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师这话说得没错。”旁边开车的师傅插话道:“现在艺术展因为人太多了每天都要限制人数,想要参观一大早就要去排队。” “这么多人吗?”周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梁悠也是第一次听说,自从她到这边来了之后展览的事情都由向瑾负责了,听到去的人多,她也很开心。 “当然人多了,敦煌石窟,那是在世界上都有名的。”司机笑笑答道。 “世界上都有名……”年轻的师弟第一次走出家乡的那片沙漠,想象不出世界到底是有多大。 “是啊,世界上都有名的。”梁悠点点头,“以前有多少人为了亲眼去看看石窟里的壁画,冒着风险一个人走进沙漠里面。” “冒着风险一个人走进沙漠……”师弟挠挠头,“沙漠里也不危险吧,我们村子不就在旁边么。” 梁悠轻笑着摇摇头,“你们村子是什么时候才建起来的啊。” “倒也是。”师弟想了想,憨笑着点点头。 面包车将六个人送到了半山腰上,梁悠向司机师傅道了声谢,带着五个师弟往扎帐篷的地方走去。 现在虽然已经是七月了,可树林里晚上气温还比较低。梁悠之前在家里准备好了被子,这次让他们都一起带过来了。 “师姐的奶奶真温柔,比我奶奶好多了。”一个师弟有些羡慕的说道:“我奶奶总骂我,师姐的奶奶一看就不会骂人。” 梁悠哭笑不得看着他,十六七岁,搁在现在还是上学的年纪。偶尔蹦出几句孩子气的话,总让梁悠觉得自己跟他们已经有了代沟。 “对啊对啊,”旁边一个也跟着附和,“我奶奶还打人咧,还是师姐的奶奶好。” “对了,师姐,今天怎么没看到你父母?”一位师弟开口问道。旁边张冲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他没能领会反而捂着侧腰抱怨道:“张哥你突然打我做什么?” 张冲气他没眼色,可梁悠就在旁边又不好直接明说,只能瞪了他一眼。 梁悠笑了笑,不怎么在意的说道:“我父母都去世了,所以不在家里。” 刚被瞪得有些委屈的师弟这下也不委屈了,揉着被张冲怼到的地方懊恼不已,后悔的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怎么这么没眼色挑不该说的说了。 “师姐,对不起啊。” “没什么啊,”梁悠笑笑,“你不知道么,没关系的。” 虽然梁悠嘴里这么说没关系,可是师弟们总觉得是说错话了,一边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一边想办法逗她开心。 梁悠看着他们干巴巴讲笑话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很给面子的笑了笑,让一直担心的几个人松了口气。 不止是张冲他们几个松了口气,他们这一来也让梁悠轻松了不少。张冲他们在研究所也都待了不少日子了,理论和实践都有些基础不是生手。这次清理虞将军墓中的壁画的工作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锻炼。 除此之外,上次小杜的事情后梁悠能够察觉到其他几名小同志似乎都比较怕她。虽然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可其他人似乎觉得她太过严苛了,对她都带着几分疏离。 梁悠看到其他人做错了想要提醒两句,就会发现对方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生怕她要做些什么似的。 时间久了,梁悠也懒得解释,反正她看到问题还会照常指出来。大家一起做事,工作上没有错也就罢了,她释放过善意别人不愿意接受,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再多说什么。 这回张冲他们来了,不仅能提高工作速度,工作时的气氛不会再让梁悠觉得憋闷了。 梁悠带着张冲他们到营地的时候,看到莫光华正带着其他人坐在帐篷边上说说笑笑的,很是惬意。这个时间还在工作时间,可他们却没有一点工作的样子。 梁悠挑了挑眉头,现在是连工作都不想好好工作了吗?那她可不能允许。 先看到梁悠的正是莫光华。本来坐在地上的他一下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紧张的看着梁悠。其他人看到他的反应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都消失了。 墓下的工作辛苦,清理壁画又很枯燥,这些都是梁悠自己也体会到的。如果他们光明正大的提出来太累了想要多休息一天,梁悠不会不允许的。可是像现在这样,在工作时间偷懒,又要做出一副很怕她的样子,恕她实在无法理解。 其实她也知道这些年轻人都不坏,无非就是年纪小定不下心,工作时爱偷个懒,态度不大端正罢了。而且或许和家庭条件也有关系,张冲几个虽然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可是都很看中现在的这份工作,生怕做不好丢了工作,反之莫光华他们则多少有些无所谓的态度。 梁悠看着眼前低着头垂着手站着的一排人,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却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开始她还觉得这帮小年轻挺好,看来只不过是在她面前装装样子,还是她太天真了。 