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还要加大力度吗? 伊莎贝拉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成拳,这幅幼崽模样小心去讨好什么人的姿态太能激发她内心的黑暗了——她把参差不齐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嘘。冷静。你需要讨好他,获得他的青睐,这是等价交换。 “先生,好人,想,学,说话。” “我的名字不是先生。” 狄利斯开口了,他收回视线,平淡地将注意力回到面前的草纸上——伊莎贝拉发现他正盯着纸上的什么东西,羽毛笔飞快地移动着,写字声“沙沙”不停。 ……竟然没被自己示弱的姿态吸引? “先生……” “狄利斯。” “提里……” “狄。” “狄提……” “狄利斯。狄-利-斯。” 机械师迅速地记下一串数据,又蘸了蘸一旁的墨水瓶,眼神依旧随着笔尖在草纸上飞快移动:“狄-利-斯。念‘d’音时,把舌头压在牙齿下面。后面两个音节要一口气读出来。” “狄……”伊莎贝拉急了,她练了这么久的柔弱姿态,特意找机械师示好可不是为了练习说一个名字,“狄提生!” 机械师没有波动。他的语气依旧很轻浮,但措辞镇定而耐心。 “狄-利-斯。当你念后面的‘利斯’时,想象有一条小蛇从你的嘴巴里跑出来。” 伊莎贝拉:……哪有这样吓唬小孩的!这要是个真正的小孩,就被吓哭了好吗! 她翻翻眼睛:“狄利斯……哎?狄利斯?” 竟然真的成功念出来了? “做的不错。”狄利斯依旧没看她,“先记上一块水果糖的账。来,再跟我念几个词……alice(恶意)。” “麦利斯……alice。” “slice(衔接)。” “斯扑莱斯……sur……。” “‘’音需要轻读。一个微微的破音就可以带过。” “slice!” “很好。” 狄利斯收起了羽毛笔。他随手整理了一下桌上摇摇欲坠的纸张堆,便抓过一张纸,弯下腰,将其塞进伊莎贝拉的手里。 “这些全部是尾音‘lice’的单词。音标帮你注明好了,自己去旁边认真读一遍,然后到我这里检查。不会读的单词就标注一下,拿回来问我。” 伊莎贝拉愣愣地展开这张纸。是张极为严谨工整的单词表。 她脑子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来请教对方语言能力,顺便降低他对自己的警惕心的,怎么就——……语言能力?说话? “我想你能看懂音标,你比我想象中还聪明,所以,咕咕,不要懂装不懂。”狄利斯淡淡说道,又重新扯过一张纸,拿羽毛笔蘸足了墨水,开始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伊莎贝拉猛地抬起头看他,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难道他发现了——“我收回前几天说你看不懂报纸的言论,看来你曾受过良好的启蒙教育,只不过没有在相应语言环境里试炼过。你似乎没和人类说过话。” 狄利斯回想对方身上那件破烂袍子:即便沾满血迹,用料应该也是上等的,触感与自己在集市上见过的粗布衣服不同。 前段时间大陆南边闹瘟疫,也许她是跟随家族一路逃难,最终被当成弱小抛弃的小孩。 这种小孩很常见,他们通常是野狗或野猫养大的,流窜在帝国的各个下水道口。 “我很好奇你受教育的程度,也好奇养大你的动物,但现在正忙于另一项研究。”狄利斯顿了顿,又在纸上划去了一串公式,“现在,咕咕,你最好去好好吃完你摆在桌子那边的早饭,牛奶要凉了。” 伊莎贝拉咬咬嘴唇,他的确认真在教导自己说话,但她就莫名觉得奇怪——刻意柔弱的姿态,难道没引起他丝毫的动摇吗? “先生——”“狄利斯。” “……狄利斯。我,好人,狄利斯。” 她再次露出那种调整化的微笑,内心却与刚才的轻蔑反感不同。 伊莎贝拉感到了古怪的忐忑感。 我在向你示弱啊。 我在讨好你啊。 【真可爱,到叔叔这里来……】 狄利斯默默看了她一眼:“咕咕,你就这么讨厌喝牛奶吗?” 伊莎贝拉:??? “从刚才开始,你的表情就好像是便秘哦。” 微笑的小萝莉僵在原地。 