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混口饭吃,毕竟没谁会冒着被银甲虫硫酸浇脸的风险潜入夜间的诺丁杉市集。就算有,那也是由暗市那边的精英队伍管理——而他们,只不过是在追一个潜进书店试图偷书的无害小贼。 而“混口饭吃”的西蒙如今只能躺在地上,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骨头是完好不缺——他的队友们,也都以各种各样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 但西蒙并不是担心他们——士兵们粗重而慌乱的呼吸响得他耳朵疼,昭示着还算不错的生命力。 毕竟大家都丢脸地躺在同一个小巷子里。 然而,尽管没有性命之忧,恐惧和疼痛完全摄住了西蒙的心神。 他之所以躺在这儿,是因为一个鬼魅般的红眼睛怪物……天啊……它从漆黑小巷的阴影里窜出来,猛地将胡乱放枪的西蒙整个掀翻——西蒙当时只觉得眼前一花,脚底一麻,然后是脚踝处钻心的疼痛,整个视野瞬间颠倒——他从马背上栽下来,重重撞在石地板上。 恶鬼!绝对是恶鬼!西蒙的奶奶说过,只有恶鬼才有不祥的红眼睛,而夜晚总会让不干净的东西浮出水面!他早就说过……他早就说过!队里的大家都以为这是危言耸听! 从他的队友们一个个消失在小巷里,怎么叫都不出来开始——西蒙就觉得,里面出现了真正的恶鬼! 西蒙此时想放声尖叫,或者举起打空了子弹的火铳挡住自己的脸——恶鬼——但他不敢这么做。 因为他所躺的位置是小巷口,他是最后一个被撂倒的,所以他清楚地看见了——那只恶鬼还没走。 它踩过地上歪七八扭的昏迷士兵们,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像小虫子那样钻进西蒙的耳朵。 “嗤。” 恐惧的情绪,慢慢到了顶点。 濒临昏迷时,西蒙听见了一声嗤笑——但这也可能是幻觉,因为这声嗤笑很像一个女人,而不是鬼。 它可能又要发起攻击了?天啊,来个什么人阻止那只鬼…… 脑子里闪过绝望的猜测之后,他的视野彻底变黑——最后一个脑子清醒的士兵,也就就地昏了过去。 “除了那种稀奇古怪的火铳,和吱哇乱叫的应对措施,你们的武装就这么薄弱吗?” 伊莎贝拉理理自己从队长头上摘下来的军帽,将扒拉下来的皮带扣在腰上,草草固定好自己身上狄利斯的旧大衣。 她拨出大衣衣领里的白金色长发——太久没用成年的身体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长发是自然垂散,而不是用五彩小王冠或小亮片蝴蝶结扎起来的小揪揪。 ……见鬼的狄利斯。 伊莎贝拉整理好着装,又把抢来的火铳挂在腰间,以备不时之测。 这帮督察队的士兵在惊慌下浪费了太多子弹,就目前而言,这把火铳是她找到的拥有最多子弹的,里面还有三发。 她是被这种奇怪火铳击中才产生了身体复原的变化,伊莎贝拉决定把它戴上,给机械师看看,以防这玩意儿还有什么恶心的副作用。 ok,准备完成。 伊莎贝拉走出巷外,来到督察队留下的马匹面前。她很快就挑了一只马蹄铁最闪亮的,伸手拍拍不安地喷着蒸汽的机械马,手法熟练地捋捋它口嚼旁镶嵌的轴体粗糙面。 而对方很快就安静下来,伊莎贝拉拽住它的鬃毛,迅速翻身上马。 这匹马愣了几秒,意识到自己换了新主人后,它又喷出了几朵焦黑色的蒸汽,腮边的齿轮泵体嗡嗡直响。 这代表不满——对于只会执行命令机械造物而言,这匹马好像性格比较特殊。 公爵大人见此,条件反射地摸摸自己的腰间,想抽出自己的鞭子。 ——但她没摸到自己熟悉的鞭子,只摸到了机械师奇妙的大口袋。 伊莎贝拉愣住了。 【我这里有苹果味泡泡糖,草莓奶昔冲剂,水果糖,会咬人的茶壶……】 不仅如此,她还能听见金币袋子的晃动,那些奇特小黑龙的铃铛声,来时自己强迫狄利斯带上的大陆最全地图…… 食物,水,金钱,旅行工具,武器。 