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或许是地域文化的差异吧,他们总觉得寒山派内人事结构跟中原这边有点不大一样。 * 响松苑各项设施再齐全,也是一个临时性的住所,孟瑾棠想查找跟太岁玉有关的资料,最好还是找当地的武林势力借阅一下相关书籍,才能得到更为确切的信息。 建京最有名的势力之二自然是护国寺跟天下阁,奈何这两家跟朝廷牵扯得太深,如今正值新帝登基之际,他们一是暂时没空,二来,孟瑾棠也不想让旁人晓得自己在查找些什么。 中中条件综合下来,檀无栾就成了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 身为鱼叟弟子,檀无栾家中肯定有点跟武林相关的资料藏书,加上为人罕言寡语,一个秘密被她知晓,跟没被人知晓的后果差不多。孟瑾棠去找对方下棋,告辞前提了几句,檀无栾干脆点头,两人一齐出门,往白枫坞那里去。 ——比起位于城内的芳在馆来说,白枫坞才是檀无栾的日常居处,那里更靠近其师门一些,也方便她时不时上山拜见师父。 联想到北陵侯的性情,孟瑾棠十分好奇地询问了下檀无栾一般是如何拜见师长的。 檀无栾的表情看着与往常并无分别,唯有熟悉的人,才能瞧出她面上掠过了一丝讶异:你上次已经见到过了。 孟瑾棠:……她上次只看见檀无栾隔得老远地朝师父的方向欠了欠身。 檀无栾补充:家师素来寡言。 …… 孟瑾棠对此呈保留态度。 因为距离太远,她无法看得太仔细,但也隐约瞧见,潜入皇城的那个晚上,鱼叟跟身边的那位少年聊了挺久…… * 据檀无栾说,白枫坞内确有不少得自师门的藏书,除此之外,朝廷那边也时不时会给她送点礼物,日常除了几位水云别府那派来的洒扫童子外,并无旁人,与城内颇有一段距离。 为了不引人注目,孟瑾棠先换了身寻常的书生服饰,才跟着檀无栾出了门。 她注意到,街上的行人比自己刚入建京那会,足足少了一倍左右。 因为建京内有规定,若无非特殊情况,不许策马狂奔,两人就沿着道边,缓辔而行。 阳光里带着初夏时分特有的暖意,风里带着鲜花与青草的芬芳。 走着走着,孟瑾棠的坐骑忽然停驻下来——前方有些嘈杂,行人自不敢过去看热闹,查知不对时就远远躲开,但武林高手的听力目力岂是一般人所能相比,她们早在一条街之前,就听到了那边的声响。 一大群官兵压着犯人匆匆而过,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应当是去往六扇门那边。 由于押解的人实在太多,本来宽敞的道路立刻显得有些狭窄了起来,孟瑾棠与檀无栾没急着赶路,略略避让了一会,耐心等待人群过去。 几个官兵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本地百姓很少有在城中骑马的,但看这二人谦逊的做派,又不似江湖豪客,那多半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辈。 受到刘丞相事件的牵连,城内虽然一派萧瑟之意,但许多店铺依旧按时开张,比如边上的茶馆,孟瑾棠跟檀无栾距离茶馆有十来丈远,然而茶馆内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分明地落在了两人耳中。 茶馆中客人寥寥无几,无所事事的跑堂正趴在柜台上,跟边上的熟客聊天来打发时间。 其实建京中的许多店铺为了避免麻烦,各自拜了山头,定时上供以求庇护,这家茶馆就跟六扇门的一位大人有关系,那位大人与刘丞相没什么往来,他们也就幸运地躲过了此次风波。 跑堂看着那群押着犯人的六扇门官兵,一时间大起唏嘘之意。 那些朝廷上的大人们,这次可算是倒足了霉了。 熟客闻言,也跟着低声抱怨了几句,说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推出菜市口斩首,抄家更是抄得人人自危。 你莫看六扇门这般威风,他们也栽了好些人下去。 云州的诸向武、诸向文两兄弟本在六扇门中任职,其中做弟弟的被兄长杀害,做兄长的,又死在了寒山派少侠秋露白的刀下,他们为官多年,总也有些人脉,六扇门里更是有好几人因为受到他们的牵连,被免官罢职,捉拿下狱。 熟客跟跑堂窃窃私语,表示名义上的罪名归名义上,但这些人之所以会在此事被拿下,最真实的原因是建京不愿意得罪掖州王。 不过六扇门里的官吏,跟百姓打交道的多,在朝堂上的品阶却都不算太高,两人闲谈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更值得注意的人身上。 目前最适合被当做闲聊内容的自然是刘丞相,除了刘尔立本人外,他团伙中还有另一位高品官员跟着一块倒霉,对方的职称不巧正是户部尚书。这位大人门生故旧颇多,一落马就牵连了不少人跟着锒铛入狱。 当然在熟客跟跑堂的嘴里,户部尚书之所以如此晦气,大半是因为跟丞相关系亲近,小半也跟江湖人员脱不了关系。 身为建京本地人,他们的消息十分灵通——那位熟客是个商人,至于跑堂,见多识广属于武侠世界类似工作人员的职业要求。 