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种感觉他不敢深想,他就把这种不舒服遮着,瞒着,假装无事存在。 等到老了以后回想,他才隐约明白,其实那时候,他应当还是有几分在意李蓉的。只是秦真真是他心里一道坎,他太难接受自己喜欢了一个人,又移情别恋,喜欢另一个人。 而最重要的是,感情这件事上,他太怯懦,他需要的是一份稳定的感情,要么明明白白让他死心,就像秦真真,他清楚知道这个人不会喜欢自己,那么他一厢情愿得踏踏实实。要么就要清清楚楚让他放心,让他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人喜欢自己。 他最怕的就是李蓉这样,偶尔时候觉得她或许也把他放心上了,但一瞬间又觉得她眼里他就不算个东西。 这让他不敢喜欢,而李蓉也是果断,知道他在意秦真真,便立刻抽身,从分床,分房,到分府。 没给他半点余地。 她不仅离他离得远,似乎还讨厌他,他任何示好,她都看不惯,要作践,他生气,他们就吵,反反复复。 于是他只能在自己坚持的路上,一路走下去。 他就只能不断告诉自己,秦真真很重要,既然已经和李蓉说好了,就该坚持下去。 就像一个赌徒,筹码赌得太大,就只能一直赌下去,回不了头。 直到苏家覆灭,苏容卿入牢,他听说李蓉去求李川,甚至当庭顶撞,被李川杖责。 他急急赶进宫里,看见李蓉被打得一身是血趴在地上,见他来了,还要用染了丹蔻指甲的手死死抓着他,沙哑着声同他说:“裴文宣,我要保下苏容卿。”的时候。 他说不清那时候的感觉,就是一瞬间觉得心像被人剜了一块,这样剧烈的疼终于让他清醒,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他终于后悔了。 第14章获救 人的后悔是很复杂的。 他也说不清,那份后悔中到底夹杂了多少东西。 或许有几分喜欢,但更多的,也许是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李蓉,他的妻子。 而李蓉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他可能喜欢的人,她还代表着,他原本可能拥有的,一个圆满的家庭的。 如果当年他知道如何当一个好丈夫,知道一个男人在成婚后应该如何处事,如何承担自己身上的责任,他能理清什么事他该管,他不该管,或许他早早就和李蓉有了孩子,他们这辈子,也能各自好好过下去。 这种悔恨在李蓉和苏容卿在一起的时候到达顶峰。 他和李蓉争吵过,李蓉给了她巴掌,他也推攮过李蓉,他们可谓将自己最丑恶的姿态展现给对方,李蓉骂他窝囊,他说李蓉放荡,他们互相嫌恶,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见面就吵,他觉得这个女人泼辣无理,放纵堕落;她觉得他阴狠狡诈,小肚鸡肠。 吵得久了,他都不记得李蓉当年是什么模样,更不记得,其实最初的时候,他也是,可能有那么几分喜欢她的。 他们两个,后来大半生,他们一面当着盟友,商讨着政事,一面又看不惯对方的行径,互相猜忌。 从一开始见她和苏容卿在一起的时候心有不甘、后悔痛苦,到后来见他们,就只剩下麻木与看不惯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可以互相依偎,互相陪伴,哪怕苏容卿最后还是动手杀了李蓉,可裴文宣却清楚知道,苏容卿哪怕是在动手前一刻,他对李蓉,应当也是真心的。 他们两个走过了二十五年,而他却始终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他每一次看到小孩子、看到其乐融融的家庭,他都会觉得茫然,在那种孩子多的友人家中坐一坐,他都觉得有些难受。 越是到晚年,他越容易想起年轻时候的一些片段,他会清晰记起,李蓉也曾和他一起趴在床上,思索着该要几个孩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曾经恨着苏容卿,觉得是他窃走了他的幸福,可等如今生死走一遭,苏容卿不是当年的苏容卿,李蓉也成为了十八岁的李蓉,他回头一望,才发现,其实人生走到那一步,并不是别人的错,他是要负极大责任的。 如果这辈子能再重来一次,他想和李蓉好好过,他想当一个好丈夫。 可是,这辈子重来了,李蓉却还是当年的李蓉。 他永远有不了那个是十八岁对他一心一意的妻子,于是他也就失去了对这段婚姻的兴致。哪怕知道这段婚姻,或许避无可避。 裴文宣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懵懵懂懂睡了过去。 一夜睡到天明时分,两人在早寒中缓缓醒来。 旁边的火堆已经灭了,只留了些还有温度的余灰,两个人夜里不知不觉,早冷得挤在了一起,李蓉有些茫然睁眼醒过来,靠在裴文宣手臂上,叫了声:“裴文宣。” 裴文宣睁开眼睛,旋即感觉手麻,而后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故作镇定,先抽了手,然后起身,李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见他姿态甚是僵硬,不由得道:“你紧张个什么?” “我怕你乱想。” 裴文宣回道:“所以我在想,我如何证明我的清白。” 李蓉得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清白?” “我昨晚什么都没做。”裴文宣认真道,“所以你可别冤枉我。” “我知道。” 李蓉见他这么认真,失了逗弄他的兴致,打着哈欠起身:“你还没到做了什么都没感觉的程度。” 裴文宣得了这话,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就反应过来,顿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后,才憋出一句:“李蓉,你以后矜持些。” 