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流血的时间到了。 阿尔贝托·阿莱格罗·普龙蒂悄无声息地走在弗拉泰利·圭达仓库后面影影绰绰的小巷里,地址是朱兰菲利波角20-32号。 当他坐在一张晃晃悠悠的小桌旁抿着瓦尔波利塞拉——当然是某种红酒,他听到了半个街区外传来的噪音。也许那个声音就是抢劫。 他马上站起身,快速跑向他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仓库。 此刻,他就在这栋楼的背面,他感觉自己看见有一扇被漆死的窗子出现反光。 有人进到里面去了。 这对普龙蒂来说是件好事,不过对于那个家伙就是坏消息了。 这个五十八岁的男人,精瘦结实,回到他刚刚品尝红酒的小桌取来武器——一柄大约三米长的铁棍,带螺纹的顶端套着方形螺母,上面已经锈迹斑斑。 这东西非常称手,非常危险且足以致命。 他招呼着马里奥,说自己可以处理眼前这个情况,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他回到仓库,悄无声息地慢慢绕到后面。这边有一扇窗已经被刮掉了一小片油漆,那是他最近去里面时弄掉的,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做现在这样的事——暗地侦查到底谁在里面,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处理。 普龙蒂从那个窥探孔快速看进去,他的心跳逐渐加速,有点担心会看见一只眼睛正从里面直直看着他。不过并没有。他随即注意到,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入口处,就在从这里通往一层的楼梯口。果然如此,里面的确有个人。 他穿着运动鞋的双脚踮起脚尖,悄悄挪动到后门旁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锁,小心翼翼地把锁链从门框和门的门环中抽出来,再拿掉门闩——把这些一字排开放在泥地上,这样它们就不会互相撞击发出声响。 然后他同样小心地把锁也放在地上,远离其他那些东西;接着,他悄悄地向铰链上啐唾沫作为润滑剂。 普龙蒂曾接受过良好的训练。 他的大手握紧那根致命的铁棍,推门走进去。 一片寂静。 尽管他对屋内的布局了如指掌,还是花了一点时间让双眼适应屋子里的黑暗:这个仓库建造得很像一个大型马厩,用六码高的分隔物把整个空地分隔成不同的仓储区域。其中一块区域里堆满了垃圾和陈旧腐烂的建筑材料;另一块则堆放着纸箱和货物托盘——最近有一家公司租了这个地方用于物流。这里的地面很干净,没有灰尘,他可以从这里走到纸箱堆后面藏起来,不需要担心他的目标看见脚印。他现在就是这么做的,然后开始等待,仔细听着天花板上传来的吱嘎声,不停地闭上眼睛再睁开,以确保视线清晰。 流血…… 他的目标返回楼梯顶部,普龙蒂能听见对方从楼梯上小心地走下来。当他走出楼梯口时,就要回到前门或者穿过中心通道。不管走哪边,都会把后背暴露给普龙蒂和他手里的厉害家伙。 他那双训练有素的耳朵就像蝙蝠一样,可以清楚听见那个狗娘养的混蛋所在的位置,然后普龙蒂就可以走过去挥舞他那致命的武器了。他侧耳倾听动静,心里想起那些旧时光——在军队的日子,令人愉快、同样也是麻烦不断的那些日子。和马里奥在一起酒足饭饱之后,他总是对他絮絮叨叨说起这些往事。 现在他正回想着在波河那时候的事…… 然后普龙蒂回过神来,集中精力到现在的事上。 这是一场战争。 脚步声延续到楼梯口就停住了,那人正在分辨该往哪边走。 从左边到门口,还是直走? 不管哪边,你都马上要尝到我的苦头…… 普龙蒂双手抓紧棍子,生铁味充斥着他的鼻腔。血液和铁锈的气味有点像,而他手中这个武器上残留着两者混杂的味道。 然而突然……发生了什么? 砰的一声闷响——是脚步声,接着又是一声,然后又一声。居然是从仓库的后面传来的!这个入侵者没有走他预计的路线直接穿过中间的过道走过他身边,而是选择走靠近墙边那块满是工程垃圾的区域。普龙蒂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好吧,你错了,我的朋友,就算这样你也别想从我手里逃走。 普龙蒂从他藏身的地方走出来,用双手握住铁棍,蹑手蹑脚地迂回到那片区域的后面,普龙蒂猜测那个家伙可能要从那边走那道后门。这也没问题,那个家伙无论怎样也会走到门这边来,然后普龙蒂就可以痛下杀手。 悄悄地……悄悄地…… 当他靠近那边时,一个脚步声就在他身边响起,距离太近,吓了他一跳。 但是他没有看见谁的脚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一小块砖块滚落到他面前。 不,不!他的军人职业素养看来反而害了他。 那些脚步声,那些砰砰声,根本都不是入侵者的。这是调虎离山计,肯定是这样! 在他身后,一个声音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响起。 这个命令来自一个女性的声音,是用英语说的,而他几乎听不懂英语。虽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内容,普龙蒂也能毫不费力地猜出它的含义,于是他迅速丢掉铁棍,双手高举过头。 阿米莉亚·萨克斯把枪收起来。 