横竖今天她去接张冲他们了自己也没下墓,其他人偷懒也就偷懒了。只不过今天这事儿翻过去了,以后如果再犯她就不会留情面了。 梁悠绝口不提他们偷懒的事情,指着张冲他们开始给两边的人做起了介绍。 莫光华他们偷偷打量着梁悠的神色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有小杜的事情在前,谁也不敢说她是个好糊弄的。 梁悠不表态,他们心里反而更加打鼓,第二天工作一个赛一个的认真努力,生怕她翻旧账。 梁悠可不管这些,她对眼前的状态很满意,只要他们用心工作也就够了。 因为张冲他们的加入,清理壁画的人手已经足够。梁悠放下了棉签拿起了最小号的针筒,开始对壁画空鼓开裂的地方进行简单的填充修复,确保揭取时壁画不会出现问题。 这项工作本来梁悠在研究所时已经做熟练了,万万没想到这次却出现了问题。 会出问题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梁悠在配置黏合剂时用的是和在研究所时一样的比例。可是沙漠里气候干燥,墓下空气潮湿,同样配置的黏合剂在墓下使用时无法吸收,根本起不到黏合的效果。 梁悠手忙脚乱的处理着流出来的黏合剂,她在研究所第一次实际操作时都没有这么慌乱。 张冲他们凑过来关心的问她怎么回事,莫光华等人却冷眼看着,那种眼神梁悠能读懂,是对她能力的不信任和不服气。 梁悠有些无奈,是她太大意了,竟然忘记了结合现实条件,就直接把之前的照搬过来,这样可不行。在心里牢牢的记下这一笔,提醒自己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后一定要多加考虑,决不能再犯相似的错误。 梁悠在外面找了块砖头带到墓里,调整了黏合剂的比例在上面试验了好几种,可惜效果都不太好。不是会影响黏性,就是不好凝固。 这么一来梁悠一下子也没了办法,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壁画。如果黏合剂比例不方便改的话,她改一改周边的条件,是不是效果能更好呢? 第92章 梁悠想到最简单方便的办法,就是烘干。这要是在以后,能用来烘干的设备和电器倒是挺多的,可放在现在却让她犯了愁。 用火烤的方法是首先被排除的,一不小心会引燃不说,还会污染壁画。也这是为什么明明煤油灯比汽油灯更安全普及,可修壁画需要光时点的都是汽油灯,就是因为煤油灯飘出来的烟会把壁画熏黑。 可怜梁悠两辈子都是学文科的,平时也没什么生活经验。现在让她说能用来烘干散发着热量的东西,她能想到的竟然只有手电筒和电熨斗…… 手电筒的那点热量肯定是不行的,电熨斗更别说了,能轻轻松松将壁画熨平还不伤壁画的东西只存在于梁悠的想象中,往后至少五十年她能保证不会出现,因为她就是从五十年后来的。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墓下并没有电。 现在这个时候,首都的市区和所有郊县村镇已经全面通电,但是不包括他们现在待的山里。梁悠他们现在处在的山里离着村子还要走半个小时,所以并没有通电。 好难啊……梁悠抓抓头发,打算回去问问有没有人能做可以烘干的设备,用电池的那种。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情,就是用不上所以没人做过罢了。 应该是这么样吧……对原理什么都一知半解的梁悠不确定的想到。 眼下黏合剂用不了,梁悠的修复工作只能告一段落。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旁边莫光华几个互相交换着眼神,眼角唇边都带着嘲意。 本来嘛,梁悠这样也算是个空降来的,其他人就难免带着些怀疑。后来听说她是a大毕业的还是周师傅的徒弟,心里对她的评价倒是加上了几分。 开始聊天的时候梁悠也没什么心眼,别人问她就答了,其他人一听她毕业才一年,工作时间比自己还短,心里就开始不服气了。再加上后来钱静去过梁悠家说她住在大院,其他人就开始议论梁悠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空有个花架子,靠关系进来的。 除了莫光华以外,几个人中工作时间最长的是个叫赵通的,工作已经有三年了,梁悠来之前相关工作都是他和莫光华负责的。单位起初说会从敦煌研究所借人过来时他也挺期待的,希望能来个有经验的师傅带带他们指导工作。结果没想到来的人这么年轻,工作经验连自己都比不上。再加上这几天其他人都在说梁悠不如他,听得赵通本人也是越来越不服。 要说莫光华只是嘴上抱怨,那赵通心里都已经生出其他想法了。 梁悠完全不知道这些,她收拾完东西打算先看看壁画,之后揭取的时候好确定合适的切割位置。 站起身后梁悠看了身边一眼,正好看到走神的赵通半天用棉签擦拭着同一个位置。 “小心。”梁悠抓着他的手腕提醒道:“没药水了,再擦壁画要掉了。” “啊,哦哦哦,我知道了。”赵通嘴里答应着,心中却十分不屑,觉得梁悠在故意找茬。 梁悠看他的反应就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人心里一旦有了偏见,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改变的。 