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真诚提议,裴文宣忍不住了,他直接道:“我觉得苏容卿对你别有用心。” “真的吗?”李蓉声音毫无波澜,“我好开心。” “李蓉,”裴文宣叫了她的名字,“我说正经的,苏容卿对你太好了。” 李蓉听裴文宣说话,也不再同他玩闹,她听着太监宣朝的声音,看着大臣鱼贯而入,平静出声:“裴文宣,你知道苏容卿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裴文宣不说话,他顺着李蓉的目光,看向晨光下那些神色或忧或喜、或麻木或张扬的大臣,听李蓉淡道:“他比你心狠。” “家族,荣耀,传承。”他们两个人落在远处青年身上,晨光下的青年,身着绯红色官服,手执笏板,举止优雅规整,气度清贵高华。他跟随在人群中,拾白玉阶而上,步入代表着一国权力漩涡的大殿。 “这是苏容卿一生所背负的东西,在这些东西之下,他自幼所学,便是克制,冷静,隐忍。” 李蓉的声音有些遥远,飘忽中带了几分怜悯和隐约的相惜。 “他不会拥有你所以为的情绪。” “他不会因为感情对我好,”李蓉说得格外冷静,“他所看重的不是我,而是川儿。这一点,我时刻记得,而你,”李蓉抬眼看他,凤眼似如古井寒潭,克制又冷静,在这种绝对的“静寂”之下,便带了几分让人逃脱不出的引人美丽,她一字一句强调,“也需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裴文宣:“我爱的人太冷酷了,我感觉我可怜、弱小、无助” 第31章落幕 裴文宣看着李蓉,长久没有说话,李蓉不由得笑了:“你一贯话多,怎么不评价几句?” 裴文宣双手握着笏板自然垂在身前,低头轻笑了一声,李蓉挑眉:“你笑什么?” “殿下,”裴文宣笑着看向她,“这么多年,您还是可爱得很。” 李蓉有些茫然,便就是这时,大殿中传来太监宣召的声音:“宣,平乐公主,裴文宣,入殿——” 听到这一声宣召,两人立刻正了神色,对视一眼之后,便一前一后步入大殿。 大殿之上,宁妃和杨泉的父亲、杨家的执掌者杨烈一起跪在地上,李明坐在高座上,看着两人走进来,李蓉和裴文宣目不斜视,上前跪到宁妃边上,朝着李明见礼。 “平乐,”李明让两个人起身来,平静道,“之前让你主审杨家案,你查得如何?” 李明的问题,李蓉是不敢答得太透彻的,太透彻太聪明,倒怕李明起疑。于是李蓉笑了笑,轻咳道:“这事儿是裴大人协助儿臣办案,他会说话,我不大会,让裴大人来说吧。” “裴文宣。” “微臣在。” 裴文宣站出来,李明看着出列的年轻臣子,缓慢道:“前些时日,你被状告谋杀富商拓跋燕,最近这个拓跋燕又活了,到顺天府状告状,说杨家派人追杀他,你可清楚?” “禀告陛下,”裴文宣恭敬道,“此事还请容微臣细禀告。” “说吧。” “两月前,平乐公主在郊外别院设置春宴,杨泉想要与公主殿下结亲,故而在公主回宫路上派人伏击,想英雄救美,以蒙蔽殿下。微臣回府路上察觉杨泉意图,为救公主,与杨泉起了冲突,而后为太子殿下所救,太子将在下与公主一起带入宫中,微臣面见圣上,圣上悯臣受惊,特意派人护送微臣回府,不想杨泉因微臣破坏他的计划怀恨在心,竟胆大包天,于微臣回府路上设伏刺杀,微臣情急之下,失手杀了杨二公子。” “陛下得知杨泉如此胆大行事,特派平乐公主为主审、微臣协助、苏侍郎督查,联手彻查杨氏,我等领命,微臣立案彻查后,便得人暗中写信,揭露杨氏在西北所作所为,言及,杨氏多年来,一直通敌卖国。” “你胡说!” 杨烈听到这话,朝着裴文宣大吼起来,裴文宣面色不动,李蓉站在一旁,笑眯眯摇着扇子,看着裴文宣淡声继续道:“按照此人所说,戎国苦寒,至今刀剑仍旧多为铜制,不过一蛮夷小国。是杨氏为稳固自己地位,与戎国达成协议,每年秋季,戎国便派兵来犯,杨氏要兵要粮,要到之后,再与戎国平分,假作战争,实为演戏,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捷报,都不过是戎国拿钱,配合杨氏演戏……” “黄口小儿!” 杨烈激动得站起来,李蓉见得杨烈动作,手中金扇“唰”的捏紧,厉喝出声:“跪下!” 