户部尚书的孙子得罪过维摩城的弟子,传言中,维摩城弟子行事不可以常理计,一人便能化身千万,又习惯性神出鬼没,令人深感头疼。 那位户部尚书的孙子是个纨绔子弟,随父亲前往任地时,经常威逼民女,又爱在河上寻访容貌出色的舞伎乐人,不巧某日碰见了维摩城弟子正在舟中吹笛,户部尚书的孙子看那位小娘子五官清秀,嘴里便不干不净起来,又因喝了酒,嚷嚷着让那弱质纤纤的小娘子全家搬到自己府上,闲着无事的时候,就一齐吹拉弹唱来听听。他靠着家里,行事一向无法无天,说到高兴处,直接就派家丁乘着小船去抓人,但不知怎的,无论那些家丁如何用力划桨,小船都无法靠近对方一丈之内。 户部尚书的孙子以为是河面风浪太大,气骂了一会,也就将此事抛在脑后,不料过了数日,有一位仪容温雅的少年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说当日贵府公子有召,不好不来,只是他家人不多,唯一的师父又久不问世,户部尚书的孙子若是感兴趣,就自己下去找他的师祖师曾祖们,亲耳听一听他全家的吹拉弹唱。 听到这里,孟瑾棠与檀无栾都是心下雪亮,熟客跟跑堂话里提及的小娘子跟少年自然是同一人改装而出,对方向有心狠手辣之名,莫说只是户部尚书的孙子,便是皇帝的孙子亲自过来,如此行为,怕也逃不过一场追杀。 在遭到拒绝后,那少年当日并未做什么,只轻笑着说对方若是敢践前约,便饶了他家满门。 户部尚书的孙子糊涂,他的家人却不糊涂,连夜将当事人送上了附近的玉虚观中避难,玉虚观中的道士问及原因时,又尽可能轻描淡写将事情一笔带过,半字不敢提及那少年的外貌兵器。 玉虚观之人因为对方时常来观内慷慨布施的缘故,跟这家人有些交情,又以为事情不大,便做主将人收留下来,等知晓对方得罪的是无情剑温飞琼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武林中自有一套行事的法门,玉虚观若是把那户部尚书的孙子拱手交出,江湖上的朋友自然人人都得以为他们贪生怕死,是一群不讲义气的小人,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挡上一挡。 玉虚观那边不肯收回自己的话,行事做派更加心高气傲十倍的温飞琼又如何愿意退让,含着笑把话说完后,直接单人孤剑闯入观中,谁也料不到他年纪轻轻,轻功剑术便已如此高明,连玉虚观观主出面,都没能将人拦住。 自从户部尚书的孙子出事之后,朝廷跟维摩城之间本就冷淡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趁着建京格局洗牌的机会,镇国公派遣沉命司之人把这家人抓捕回来,重重处置,也算是找了个跟散花主人缓和关系的台阶。 孟瑾棠听着他们聊天,想到了游戏里的一个类似于牵连关系的半隐藏机制——一个门派是否会收获敌对门派,不止跟自己有关,也跟相熟的其它门派有关,若是好朋友得罪了某个人,那在对方那边,自己这边的友善度也会跟着下降。如果两个门派发生战斗,大概率会拉跟自己关系亲密的其他门派入局,玩家接到邀请后,可以拒绝掺和,不过会因此降低江湖声望跟己方阵营的友善度。 对比之下,就显出掖州的优势来,虽然地方偏僻,但是江湖关系简单,本地虽然也常有些纷争,但以寒山派现在的实力,完全有能力轻松解决。 那些六扇门官兵刚刚走过去,茶馆中就又来了新的客人,对方明显认得之前的熟客跟跑堂,简单招呼两句就自来熟地加入到闲聊当中——这些日子以来,建京的居民实在被压抑得太狠,亟需找个渠道宣泄自己的不安。 新来的人一坐定就倒豆子似地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最近倒霉的人太多,据说今早清晨时分,檀家那边也被抓了几个人走。 檀这个姓氏挺稀有,一听就晓得是北陵侯的本家。 他们说,沉命司如此行事,实在有点不顾及北陵侯的情面。 或许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或许是担心身边的同伴疑惑不解,檀无栾难得主动解释了一句:沉命司行事时,无需顾忌我的情面。 孟瑾棠想,这句解释果然颇具檀侯的个人特色,充满了阅读理解的空间。 她在过来江州前就曾听说过,檀家是建京本地的官宦世家,檀无栾本人出身旁系,生身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毫无存在感地长到了五六岁左右,因为根骨出色,被选中作为鱼叟弟子送到了水云别府那边。 檀无栾年幼时分就离开家族,加上以前又不受家中重视,长大后也一直保持着不怎么亲近的关系。 也有小道消息称,檀无栾的父母当年在婚事上未能遵循长辈的意思,所以生前才一直与族人格格不入,这也是如今两边关系冷淡的由来。 茶馆中人聊天时,一条街外,又有新的声响传来。 孟瑾棠隐隐听得那边的人说是要去抓人,而被抓的目标人物正是姓宋,居住地则是开泉伯府。 ……还挺巧的。 都婆国大会由礼部负责,虽然事情的发展主要跟刘丞相他们的阴谋诡计有关,但其中官员还是难以彻底脱开责任。 