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梁悠献宝似的拿出了一袋针管,跟周师傅分享了自己的想法。 修复壁画注浆或注射粘合剂时,剂量过少粘不牢固,过多又难免留下胶痕,剂量最是难控制。针头细且长,用来注射粘合剂既不容易留下痕迹,又可以较为精确的控制剂量。 周师傅是有经验的老职工,一听就知道这办法可行。两人也顾不上其他了,梁悠把行李往宿舍里一扔也不收拾了,两人拎着东西踩着沙子直奔洞窟。 先是在窟外找了个地方试验练习,熟练后才万分小心的开始实操。周师傅先用注射器将粘合剂注入起甲壁画底层,再用棉球轻轻滚压,将空气挤出,压平,出来的效果确实比之前的办法要好上不少。 周师傅大喜,一反平日的寡言不停地夸赞梁悠,夸的梁悠都不好意思,赶忙说自己是从书上看来的。 现在国外在壁画修复上早就有了一套较为成熟的工艺和方法,修复材料也都经过了几十年的科学实验,早就有了一套体系。可惜华国才刚从战乱中稳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能投在文物保护修复上的人力、财力都十分有限。 季所长也提出过想要跟他国的专家学习、请教,只可惜最后或是因为专家自恃身份嫌弃研究所条件太差,或是因为时机不好,最后都没能成行。 既然说到了书,周师傅当然要问个清楚。梁悠赶紧拿出了除了针管外其他的收获,就是这次从首都带回来的几本书了。 这第一本是关于古代绘画的美术图书,里面有一部分记载的是古代的矿物颜料,其中有对各个年代壁画常用矿物颜料的组成的介绍。 要知道同样是红色颜料,研制的原料有可能是朱砂,也可能是铅丹。白色就更不用说了,足足有十几种不同的矿物都能作为白色的矿物颜料。 书中记载和实际不说是百分百符合的,可至少能给他们一个大致的方向,以后分辨起颜料原料来方便不少。 这个本是梁悠在书店里买到的,全新未拆。而除此之外的另外两本,则是她跟向瑾在几个旧书市场逛了一天,腿都要逛断了淘回来的了。 一本是十分老旧的外文图集,是一位百年前的外国探险家来到华国探险,用相机记录下他所见到的一切,里面就有还未受到损坏和战火侵袭的敦煌石窟。 这本图集倒是对他们的修复工作没有什么实际的参考,只是格外让人感慨。 梁悠曾经听说,当年在国外学习美术的季所长之所以会毅然回国投入到壁画修复保护工作当中,也是因为在国外看到了关于敦煌壁画的摄影展览,发现在自己的国家竟然还有这样一处令人着迷的艺术宝库,为此放弃了原本的理想。 而在几十年后,梁悠和向瑾这一代年轻人,同样是在艺术展中,被敦煌的神秘和季所长的精神打动,志愿来到这个可以称得上偏僻的地方。图集里除了石窟还有其他几处古迹,都呈现着百年前的模样。 而梁悠带来的最后一本书,同样是一本外文书。只不过不是图集,而是一间教堂壁画的修复研究报告,报告的扉页上盖着国外某家图书馆的印章,也不知道是被谁用何种方法带回来的,最后竟然出现在华国首都旧书市场的一个小地摊上。 这本报告详细的记录了该教堂的自然概况、壁画破损原因及修复材料与工艺等内容。即便教堂壁画所处环境和破损原因与他们所在的石窟壁画大不相同,可依然有不少值得借鉴的地方。 周师傅虽然看不懂外文,但图片还是能够理解。珍视的捧着书翻了几页,果然有用针管注射粘合剂的照片。 除此之外,书里甚至有关于不同修复材料按照不同的配比修复不同质地的壁画效果的记载,实用性极高。只是梁悠自己也只能读懂个大概,其他的只能慢慢研究。 周师傅也知道遵循科学套路比自己慢慢摸索要效率的多,这次有了这本报告,干脆带着梁悠直接找到了季所长办公室,要求季所长派人来帮他们完成翻译工作。 季所长听完他们两人说的,也明白这本报告对于壁画修复工作能起到不少作用。这么大一厚本让梁悠一个人翻译也不现实,况且梁悠做翻译了,窟里就又剩下了周师傅一个人,修复工作就要耽误了,但所里又抽不出其他人手。 梁悠看季所长紧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所长,您看咱们向学校求助怎么样?” “向学校求助?”季所长一愣,然后马上明白了梁悠的意思。 “没错,”梁悠继续说道:“向大学求助,不管是历史系的还是英文系的,如果能组织起来一批学生,这本报告用不了几天就能翻译完的。” “你说的没错。”季所长点点头。很多大学生嫌苦不愿意过来,同样也可以帮一些忙。如果可以找到学校相互配合,对研究所来说可以缓解职工们的高工作量,对学校和学生来说也是个难得的实习机会。 这倒不是什么一般人想不到的办法,只是现在各个系统之间没有那么高的协作性。再加上现在别说网络了,研究所周围连送信的都没有,所内职工的信都是交给旁边边防连的战士,等到战士们将家书送到市里的邮局时一起带过去的。所以其实这个办法,能帮到的事情也不多。不过对于眼前的翻译工作,却着实是个好提议。 季所长想了想,带着梁悠去边防连里借了电话,几个电话打完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季所长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敦煌,为人无私端正,在华国的学者中间很有声望。