她这一声叱喝铿锵有力,倒将杨烈惊得清醒几分,他咬了牙,又跪下来,裴文宣淡淡瞧他一眼,继续道:“此乃一家之言,但既然有如此风言,微臣自然要去查证,微臣听闻,华京之中有一外域商人拓跋燕,多次购买过杨家文物,于是微臣便向公主请示,一起去找这位拓跋燕查案,到了拓跋燕府中,微臣盗取了拓跋燕府中与杨氏相关交易往来记录的账本,发现这些年来,杨氏光是从这个拓跋燕手中所获取的钱财,就为数不菲。这拓跋燕所购买的杨氏出手的古玩,远超正常价格,明显不是普通交易,于是微臣顺藤摸瓜,又找兵部查证,将所有账本流水对照、相关人员一一排查审问。” “此事或许传入了宁妃耳中,”裴文宣看向宁妃,宁妃跪在地上,神色不动,裴文宣转过头去,继续道,“为消除证据,他们杀害拓跋燕,并嫁祸到微臣和平乐公主头上,同时,杨烈得知自己府中家眷被困,便设计杀害了当时前线主将,而后递上辞呈,威胁陛下。” “陛下,”裴文宣抬起头来,神色郑重,“如今西北前线十年账册、兵部账本、拓跋燕手中账本均已对账完毕,拓跋燕流转到杨氏府中的钱财与时间,和兵部、前线账册中所记载的账本均能吻合,加上拓跋燕等人口供,足以证明,这些年来杨家在边关中饱私囊一事。” “他们为什么能留下这么多钱,如今前线回报中,戎国有进攻过程中为什么有大量我大夏之兵器?种种证据加起来,可知当初报信之人所说,的确无疑。” “杨家所作所为,欺君枉法,害国害民,上不尊天子,下不顾百姓,通敌以欺我大夏,陛下,”裴文宣跪下,叩首道,“如此大罪,杨氏不可留啊!” 裴文宣一番话说完,满朝文武皆惊,众人呆呆看着跪着的杨烈和宁妃,许久后,李明开口出声:“杨烈,你可还有话说?” 杨烈跪在地上,他低着头,想了许久,嘲讽一笑:“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宁妃,”李明看向宁妃,淡道,“你呢?” 宁妃听着李明的话,她抬手撑着膝盖,姿态优雅站了起来。 “事已至此,陛下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宁妃扬起头来,看向李明:“杨家犯了什么罪,那不都是陛下的意思吗?陛下需要杨家,杨家就在边关,厮杀半生。如今陛下觉得杨家碍着陛下,想将扶肃王,杨家就通敌卖国欺君枉法,哈……”宁妃笑起出声来,“好笑,好笑至极!” “杨婉!” 李明厉喝出声:“你放肆!” “我放肆?!”宁妃抬手指向李明,厉喝出声,“你李氏逼我至此,还容不得我放肆?!我告诉你们,”宁妃转头,看向朝臣,“我杨氏之今日,就是你们之来日……” “来人,”李明冷声下令,“将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说着,士兵就冲了上来,去拉扯宁妃。 宁妃将门出身,奋力挣扎起来,竟然一时拉不出去,她一面推开士兵的拉扯,一面扑向李蓉:“李蓉你这个傻子!他早就想废了李川!他给你指婚的这些男人,没一个是好的!他恨不得把你和亲出去,让你死在外面,你还敬他爱他……你们李氏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士兵拉扯着宁妃,宁妃仿佛是拼了命一般,往着李蓉的方向扑过来。 裴文宣不着痕迹挡在李蓉身前,李蓉静静看着宁妃,神色平静如死,宁妃嘶吼着,尖叫着,直到最后,在她从头上拔出金簪那一瞬间,李明大喝出声:“杀了她!” 刀剑猛地贯穿宁妃的身体,也就是那一片刻,裴文宣下意识抬手挡在了李蓉眼睛之上。 鲜血溅上裴文宣挡在李蓉身前的袖子,李蓉手握金扇,垂下眼眸,漠然不动。 她的视线可以看到宁妃的血在大殿之上浸润开去,一路蔓延到她跟前。 而后她听见有人拖着宁妃出去的声音,她突然开口:“慢着。” 所有人看向她,就见她用金扇按下裴文宣挡在他眼前的手,看着似如猪狗一般被人拖着出去的宁妃,冷静道:“世族天家,不得辱其身,取担架白布来,好好抬出去。” 说着,她脱下外衫,走到宁妃身前,盖到了宁妃身上。 没了片刻,外面的人抬着担架过来,将宁妃抬上担架,盖上白布,抬着端了下去。 裴文宣走到李蓉身后,看向杨烈,只道:“杨将军,认罪否?” 杨烈抬起头来,他用浑浊的眼静静看着李蓉,许久后,他叩首下去,低哑出声:“微臣知罪。” 这句“微臣知罪”,昭告了杨家彻底的落幕。 李明缓了片刻后,颇有些疲惫道:“带下去吧,接下来的事移交刑部,杨氏一族全部收押,念在其祖上有功于朝廷,留个全尸,赐鸩吧。” “微臣……”杨烈颤抖着出声,“谢过陛下。” 