李蓉没理会他,轻轻“呵”了一声,便自个儿走到了河边,蹲在河边洗漱。 裴文宣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选择了和李蓉一起,到了河边去洗漱。 两人打理完自身,便起身顺着河往外走,等日出的时候,周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裴文宣一把抓住李蓉,立刻道:“先躲起来!” 两人赶紧进了旁边的草丛中,裴文宣折了一根带着叶子的树枝给李蓉,李蓉有些茫然:“这是做什么?” 裴文宣认真举起树枝,小声道:“掩护。” 李蓉:“……” 她突然知道之前她晕乎乎看到的那满头晃荡的芦苇是什么了,她之前还以为是幻觉。 李蓉虽然觉得裴文宣这举止显得着实太傻,但还是不由自主举起了树枝,安慰自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点好。 两人这么举着树枝蹲了半天,终于看见了来人,只见苏容卿驾马在前方,身后领着一些苏氏家仆正在寻找着什么。 李蓉见到苏容卿,到放松了很多。苏家乃清贵门第,一家中正,苏容卿更是君子之风,不参与任何党争,更何况这次主谋是杨泉,苏容卿的人,应当没有任何威胁。 她立刻想起身,裴文宣却一把拽住她,摇了摇头,示意再等等。 李蓉知道裴文宣惯来谨慎至极,也没反对,又蹲了下来,跟随裴文宣一起等着。 没了一会儿后,便见几个东宫侍从赶了过来,随后听一个少年声音响起来,老远喊着道:“苏公子,我听说你找着阿姐了?” 说着,一个身着白衣绣四指龙纹、头顶镶珠金冠的少年驾马急急冲入了李蓉视野,停到了苏容卿面前。 苏容卿行了礼,恭敬道:“殿下。” “不必行礼,”少年驾在马上,四处张望着道,“阿姐人呢?” “之前看到了火堆的痕迹,想必是顺着下游走了。”苏容卿答得平稳,随后有些疑惑,“殿下怎的来得这样急?” 苏容卿和李川说着话时,李蓉和裴文宣躲在暗处,李蓉看见来人,不再迟疑,转头看向裴文宣,询问道:“走吧?” 裴文宣点了点头,李蓉便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出草堆,朝着远处喊了声:“川儿。” 听到这话,所有人齐齐看了过来,李川愣了愣,随后激动翻身下马,直接朝着李蓉小跑了过来。 李蓉看着急急跑来的少年,他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似乎因为跑得太急,略显苍白的肤色上难得染了几分薄红。 他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担忧,一路跑到李蓉面前,喘息着道:“阿姐,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李蓉打量着少年李川,笑着道,“倒是你,跑得那么急,别岔了气。” “我没事儿,”李川摆了摆手,“我就是听人说,你被人刺杀,如今找不着人了,我被吓着了。姐你还好吧,你没让人……” 话没说完,裴文宣就从草丛后走了出来。 他衣衫上沾染着泥土,头发也不甚整齐,只是五官过于俊美,哪怕是这样狼狈姿态,也显出一种压人的从容镇定来。 李川的声音被截住,所有人呆呆看着裴文宣走出来,裴文宣看见李川,朝着李川恭敬行礼:“微臣裴……” 听到声音,李川终于反应过来,他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朝着裴文宣砸了过去,大喝了一声:“你个登徒子王八蛋,今日孤要杀了你!!” 第15章李川 李川年纪不大,个头也没裴文宣高大,但自幼习剑,力气却是不小,一拳砸过来,当场把裴文宣砸了个猝不及防,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李川见裴文宣倒下,犹不解气,冲上去就又踹又揍,苏容卿慌忙上前拦住李川,急道:“殿下息怒!殿下冷静一点,这是朝廷命官,使不得!” “你放开!孤要打死这个狗东西!放开!提剑来!让孤杀了他!王八蛋,混账东西……” 李川对着空中拳打脚踢,苏容卿和护卫死死拦住他,裴文宣被砸懵之后,缓慢清醒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忙道:“殿下,您听臣解释……” “孤要打死他!放开孤!放开……” “川儿。” 李蓉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见着裴文宣被打,尤其是李川动手,瞧着李川为她张牙舞爪,便觉喜爱,觉着真不愧是她弟弟,叫狗东西的口吻都一个样。但她面上还是得故作沉稳,藏住心里那一点暗喜,轻咳了一声道:“你是太子,稳重些。” 听到李蓉训话,李川动作僵住了,苏容卿等人试探着放开了李川,见李川捏紧了拳头,气势汹汹看着裴文宣。 裴文宣被人扶了起来,神色镇定,他朝着李川行了个礼,正要开口解释,就听李川道:“孤不听你解释,有话你同父皇母后说去吧!” 裴文宣哽了哽,随后只能道:“是。” “回宫!” 李川大喝了一声,转头带人就走,裴文宣想了想,走到李蓉身边,开口道:“公主……” 话没说完,李川突然又折了回来,挡在李蓉身前,警惕道:“你这狗东西离我姐远点!” 裴文宣:“……” 说完,李川拽着李蓉,气势汹汹就往自己枣红马边走去,然后扶着李蓉上了马道:“姐,你骑我的马。” 李蓉笑了笑,拉了缰绳,温和道:“行。” 李蓉骑了李川的马,李川就征用了苏容卿的马。于是苏容卿和裴文宣便领着一干家仆走在后面,跟随着李蓉和李川。 李蓉和李川并肩而行,两人走得快,就和后面人拉远了距离,李川低低和李蓉说着话,询问了几句李蓉的情况后,便问起昨夜的情况来:“昨晚那些人,你瞧见是谁没?” “瞧见了。”说着,她意识到问题,“你们没抓到人?” “哪儿抓得到?” 李川气愤道:“他们跑得快得要命!转眼人就没了。” “也没留下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