这次他也没耐心走什么官方渠道,直接通过几个朋友联系到了附近一所大学的负责人,将事情说了一遍。 对方一听不过是翻译本报告也不是大事,极为痛快的就答应了。 季所长琢磨着把东西寄过去,还不如让梁悠跑一趟直接把报告送过去。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且有梁悠怎么也是个专业人士,对翻译工作也能起到一定的帮助。 季所长把自己的考虑跟梁悠说了一遍,梁悠听后当然没有意见。只要人手足够翻译一本报告不过是几天的事情,算上来回路程,用的时间也比自己一个人做快多了。 季所长将学校的地址写给梁悠,看着她不大放心的问道:“你知道怎么去吗?” “当然不知道了。”梁悠摇头,她有没出去过,对路程什么的没有概念。 “你坐过长途汽车没有?”季所长又问。 梁悠接着摇头。 季所长有些犹豫,琢磨着要不换个人去。梁悠却觉得不是问题,自信满满的拍着胸口。“您放心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季所长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梁悠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乐观,还有一种什么事都不算事的豁达。虽然从小就被保护的很好,可却有着不轻易屈服的韧劲。 既然她来到了研究所,那和其他所有职工都是一样的,早晚要锻炼出来。于是季所长点点头,同意了梁悠的想法。 季所长联系到的大学并不算远,到了敦煌市区坐长途车五六个小时就到了。可是要想出眼前的沙漠,除了用腿走就只能向连队借车。 趁着正好还在连队,季所长又带着梁悠直接找到了连队的教导员。 就在上次梁悠离开前找到岳青松的那间办公室里。季所长在跟教导员说着借车的事情,梁悠站在岳青松的办公桌旁,看到那块之前被她当做礼物送出的石头,被人放置在用报纸叠成的小盒子里,底下铺着层沙子,怪有意思的。 看到那边两人已经说好了借车的事情,梁悠用手指戳了戳石头,问道:“教导员,岳连长是带队执行任务去了吗?” “没错,梁老师您找他有事?” “没有没有,”梁悠急忙摆手,“我就是随口问问。” 回到研究所后,季所长又把怎么坐车才能到学校耐心的给梁悠讲了一遍。 梁悠听完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问题,吃过晚饭早早的休息,为了第二天起个大早早些出发,这样当天就可以达到学校。 可怜梁悠这才刚下火车,匆忙睡了一觉就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又上了吉普。等到了市区换上了长途车,就再也控制不住睡意,半侧着身子靠着车厢,怀里抱着背包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梁悠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怀里的背包,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握着背包带子的一只手。梁悠想都没想,毫不犹豫的就拍了下去,还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质问:“你要干嘛?!” 对方似是被她的气势震慑,手僵在原处没有收回。梁悠扭过头去,眼睛瞪得老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有气势些。 对方一副无奈又好笑的模样,“看看你的包。” 梁悠再仔细一看,背包上面被人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身边的人拉着她背包带的位置,更像是一种保护。 再看坐在她前座的男人,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刀,面色狰狞的看着他们两个。 梁悠觉得自己果然是睡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和力气,拎着包使劲挥了过去,里面装着的那本又厚又重的报告册,直接把前面的人拍傻了。 身边的男生发出了一声惊叹,反手帮她扭住了坏人的另一名同伙。 司机听到了梁悠的控诉,开着车直奔派出所就去了。 车里除了司机只有六个乘客。前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妻,梁悠自己坐在了倒数第二排睡得正香,被两名上车的小偷选座了目标。而被她当成坏人拍了一巴掌的,是上车后发现这边情况不对,见义勇为的好心人。 第16章陶然 派出所门口,录完口供的两个人并肩而立,梁悠尴尬的看了对方一眼,露出一个满怀歉意的笑容。 刚才在询问室,警察听完两人的训话批评了梁悠过于莽撞的行为,还问她包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就算是多贵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 梁悠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从包里掏出报告,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老旧的木桌几个桌腿吱吱啦啦的晃了两下。 