粗略看去,也都觉得这名少年意态舒展,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孟瑾棠看了一眼,也是暗暗点头——徐在玉没有拘泥于她所传授的武功招数,将《白云剑》、《扫叶棍法》还有《斗室剑法》相结合,融在了这一扫又一扫的动作之间。 众人还未踏上游廊,高冰弦已经闻声而至,她步履匆匆,虽然目光中带着一丝急切,但举止依旧有种柳絮般的轻盈从容。 裴向舟忽的意识到,高冰弦的身法与之前扫地的少年居然有些相似。 他想了想,感觉自己大略有些明白了寒山派武学的风格。 高冰弦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微笑——术业有专攻,如果把待客也当做一个生活技能的话,那么孟瑾棠的熟练度只有初级,而她至少也是高级水平。 不管客人的武林地位是高是低,高冰弦都依次打过了招呼,言语间透着十二分的亲切温柔,说说笑笑间,将众人慢慢引到花园中坐下。 花园内的亭子四面都围上了银线纱,与无边雪色相映成趣,亭内早已点上了火塘,内里温暖如春,裴向舟两人是净华寺弟子,虽然出身名门正派,但在生活细节上并不如何讲究,看着此地的布置,稍稍觉得奢侈,但转念一想,孟瑾棠本人面色苍白如霜,而且又有咳疾,高冰弦如此设计,除了待客之外,多半是考虑到掖州王本人不耐寒冷。 ……难怪孟瑾棠功夫这般高明,却直到今年才在掖州以外的地方出现过,想来是体质虚寒,无法长途奔波的缘故。 若论武林地位,众人里面自然以孟瑾棠为最高,但她是本地主人,便请了裴向舟坐首席,众人说了两句江湖上的闲话,就看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端了菜肴上桌。 这妇人眉形如刀,肤色白皙,小指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痕,盘中的菜肴虽重,由她托来,却是轻若薄纸。 眼尖的人已经从头脑中的资料库调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这位厨娘装扮的女子,乃是昔年颇为有名的蔷薇刀,她数年前便已销声匿迹,不料如今竟在掖州王的府上重新现身。 ——其实跟铁匠还有腌酸菜的大妈一样,蔷薇刀也并非掖州本地的人才储备,而是孟瑾棠做任务时顺手捞回来的外援。 不少江湖人心下骇然——此地到底有多少高手?以蔷薇刀的本事,居然只能在厨下工作么? 孟瑾棠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也没法解释两边因为信息差而产生的误会——不是她脑回路清奇到非要让一个江湖高手去厨房工作,而是在刚认识的时候,这位随便找了个小镇归隐的蔷薇刀就已经放下砍刀,拿起厨刀,满怀热情地投入到烹饪行业当中,而且跟铁匠与腌酸菜的大妈不同,蔷薇刀过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双方交换了点心,这妹子一尝之下,对寒山派某弟子的手艺大是钦佩,当场问乔装后的孟瑾棠要了一封举荐书,不远千里搬了过来,打算换个环境深造一下。 有人在打量厨娘,有人则在打量餐具——桌上的器物主要是银器跟瓷器,其中的瓷器固然精巧,而银器的制作工艺也极为了得,颜色纯正,质感细腻,座中有识货之人,发现这些银器在制作手法上带点江湖风气,应该是擅长铸造刀剑之人的手笔,如无意外的话,绝对是此道大家。 对此,孟瑾棠全然无觉——跟某些识货之人不一样,她的[铸造]技艺自从扔下后就没在捡起来过,所以完全没get到餐具特别之处。 当然客人们也不用为一个擅长铸造刀剑之人居然只能给掖州王打盘子而感到遗憾,毕竟这人的手艺用在做金属餐具上还算对口的,那位铸造大师真正的心血之作,其实是一只跟铸造没半点关系的酸菜坛子…… 厨娘先上了一道雪藕,一盘酱水豆腐炒的菠菜,一碗素烧鹅,一碟玉兰片,一碟山栗跟橄榄做的梅花脯,一大碗罗汉豆腐,还有一盆梅粥。 前面的菜色之所以以素材为主,是考虑到裴向舟两出身净华寺,在饮食上偏爱清淡。 