狄利斯的口袋里,几乎装满了她所需要的所有生活必备品。至于衣服,只要等到天空变白,随便潜入市集买个几件就可以。 ……等等,既然她都有了这些东西,干嘛还要去找那个嘴炮? 她的终极目的不是寻求庇护吗?现在伊莎贝拉身体复原,还穿着机械师几乎万能的大衣,有一把火铳,还搞到了马——这是展开卡斯蒂利亚公爵回归计划的绝佳机会吧?她为什么还要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回去找狄利斯? 伊莎贝拉突然有点犹豫。她的犹豫不是迟疑,而是震惊于自己怎么根本没考虑这个方法——她竟然直接跳过了那个“抛弃狄利斯”的可能性。 这背后的原因,让公爵大人毛骨悚然,潜意识里拒绝深想。 就在伊莎贝拉犹豫的时候,口袋里,慢慢爬出了一只小黑龙。它顺着伊莎贝拉苍白的手指,跳到了她的颈窝里,紧紧扒住了一缕白金色的长发。 “吱咔吱咔?” ……是作指南针用的导航小龙。 它不会说话,但正疑惑地歪着脑袋,并用翅膀蹭蹭伊莎贝拉的脸颊。 指南针性格很乖,狄利斯不使用它的时候,都会蜷缩成一颗小铁球。现在爬出来,大概是对于主人气息的消失感到疑惑。 “……是你啊。” 伊莎贝拉想起了那个有夜光的夜晚,和狄利斯坐在玻璃钟罩里聊天,抱着昏昏欲睡的小黑龙们瞎撸。她那天可能是有点食物中毒,因为她竟然觉得狄利斯的眼睛颜色很好看(“见鬼”),闭嘴发呆的时候和昏昏欲睡的小龙们一样乖(“真的见鬼”)。 伊莎贝拉防备般抿起嘴唇,她的手指又往下探了探。但这次她没摸到金币或地图,只摸到了大把大把的水果糖。 【咕咕真乖,这是奖励。】 ……靠,没把这些水果糖塞进他嘴里,强迫那货咽下去,噎到他翻白眼,再把他脑袋摸秃——自己怎么就想着走呢?! 好险好险,差点就放过那个弟弟了。 卡斯蒂利亚公爵哼笑一声,拨拨头发上的小黑龙。 “能感应那货的气息在哪吧?带我过去找他,指南针。” “吱咔吱咔。” 【十五分钟后,诺丁杉市集西大门附近,暗市入口】 守门口的老头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了。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喘气,感觉自己距离蒸发就差一点点。 在这个倒春寒的寒冷深夜,把老头气得浑身暖洋洋的(?)的家伙,正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我都说了我不进去了,我急着找人。” 狄利斯正捧着大把大把的金币银币,捧不住的细小铜币则从机械师的手臂旁滑下来,洒了一地。 他看上去十分苦恼。 “你看,你们这些奇怪的看门人非把我推进去……里面说什么‘抵押生命’‘没有赎金不准走’……我本来就急着走,咕咕还在等我……当然只能在十五分钟之内把赌局的钱都赢走啊。” 老头说不出话,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举起手指哆嗦着。 “我本来还想要个大袋子,因为那些用羊皮卷轴做的财产转让书太多了,根本捧不走……还有宝石和金属,我还想带点给咕咕打新首饰呢……可是主办方竟然派了一帮守卫,二话不说就要过来抓我……”机械师抱怨道,“怎么这些人这么没教养,一点都不守承诺,仅仅输了赌局就不认账。” 你特么那能叫“仅仅输了赌局”吗!你像蝗虫一样在十五分钟内赢走了整个暗市的金库! “那……那……” 老头总算喘匀了气:“那你不是逃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你怎么又第三次回来了?!” 狄利斯沉默片刻。 他逃走后的确是勤勤恳恳地在寻找咕咕——但为什么总能在一些拐角绕回来呢,真奇怪。 但是这个市集也太过分了吧,把每个拐角都造得一模一样。 “老伯,你真的不知道北大门在哪儿吗?或者,你知道这个时间点哪里能买到人工导航?