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人。我天性好强、生来骄傲,口中称佩服,心中却从不认输。这就是我。好的,坏的,都是我。” 少女怀中长剑忽而轻轻颤动。四方空气和水汽被无形剑意带动,也一并嗡嗡轻响。 一只素白、纤细,却坚定有力的手,握住了剑柄。 “修仙求道,不止要克服外界艰难,更要直面内心杂念,方能洗去杂垢,追求煌煌大道。” 从不出鞘的长剑,赫然划出一抹耀目白光! “——我意在剑道,一剑斩妄虚!” 轰—— 剑气纵横,雪瀑被拦腰截断;惊人的剑意爆发而出,雪白的光芒冲上了天空,瞬间引来各方注意! 山脚下,石无患抬起头。 山峰之上,天权真人轻轻“咦”了一声。 启明学堂中,师长们惊疑不定。 摇光峰上,有白凤一声轻鸣。 摇光峰主洞府中,有人面露喜意,捻须道:“燕微剑心已成、以剑入道,破境和光。我这徒儿——收得好啊!” 与此同时,辰极岛各处,不同人也有不同的反应。 …… 灵兽苑。 “溯长老溯长老!谢师叔好厉害,一下子就和光了!我好喜欢谢师叔,我也想要成为谢师叔那样的人!” 那人坐在草地上,正摊开一把星影草,喂一头幼小的月光兽。银蓝的长发散在他白皙的脸颊旁,让他在阳光中变得好像一尊琉璃雕像。 “她和光了么……卫道友的师妹,也同他一般妖孽。”他近乎叹息地说道,又对孩子偏头一笑,“小川,你是妖,不是人。” “是……是,对哦。”佘小川没心没肺地笑了,“我总是一不注意就忘啦。” 溯流光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忽而神色一动,看向远方:“有人以剑入道?” …… 天枢峰顶,九分堂中,青年盖着鹤氅,倚着香案沉眠。 他羽睫一动,口中逸出一句:“和光了啊……老怪物,莲花我可是完完整整还给她了。余下的东西,就要让阿昭自去寻觅了。” “五火七禽扇?破碎了十多万年的玄器,还能有什么用?给她当个玩具吧。五火七禽羽……不可能找得回来。” “我喜欢阿昭得很呢……倒是你,莫不是真打算坐化在后山了?那我倒是会很开心。” “哟,又有个小家伙破境了……以剑入道么。老怪物,又是你的传人。” “不是你的传人?天下剑修,谁敢说不是你的传人?你可是……” 声音渐渐低落。 青年又沉睡过去。九分堂里一片寂静,只有香案上的一炷香不停燃烧;那香是青色的,燃烧近尾,好似即将熄灭。 但那明灭的烟火光芒不停闪烁,却像凝固在那里,永远也烧不完这柱青色的异香。 …… 摇光峰上,蒋青萝狠狠一剑劈开山石,臭着脸站了半天,忽然又转过身,对那边的一道人影得意笑道:“你瞧,自谢蕴昭来了之后,不仅在卫枕流那里将你完全比了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连修为也追上你了。” 那道白衣倩影吹着长笛,不言不语,唯有笛声散落天地。 蒋青萝更嘲笑道:“不想面对?哼,我就瞧不上你那柔柔弱弱、幽幽怨怨,做什么都靠男人的模样。” 那人放下横笛,冷冷地瞧着蒋青萝,目光中有戾气闪过。 “蒋青萝,像你这样粗莽的蠢人,若不是占了血脉便宜,你以为还能在我面前嚣张?” “你……!”蒋青萝万万没想到她会回嘴,更是恼怒想回击,却被对方眼中的怨恨之色瞧得一愣,心中升起一点疑虑来。她这师妹……怎么出去游历三年,就像性格大变了一样? 正是这时,一道传音落下。蒋青萝倾听片刻,面露喜意:“燕微以剑入道、破境和光?不愧是师父看好的天才!” 她斜睨那人:“可都比你强多了!” 那人面色愈发冰冷,重新吹起一首笛曲。本是舒缓轻快的曲调,却被她吹得莫名多出几分肃杀。 …… 天璇峰,无涯府。 荀自在晒着太阳,一边看书,一边拿纸笔写笔记。 “柯师弟,你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小妖修和你毕竟无仇无怨。随她跟着谢师妹玩,你眼不见心不烦就行了。说不定我还能见到小妖修也一夜和光之类,这可都是今后书中的内容。” 荀自在专心看书,只分了一点点心神来和柯十二说话。 “……荀师兄,我放不下。”柯十二喃喃,“如果不弄清这件事,我怕是迟早要陨落在道心劫下!” 荀自在拿着毛笔在书上勾勾画画,看着文字的表情分外眷恋,却也反衬得他对外界越加冷漠无情。 “要照你这么说,”荀自在漫不经心道,“早在十三年前,你的道心劫就已经开始了……自打柯师妹惨死在妖修手中之后。” 柯十二双目发红,恨意恍若滴血。 …… 后山深处,也有一个存在睁开了眼。他轻轻地叹了一声,不知对谁感叹道:“……那一炷香,眼看真要走到了尽头……一切都同您当初所预料的那样。”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 “时间过得好快啊!想当年我还是个凡人,如今已经是个威风凛凛的和光境修士了!眼看我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美好日子就要来了……哎哟!” 山长收回戒尺,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道:“胆敢为恶,就等着清理门户吧,你这闯祸头子。” “山长好凶,我开玩笑嘛。” 山长笑呵呵,又举起戒尺:“那山长也再用戒尺跟你开个玩笑……” “不了不了,别累着您。” 