便你大爷!!! “狄利斯!你——”“ok。这次的参数正确!” 对方突然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并扯过那一大叠乱糟糟的草纸,急急冲进了龙翼下的驾驶舱:“降落降落!龙!准备降落!我找到了正确的方位参数!前方有合适的魔法资源反应!” 伊莎贝拉:……? 她心里猛地一惊,这个“龙”是谁,为什么自己之前一直生活在飞行器上,却没见过他?难道其实是“龙”在操纵飞行方向? 伊莎贝拉还没想清楚,就感到一阵“铛铛铛”的巨响——振聋发聩的钟声嗡嗡传来,脚下的龙鳞发出古怪的振动,周围的风开始急速旋转,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伊莎贝拉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听见了机械师轻浮的斥责:“龙!你等到降落后再敲钟,我捡回来的研究物在耳鸣!” 原来我是他捡回来的东西啊。 ……既然是捡回来的流浪动物,为什么不像曾经的那个垃圾一样要求我的讨好?我讨好他的表情很怪吗? 这个机械师脑回路果然有问题吧? 这是伊莎贝拉在回荡的钟声中,最后的疑问。 【十五分钟后】 ……嘶。 “龙,都是你,降落而已,这么兴奋地敲钟干嘛。你看,把我的研究物敲昏过去了……小孩子的耳鸣可是很难受的。” “叮叮当当。”主人你自己也忘了她站在我身上啊! “呵,我连我自己站在你身上都忘了,这次降落也是扒住你的鳞片差点滚下来呢。” “……叮叮当当。”这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主人。 “没关系,我可以通过扒鳞片锻炼我的肱二头肌。” “叮叮当当。”你真不要脸,主人。 好吵。 吵死了。 “是哪个奇葩在吵本公爵睡觉……” “啊,醒了。” “叮叮当当!”你好呀小姑娘!我叫龙! 伊莎贝拉烦不胜烦地睁开眼睛:“你们能不能安静——”刺眼的天蓝色闯入她的视野。 明媚的、一望无垠的大片蓝色,延展,舒卷着——那是天空的倒影,是时间的辙痕。 那是大海。 伊莎贝拉呆滞地注视那边一卷卷吻上白沙的浪花,动动脚趾。 脚下一片温热,还有些生命的灼烫感。 这是沙滩。 “咕咕,你醒了,就起来把桌上的牛奶喝完。” 狄利斯的吩咐依旧是令人牙疼,他轻飘飘地交代着:“喝完牛奶就来玩沙子,你昨天吵着要玩沙沙。” 伊莎贝拉僵硬地扭头去看这个奇葩。她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不是黑色,而是近乎于黑的墨蓝,在照耀着大海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那令人无端想起星空。 晴朗的星空。 “我……” 伊莎贝拉突然觉得喉间一阵干渴。可能是恶鬼真的不适应阳光直射吧,也不适合长时间注视大海这样亮丽的存在。 她发现自己再次丧失了那本就贫瘠的语言能力:“狄……” “啊,你宁愿便秘也要拿到的单词表?那张纸我降落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待会儿我再给你写一张。没关系,那种玩意儿当厕纸也ok。” ……很好,这个嘴炮一开口,她丧失的语言能力就回来了。 伊莎贝拉揉揉脑袋,从沙滩上站起来:“我们,在,哪里?” “某个参数适合,又邻近的大海的地方。” 这什么鬼回答? 狄利斯突然露出了有点漂移的表情:“别问我,我不知道具体地点或地名什么的。” 作为只是想出门买个土豆,从彭斯特市集迷路到王都下水道口的家伙,他义正言辞道:“地图和我之间有些龃龉……我们……哎,我们关系不太好。它太斤斤计较了。” ……这什么鬼回答。 此时的伊莎贝拉还并未认识到此人惨绝人寰的路痴属性,她认为这是机械师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秘密。 “狄利斯,你,家,在哪?” 刚才说话的那个龙又是谁? “家?我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