之前梁悠在电话中跟文物局的师傅们沟通过壁画揭取迁移的事情,讨论的结果是将壁画切割成五平方米左右的大小,既便于铲取又方便起吊运输。 梁悠拿了一把尺子过来先量出最适合的长度,然后以此为中心在两边寻找图案少适合切割的位置。 对于篇幅较长内容连续的壁画,就要看梁悠的选择要如何的取舍。虽然想一想到自己要在如此珍贵的文物上动刀子就有些心颤,但是壁画切割的太大不止在铲取过程中容易出错,起吊和运输的问题也不好解决。 梁悠拿着本子记录下选取的切割点的长度数据,用来订做大小合适的木龙骨框架,为的是在吊车起吊和运输的过程中保护壁画不被磕碰。 看着只是将壁画拆开切块,可是为了考虑壁画的完整性,每一块的切割处都要仔细的选择。 梁悠开始是一块一块的量,结果遇到空白处在中间的,又要把前面量出来的几个数据都推翻了,重新规划切割,为的就是可以把切割线选在空白的地方。 后来梁悠吸取教训,先找到空白的地方量出两个空白处的距离,再做规划。这样就方便多了,也避免返工。 果然还是要在实践中积累经验的。梁悠觉得这一次的经历对她来说算得上是重要的历练,让她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虽然对壁画进行初步修复加固的计划泡汤了,但是划定切割线这件工作同样不简单,梁悠忙了一个上午就完成了一半都不到。好在现在有了经验效率越来越快了,下午的时候应该能把剩下的都做完。 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自动分成了两部分。梁悠不管这些,先盛了饭拎着马扎找了个空气新鲜风景好的地方。张冲他们都围在她周围,莫光华等人则是离得远远的,任谁过来大老远的都能看出问题来。 “今天怎么样,工作累不累?”梁悠关心的问道。 张冲他们都摇摇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跟梁悠说着自己有多兴奋。他们在研究所的时候做的做多的就是打扫石窟里像是永远都扫不完的沙子,这次来做清理壁画的工作已经足够让他们激动了。 “要细心一点,文物修复容不得半点马虎,一点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梁悠叮嘱。 “知道了,师姐。”张冲几个回答的大声,惹得那边的人也看过来,互相交换着眼神撇撇嘴。 梁悠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阵欣慰。她明明也挺年轻的,竟然有一种看到孩子长大成人的感慨。 下午到了下班时间梁悠就让其他人先走了,她一个人打算测量完了把所有数据都记录下来后再离开。 莫光华他们一听下班头都不会的就走了,张冲几个说要帮她一起。只是这件事也不是人多就能快点的,所以梁悠拒绝后自己留下来把没做完的都完成后才回的家。 好在夏天天黑的晚,梁悠回家时太阳还没落山,要不然一个人在没有路灯的山路上骑自行车,想想都觉得很危险。 方清看到孙女回来后催她先去洗澡换个衣服,然后再吃饭。这些天梁悠的工作地点都在墓下,虽然穿着工服可是身上头上还是难免沾到泥土,所以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了。 晚饭时,梁端关心的问起了孙女的工作。梁悠在家里向来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都好,还找了几件趣事说给爷爷奶奶听。 “对了爷爷,您认不认识做手工很厉害的人?”梁悠问道。 “什么手工?”梁端反问。 “也不是手工,”梁悠挠挠头,一时不知道怎么能形容的更准确,“就是能自己组装手电筒,或者是小电器之类的人。” “手电筒小电器?”梁端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悠简单的给爷爷解释了一番:“墓下空气潮湿,黏合剂干不了。我想做个简单的小电器,能把黏合剂烘干的那种。” “听起来倒是不难。”梁端点点头,开始在脑海中寻找自己认识的人里有没有符合孙女提出的条件的。“你吴叔叔的儿子学的专业好像和这个有点关系。这样吧,你把要求写在纸上回来给你大伯,让你大伯帮你去问问。” “好的,谢谢爷爷。” “谢什么啊。”梁端摸摸她的头。想起自己在她十二岁时带她去看了敦煌的艺术展。当时梁悠回来后就说要学历史、要去敦煌,他说着好好好,心里却始终以为是小孩子的戏言。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梁悠自己将当年说过的话一句句的变成了现实。 梁端有些感慨,孩子们都长大成为了很好的人,这就够了。 写要求听着挺容易,梁悠却是为写要求这件事犯了难。饭后拿着笔坐在写字台前半个小时,就写出了:用来烘干、不插电、不冒烟、也不能太热。 专业词汇她写不出来,更具体的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不过好在这个东西确实不难做,对方收到后很快就给了回复,说可以帮梁悠做一个简单的烘干的装置。因为用电池的温度不能太高,体积也会大一些,不知道行不行。 梁悠忙不迭的答应了,当然行了,怎么不行。能有的用就不错了,她肯定不会挑三拣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