谢蕴昭乖乖低头。 成了和光修士,就意味着要离开启明学堂、换上月白镶金边的法袍,并正式向师父行过九叩拜师礼。师父接过拜师茶,再将谢蕴昭的名字真正记载到天枢真传的玉碟上。从此,若谢蕴昭在外陨落,门中玉碟也会出现相应变化;若有人状告她为祸一方,也是天枢一脉优先出手管教。 换言之,到了和光境,才真真正正踏上修仙道路、真真正正入了北斗仙宗。此前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不过她进阶太突然,法袍还没备好,就仍先穿着淡黄衣裙。 此时,她正乖乖站在启明学堂中。山长在她面前的台阶上,背后就是刻有《启明规训》的白玉碑。 按规定,和光境修士离开启明学堂前,都要听一番山长训话。其余师长散在山长两侧,无论修为高低,都是一副欣慰表情。 天权启明,启蒙授业,从来只盼着学生越来越好。这便是真正为人师者的心态。而愿意在启明学堂待下去的修士们,都是真心爱护本门弟子的前辈。 好比这一把山羊胡子的山长总是笑呵呵、慈眉善目的,背后总被人叫“老狐狸”,却从来因材施教,对学堂里的每个人都了解得清清楚,更是对谢蕴昭在学堂内那些虽然出格却无害的行为装聋作哑,纵容她上蹿下跳。 何燕微站在她身侧,怀里已没了那把日夜抱着的长剑。她剑心已成,长剑便化为剑丸,平时都在丹田中蕴养。谢蕴昭对她挤眉弄眼,她目不斜视,唇边却飞上一丝笑意。 其余看热闹的弟子挤在门外,满脸羡慕。 “道法自然”的牌匾下,山长将一本纸质手抄版的《启明规训》交给她们二人,端肃神色,说:“仙路莫测,考验良多。你们两人要时刻对天道心怀敬畏,却也不能裹足不前。如何平衡,还要自己探索才能知晓。” “是,晚辈会谨记在心。” 两人都很尊敬山长,恭恭敬敬行礼答道。 “好孩子。”山长笑了,又说,“燕微已入剑道,我很放心。阿昭,你却晋升太突然,有些事还没来得及教你。你可知道修士的修行方向?” 谢蕴昭回答:“是法修、剑修、玄修。” “三者有何不同?” “法修道基在道法本身,剑修人剑合一,玄修则以技艺载道。” “那法修为何都须佩剑?” “剑为百兵之王,与道同符,君子比德焉。因此,法修配剑,最利于体悟大道。”* “不错,老夫就知道你这闯祸头子看似顽劣,实则很是用功。”山长笑得两眼眯起,“阿昭今后想走哪条道路?” 谢蕴昭想想,道:“我想走法修的路子。” 山长问:“不修剑?” 燕微也看来,似乎有些遗憾。 谢蕴昭摇头道:“我没有燕微那样的纯粹之心,也不像师兄剑心天成。更重要的是,我做什么事都先想想有没有偷懒的法子,实在和剑修‘一剑破万法’的心气格格不入。要说玄修,我也没有为技艺奉献的诚心。想来还是法修适合我。”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山长笑骂一句,“听闻你从宝库中取了那五火七禽扇出来?既然要走法修的道路,你用它倒也合适。” “山长您知道那扇子的来历?”谢蕴昭眼睛一亮,“能否请山长赐教?我只听说那是柄年代久远的扇子,还劣迹斑斑,具体怎么回事却不大明白。” “这就是书读太少的后果。”山长有些促狭地笑道,“那扇子啊,是从门派创立开始就待在宝库中的,距现在也有近十万年了。” “十万年……!” “漫长到难以想像的时光,是不是?在它面前,我们可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晚辈。也许是因为这五火七禽扇从来没有选择过主人。也没有人知道它最初由谁铸造,又由何人使用过。”山长捋着胡须,似乎通过叙述看见了一幕幕沧海桑田。 “它就像一个顽皮的老前辈,平时窝在宝库深处,兴趣来了就喜欢偷袭宝库里的弟子,像偷偷敲一下他们的头啊,假装自己选中了他们、临到头又突然飞走啊,跟着别人把他们选好的东西全都撞飞啊……林林总总,确实称得上劣迹斑斑。” 谢蕴昭被山长的描述逗得笑起来。 谢蕴昭就问:“那这‘老前辈’是不是很厉害?” “这又是一个奇异之处。”山长笑道,“它展现出来的样子,只是下品法宝。但师门前辈留有记载,称它并不完整。真正的五火七禽扇,是上古大能的心爱之物……但随着时光流逝,它只保留下一火一羽,威力大不如前。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材料,兴许能重见五火七禽扇的风采。” 难怪系统说五火七禽扇缺失了部件……融合离火金羽后,就还剩四火五羽需要修补了。 谢蕴昭想着,口中道:“合适的材料容易找么?” “太渺茫了。”山长摇头,郑重嘱托,“阿昭,你听好了,法器是修士的一大助力,但法修的根基终究在道法,如果过于沉迷外物,反而容易忽略自身的修炼。还有燕微,你修剑道,更是要摒除对其他法器的向往。当用则用,却不可忘记自己的根基。” 两人道:“是,多谢山长教诲。” 谢蕴昭挺乐观的:万一以后慢慢抽奖,就都把材料抽出来了呢?抽不到也没事,好歹可以摇着扇子冒充一把诸葛亮。 山长再嘱托几句,这才结束了临别训话。谢蕴昭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个大礼,再起身时,再是潇洒,心中也不由得对学堂生出几分不舍。 “山长,今后我们能来看您和其他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