宋家人多在礼部工作,平和时期可以互相扶持,但遇上涉及整个部门的意外事件时,则难免受到更大的牵连,如今便是因为玩忽职守被提去审问。 孟瑾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倒是觉得这些人十分冤枉。 除了上述人物之外,茶馆群众还陆续提到了不少在西苑事件中倒霉的对象,语气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恐惧,说日后万万不能得罪了那些江湖中人,否则被他们上门寻仇,根本无处伸冤。 像今天这样的事,多年以前也曾发生过一回。 他们感叹了几次,却不曾深入讨论,而是又聊起了建京内的菜价浮动。 孟瑾棠听着,恨不能连续敲击空格键加速,直接把对话切入到她感兴趣的范畴当中。 第185章 檀无栾的耐心一向不错,意识到身边的同伴似在沉思,便一语不发地在旁边等候。 孟瑾棠若有所思道:也不晓得当初发生了什么? 檀无栾难得开口:我知道一些。 孟瑾棠带点讶异地看着檀无栾——以对方的好奇心,居然会对建京秘闻有了解,实在是一件挺罕见的事。 檀无栾想了想,道:家母……应当是江湖人。 她略提了几句,说当年父母性格颇有豪侠脱略之气,当日建京忽生变故,街巷中似乎凭空出现了无数流匪,当即拿起棍棒刀枪抵御,但敌人的数量超过了预估,最终在拼斗中意外亡故。 孟瑾棠算了下时间——十多年前,大约就是都婆国派人前来寻找寒魄珠的那次。 而西苑就在建京郊外不远处。 当日的动荡牵涉极广,整个城内没有几户人家免受池鱼之殃,据北陵侯所说,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大批身怀武艺之人混入建京,在城内肆意劫掠,他们轻功高超,翻墙越户如入无人之境,等本地护卫反应过来时,城内的砍杀声已然响成一片。 那一夜死伤无数,受到波及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百姓,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些外族人士跟中原本地的武人。 许多本地的官宦世家都遭到了洗劫,亲族子弟也有折损,后来沟通的时候,都婆国那边递过来话,说他们只是为了找回祖先之物,才跑到建京附近转悠了一圈,所有的战斗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大夏这边的说法,却表示战火都是对方主动引起,他们是被迫防御。 都婆国自然不认,说那些胡作非为的都是中原武人,只是大夏这边不愿承担责任,才拿他们当替罪羊。 两边各执一词,同时指证对方说谎,不过都婆国当年乃是悄然潜入,所以这次冲突也就不曾被公开,加上冲突又局限在建京之内,发成跟结束都一样得迅速,竟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当日真相如何,至今依旧众说纷纭,不过在此事之后,许多正道门派终于意识到了,倘若建京一直缺乏足够的力量守卫,会是一件多么可怕之事。 随便一群武功不错的人,都能跑到都城中烧杀抢掠一番,他们可以混入百姓之中,让本地守卫难以尽情反击,也是在此事时候,护国寺加强了跟皇城的联络,天下阁也开始不断扩张势力。 在北陵侯叙述的同时,那些茶馆中的人也在嘀咕抱怨,说近年来还好些,他们父母辈年轻时候,常听说有外面的人捉了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去,瞧一瞧骨骼经络生得如何,资质寻常的就卖做奴婢,资质出色的则收归门下,充当徒弟使唤。 当然这都是普通江湖人的做派,像那些名门大派,不必如此费事,瞧上了谁,直接让家里人把小孩子送去就是,比如北陵侯檀无栾。 孟瑾棠听出来了,建京本地居民,对江湖中人委实没什么好感。 檀无栾听到这里,微微摇头:师父并不曾使唤我,也没有威逼旁人将孩子交给他作徒弟。 孟瑾棠一本正经:鱼叟前辈人品高洁,行事光风霁月,二位师慈徒孝,这些外间传言么,自然不可相信。 檀无栾怀疑地看了眼寒山掌门——对方出门前不但换了套低调的书生装,还带了兜帽,旁人很难瞧清她的神情。 不过依着北陵侯与对方数不清的对弈经验看,应该是端然中带着一丝促狭。 听着茶馆客人的话题越来越发散,孟瑾棠没在逗留下去,一提缰绳,再度策马前行。 * 白枫坞建在半山腰上的山坳之中,造型古朴典雅,属于石料跟木材的混合型建筑。 四周花木合抱,又引入了山泉,风景明静秀美,非常适合武林人士在此清修,檀无栾没多客套,直接将寒山掌门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孟瑾棠踏入书房之中,抬头环顾四周,周围的装饰颇具匠心,字画摆件显然都是名家手笔,笑问:这是檀侯布置的? 檀无栾回答:是师父让人布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