我可以付很多钱。” 老头已经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绝望了,终于能够撑起身子后,他颤巍巍拿下了甲虫通讯器,冲着那一头嘶哑喊道:“守……守卫!那个黑发男子第三次逃走后,又回来了!” 通讯器对面传来守卫同样崩溃的喊声:【什么?又回来了?为什么?他有病啊?】 狄利斯:……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们真是无可理喻。” “你闭嘴!” 【你闭嘴!】 果然,只有咕咕那样的研究物才有研究价值。普通人类都是粗鲁的家伙。 狄利斯不想在这里耗太多时间——咕咕是只五岁的幼崽,他真的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小巷子里待那么久。 ……但他怎么也找不到通向北大门的路,这就很尴尬了。 正在狄利斯茫然地抱着金币站在暗市入口,指望疲惫冲出来的守卫们再次追杀他,在一定几率下把他追杀到北大门(“如果我扬言要把金币埋到东大门,他们会不会照着北大门的方向追杀我,从而帮助我往那边走呢”)时,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四周依旧是漆黑一片,只有暗市入口那里有点灯火。所以,那两道逼近的银色闪光就极为显眼。 机械师用专业的眼光看了几眼,发现那是一对保养不错的秘银马蹄铁。 他瞬间就想到了驾马的督察队。 “嘿!嘿!我在这儿——我就是那个企图偷书的贼!”狄利斯立刻冲了出去,迎向跳动的银光,试图拦住那匹马上的骑手。手里大捧大捧几乎淹没他脸的金币银币因为跑动而不祥地抖动,细小的铜币掉得更快了,在黑暗里敲出了富裕的“乒乒乓乓”。 狄利斯见状,又高声喊道,忙不迭地补充:“我还去抢劫了银行!我手里有一大堆金币!快来逮捕我,把我丢进北大门的监狱!” 银色的闪光停驻了,变成了缓慢的移动。骑手似乎勒住了鬃毛,调转了马头,向狄利斯这里跑来。 太好了,终于能找到咕咕的位置了! 宇宙级路障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不担心真的被关进北大门的监狱,毕竟没人能成功逮捕机械传说——从他因为迷路,反复出现在暗市入口,又反复甩开守卫追杀,让人家濒临崩溃的事迹就能看出来。 “……你果然是迷路了,弟弟。” 但逼近的声音并不是狄利斯所熟悉的士兵命令,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狄利斯警惕地动动耳朵,他发现这个女人的口气很熟稔——但机械师很确定,他没有长期接触过任何成熟女性。 那匹马近了,马上的骑手在暗市入口的灯火下显出身形。她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戴着镶有银徽章的军帽,眼睛赤红如血。 ——是镜子中的那只怪兽。 只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她的唇角微微翘起,身上的红色军装换成了黑漆漆的旧大衣——狄利斯认出,那是自己的大衣。 张牙舞爪,担当他守护神的怪兽策马从黑暗而来,并在他面前挥臂勒紧了鬃毛,停住奔腾的马蹄。 银光闪闪,帅气非凡。 “上马。” ……不好,要完。 面对怪兽盛气凌人的红眼睛,在白塔长大的机械师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金币银币洒了一地——他即将被成功逮捕。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的场景不够帅气,在该帅气的人面前帅气不就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