她站在那里,俯身看着对面这个瘦骨嶙峋、胡子拉碴的男人,他正坐在仓库的地上,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皮特·普雷斯科特站在她旁边,正在检查他之前拿着的那根铁棍:“这武器不赖。” 她盯着那根棍子看了一眼,说得没错,确实不赖。 “你叫什么名字?”普雷斯科特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瞪着眼睛从这个人看向那个人。 普雷斯科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阿尔贝托·阿莱格罗·普龙蒂。”他回答,接着又对普雷斯科特说了些什么,后者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是他的身份证明。 然后又是一长串尖锐而充满挑衅的意大利语。萨克斯只能听懂零星单词:“他是个共产党员?” 他双眼放光:“意大利共产党!” 普雷斯科特说:“一九九一年时就已经解散了。” “不!”普龙蒂咆哮起来,接着又说了一大堆,那是一大段冗长的独白。萨克斯猜测他是在抗议那些过去的运动,这和现状离题太远。 那个男人滔滔不绝讲了一阵子之后,表情变得痛苦起来。 普雷斯科特好像被逗乐了:“他说你很棒,你把他给耍了。他可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 “是吗?” “好吧,我不知道训练有素是指什么,不过他应该服过兵役。在意大利,每个男性都要服一年兵役。”普雷斯科特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普龙蒂低着头回答。 “看来他服役时是个厨师,不过他强调自己参加了基础训练。” “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告诉他不要耍花样。” 看起来他是个流浪汉,就住在离这里半个街区远的小巷。 “他为什么想要来袭击我?” 普雷斯科特歪着头听着那个家伙的回答,随后解释道:“几周以来,他都住在这个仓库里。这间仓库已经被废弃至少一年了。于是他就用一条铁链和锁把后门锁起来,这样一来,他随时都可以进到仓库里。他可以躲开街上那些地痞,感觉比较安全。本来他对这一切都挺满意的。结果有一天这个仓库的主人还是什么人,又回来开始在仓库里存放东西。那个人威胁他,把他赶出去,还狠狠地揍了他。而且他还踢了马里奥。” “马里奥是谁?” “我的猫。” “他的——” “猫。” 普龙蒂说:“那个把他扔出来的人当时……很生气。” 就像大多数踢猫的人那样生气。 “今天他听见了动静,以为那个家伙又回来了。普龙蒂想要报仇。” “之前有人来过这里?”她指了指那个碎玻璃瓶。 普雷斯科特翻译了普龙蒂的回答:是的,来了一些工人模样的人,卸下一堆货物或者装上一堆货物之类的。“大概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当时他睡着了,所以没有看见他们。但是后来他听见了你的动静。” 萨克斯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二十欧元的纸钞递给这个流浪汉。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很确定,他是在估算这些钱够买多少最便宜的酒。她向他展示了作曲家的合成画像以及马利克·达迪的护照照片。 “你见过他们吗?” 普龙蒂表示明白,但是他摇了摇头作为否定回答。 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那张便利贴是在营地里的某个人给达迪的,也许是想等他通过庇护审核后,提供一个可能的工作机会。 尽管机会渺茫,还是有可能和作曲家有所关联,于是她说:“如果你看见他,”她指了指手机,“能打电话给我吗?”说着她就像一个单人喜剧演员那样做了个拨打电话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自己。 “我没有手机。”他向她露出一个非常失望的苦瓜脸,好像觉得自己需要把到手的欧元退还给她。 “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给他买个预付费手机吗?” “距离这里一个街区远的地方有家烟草杂货店。” 于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去了那家小小的“速超”便利店,普雷斯科特用萨克斯的现金买了一部手机,里面已经包含一些短信和通话时长。 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入这部手机里:“如果你见到他,就给我发讯息。”她把这只诺基亚手机和二十欧元递给他。 “谢谢你,小姐!” “不客气。问问他,他的猫现在怎么样了,叫马里奥,对吧?被踢了之后情况如何。” 普龙蒂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说马里奥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可是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普雷斯科特耸耸肩,“可是,这种事难道不是时常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