当然江湖人士也都清楚,净华寺内的弟子并非都是出家人,尤其是一些小孩子,都是等长大点后才会考虑剃度问题。净华寺有前辈曾言,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也不必完全杜绝荤腥,但裴向舟受派内风气熏陶,日常用饭,还是以素食为主。 雪藕不是这时节的东西,尝起来居然如此新鲜,也是难得,那盆梅粥是采了红梅做的,原料简单,就是白米、冰糖还有梅花瓣而已,唯一的难点在于花瓣下得太早,必定会因为高温而失色,若是下得太晚,梅香便不能渗入粥中,不过做菜的蔷薇刀乃江湖人士的话,心思细巧,想着可以用阴性内劲裹住梅瓣,小火慢炖,才能做到色香俱全。 在餐桌上努力赞美主人的招待对于不少吃饭方来说,属于默认的潜规则,多亏了永济外院的菜色的确不错,给他们的赞美提供了不少素材。 孟瑾棠一路上消耗太大,反倒有些懒怠进食,只随意喝了点清粥,她尝了口腌萝卜,倒是略有惊讶——今日的小菜十分爽口,想来必定是那位大妈的手艺。 注意到孟瑾棠似乎对小菜有些偏爱,不少本来没兴趣的客人也取用了一些。 他们一尝之下,顿时理解了掖州王方才的感受——这盘腌萝卜不但异常爽口酥脆,而且仔细看来,萝卜中的脉络并非连贯的,而是早被人以独特掌力所震断,表面却看不出半点痕迹,这才早就了如此特别的口味。 这等掌力不似蔷薇刀的手笔,所以厨下一定另有高人存在。 部分客人们默默咬着腌萝卜,觉得这一定是来自掖州王的警告——若是胆敢心怀叵测,那么腌萝卜的今日,就必定是他们的明日。 同一张桌子上,有人在吃饭,有人在看领导吃饭,有人在惊心动魄地吃饭,还有人在吃饭的时候,顺便考虑了一下人生的方向。 定掌跟损针彼此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做厨娘打扮的蔷薇刀,一时间心下具是若有所悟。 他们倒是能够猜到蔷薇刀为何年轻轻轻,就在前途大好的情况下,做出了根本性的职业调整——少年子弟江湖老,许多江湖人将性命与热血都泼洒在了这片武林当中,年轻时一身豪气,等年纪大了,不管是顾忌儿女,还是厌倦江湖斗争,便选择了悄然归隐。 两人受孟瑾棠救命之恩,本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合适,见到这一幕后,一时间具有在此留下之意。 定掌本在知晓孟瑾棠身份时就有所犹豫,之所以迟迟下不定决心,是不愿重新涉足江湖,但从蔷薇刀依旧能选择专心厨艺这点看,掖州王本人除了传言中的心狠手辣之外,倒也有宽厚的一面。 定掌与损针的孙子跟孙女也想让长辈留下,他们还年轻,满怀雄心壮志,就算受到过挫折,也依旧对江湖有着无限向往。 孟瑾棠久病,裴向舟有伤在身,其他人里不少也在赶路途中受了些损伤,没多闲聊,饭毕后就被各自安排了住所。 高冰弦一直坐在孟瑾棠身边,看人起身,温柔亲切的脸上瞬间多了丝紧张的意味,赶紧伸手,将对付扶住:您小心。 …… 旁人看高掌院那般小心翼翼,觉得这姑娘多半是没见过她家掌门在外举手之劳时的英姿。 * 如果说亭内的温度只是如春的话,那孟瑾棠的房间,则非常有针对性地提高到了如夏的等级,就算没学过武功的人进来待上一会,多半都得觉得直冒热汗,但高冰弦握着孟瑾棠的手,却觉得还是那么冰凉。 高冰弦关切道:掌门脸色似是不大好。 孟瑾棠忍不住笑了下:我脸色又何时好过? 第101章 孟瑾棠先在榻上小憩了一会,然后便老老实实地爬起来打坐调息,等夕阳将落未落之时,总算感觉经脉中的寒气平复了一些,便开始整理路上获得的礼盒。 对如今的孟瑾棠而言,一些白色品质绿色品质的物品,已经稍稍显得有些占地方了,除了一些感兴趣的留下之外,其余该卖系统的卖系统,该卖万宝楼的卖万宝楼。她挑拣了半天,发现里面特别有价值的东西不多,而且一大半都是生活类物品。 其中有四份酿酒的方子,分别是《梨花酿》、《桃花酿》、《梅花酿》跟《菖蒲酿》,这些酒水服用后,效果依次为对于六品以下暗器/轻功/剑法/内力,在修炼时增加1%~6%的熟练度获取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