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梁悠拿出来的东西,之后几位警官的眼神中的不赞同愈发的明显。 “还挺厚的啊。”一位警官幽默的打趣道:“怪不得那小子一直捂着脑袋说头疼要去医院呢。” “不是吧,”梁悠掂了掂自己的报告,瞥到了身旁努力憋笑的人,嘟囔道:“他不会被我打得脑震荡了吧?我需不需要赔医药费……” “行了,医药费什么的你就不用考虑了。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点,在长途车上最好不要睡觉。” “我知道了。”梁悠点点头。乖巧的样子让劝她的警官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么文静的小姑娘怎么会那么冲动。 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梁悠摸了摸肚子,看着自称叫做陶然的男生,嘿嘿傻笑了几声。 “那个,对不起啊。”梁悠指了指他的手背抱歉的说道。 陶然一笑,没如梁悠想的那样大方接受道歉,而是将手举到了梁悠面前。 “很疼。” 梁悠看着他早就看不出一点痕迹的手背,挠了挠头。抬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扇着风。 “真的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陶然似是没想到她的反应,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大笑。 梁悠举着手僵在原地,不解的看着身边笑的都直不起腰的人。想了想,又道:“要不我请你吃饭赔罪?” “吃饭?”陶然眉毛一挑,“好啊。” 梁悠向周围看了一圈,她倒是也想请陶然去什么大饭店顺路自己也改善下伙食。可惜条件不允许,最后选定了附近的一家小面馆。 “刚才真的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话,我的报告就要被偷了。”梁悠诚心诚意的说道。虽然那两个小贼拿走了她的报告也是大概率直接扔在路边,可扔了还要到处找不是。 陶然指了指梁悠刚被简单粗暴补好的背包。“你就只关心你的报告,不怕钱被偷了什么的?” “钱什么的还好吧,”梁悠摸了摸下巴,“反正我坐长途车能直接到目的地。如果钱被偷了就找人借返程的钱,再还就是了。可是这本报告可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它可不能丢。” 陶然看了她一眼,把报告拉到眼前翻了几页。 “壁画修复……你是敦煌研究所出来的?” “嗯。”梁悠老实点头,这也不是什么难猜到的事情。 “去a大做什么?”陶然又问。 刚才问话时问起了梁悠出来的目的,梁悠说自己是要去a大的。 “你问这些干嘛?”梁悠戒备的看着他,心中升起迟来的警惕感。 她前世可是法制节目的忠实观众,对各种犯罪套路见识多了。刚才差点在两个小贼面前阴沟翻船,现在警惕性上来了,可没那么好忽悠。陶然虽然刚才帮了她,但总归是个陌生人,她不能全然信任。 “随便问问而已。”陶然看着她跟只小猫一样,明明没什么杀伤力还要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 梁悠却没因为他不在意的解释而放松警惕。她道歉了也道谢了,一会儿出了这个门两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陌生人了。 陶然似乎对梁悠的工作很感兴趣,吃饭时一直问起她在研究所的工作。梁悠把每个问题都想两遍在回答,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透露了自己个人信息之类的。 陶然看她的样子反而问的更起劲了,就要看她那副苦恼又纠结的样子。 “我出去打个电话,帮我看一下包。”陶然指了指自己放在桌上的背包,就站了起来,也不理身后梁悠的呼喊。 “真是,这也太也没有危机意识了。”危机意识过度的梁悠嘟囔着,翻开了自己的报告,伴着面馆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安静的等待着。 “打电话要那么久吗?” 十几分钟过去了,陶然还没有回来。梁悠向窗外看了半天,心里越发的嘀咕,甚至都琢磨着陶然是不是扔下个空包,让自己待在这里搞了个恶作剧。 又耐心等了五分钟,梁悠实在坐不下去了,再不出发的话她今天天黑前怕是到了不a大了。 正盘算着要不要跟老板娘留个话把陶然的包送到派出所保管,就看到对方推开门总算是回来了。 梁悠松了口气,站起身看向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