杨烈领罪之后,便被带了下去,李蓉和裴文宣也一起退下,到了门口时,杨烈一个踉跄,裴文宣伸手扶住他,杨烈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这个将他全族置于死地的青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哑声开口:“年轻人,刀不是那么好当的。” 裴文宣神色平静,他抬眼看向杨烈:“那杨将军,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杨烈有些听不明白,裴文宣扶着他走出去,淡道:“我读过杨将军年少的诗,杨将军曾经写,‘白马领兵刀向北,横扫天关报国恩’,将军还记得吗?” 杨烈神色恍惚,片刻后,他苦涩笑开:“竟有人还知道这些。” “年少有志,为何不继续下去呢?” 裴文宣抬眼看他,杨烈摇了摇头:“一个人,是捞不干净泥潭的。” “官官相护,关系错节,裴公子出身世家,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些道理。少年志气凌云,但最后总会发现,长者说的话,总是对的。” 杨烈轻轻一笑,抬手拍了拍裴文宣的肩。 “裴大人,送到这里吧。” 说着,杨烈转过身去,他手上带着铁链,走得缓慢又沉稳。 “终有一日,裴大人会知道,老朽的意思。” 裴文宣不说话,他双手拢在袖中,站在长阶之上,静静看着杨烈走远。 李蓉站在裴文宣身边,轻声道:“将死之人,问他这些做什么?” “将死之人,”裴文宣平和道,“才会告诉你,他为什么而死,而你以后也才知道,如何不因此而死,不让他人因此而死。” “他那些话,你不早明白吗?”李蓉轻笑,“活了五十年,白活了?” 听到这话,裴文宣也笑起来:“不瞒公主殿下,他那些话,活了五十年,我的确也没明白。” “撒谎。”李蓉立刻道,“你若不明白这些,同我争什么储君?你年少时也说你想要老百姓过得好一点,最后还不是为了私权和我争来争去?” 裴文宣听到这话,他静默无言。他有些想解释,却又知他的解释,是不当让李蓉知道的。 李蓉永远无法理解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他那近乎天真的想法。 因为李蓉生来在高处,她从不曾像他一样,走过田野,看过山河,在庐州结交过各类好友,看过黎民艰辛。 维护正统和稳定,是李蓉的信仰。而他却深知,这样的信仰若是坚持下去,大夏的尽头,便已经可以预期。 但这些话他不能言说,李蓉也无法理解。 李蓉见他不说话,便当是戳了他的软肋,又觉得话说重了,一面同他往前行走,一面用扇子敲着手心,挽救着话题道:“不过人都是这样的,我年轻时候不也想过这些吗?你今日还怕我见血,我见得多了……” “李蓉,”裴文宣突然打断她,神色里不见喜怒,李蓉转头瞧他,就见他道,“你每次见血的时候,左手都会颤一下。” 李蓉缓慢收敛了神色,裴文宣继续道:“你总和我说,你和苏容卿这样的人没有真心,也说你自私自利,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朝堂之上,因为心中不忍,冒着风险去给一个死掉的人披一件衣服。” “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两人走到宫门前,裴文宣停住步子,转头看她,“而有些话虽是玩笑,不一定是假的。” “例如呢?” 李蓉径直发问,裴文宣看着她,好久后,他突然道:“此次出宫去,成婚之前怕是都难再见了。这短时间我打算重建之前的信息网,我需要一些钱。” 李蓉:“……” “我真的很想知道,”李蓉看着裴文宣,满脸赞叹,“您是怎么能和女人要钱要得这么顺手的?” “因为您今天给我的钱,来日我都能加倍还回来,”裴文宣从容一笑,“这生意您看要不要做吧?” 上辈子裴文宣的暗网比李川的还强,他在建立暗网上有一套他自己设立的制度,保证其效率,李蓉许多信息渠道都得从他那里走,而暗网所伴随的是各大商铺,李蓉衣食无忧的后半生,可以说一大半财产都来源于早期给裴文宣投下的钱。 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不做谁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