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没有买过贝尔夫里特制作的人偶,但却对他制作的「床」赞不绝口,总是会带着自己手边的人偶,委托贝尔夫里特制作专用的「床」。
这种时候,假如人偶的完成度越高,贝尔夫里特就会把价钱算得更便宜。
所以如果是自己的人偶的话……说不定他会愿意算得便宜一点,让茱丽能以手头上的钱买下。
然而,这个如意算盘也以失败告终。
不,计划本身可以说是正确的。
毕竟,在看到茱丽带来的人偶当下,贝尔夫里特突然欣喜若狂。
他一边发出怪声同时冲向店里,然后带着满满一大袋的金币回来,强迫茱丽把人偶让给自己。
「来,让我来制作那孩子的床吧。用来放在我身边度过一辈子,既温暖又柔软的床!制作床的我,才适合当那孩子的支配者。让她睡吧,让她睡吧,让那位美女,睡在独一无二的褥子!来吧!来吧!来吧!」
贝尔夫里特睁大双眼,边流着口水边逼近茱丽。
这样的举动不免让茱丽感到恐惧。
于是茱丽在情急之下撞开他,然后试图逃出店里。
贝尔夫里特理所当然地追了上去。这让茱丽全身都感到畏惧,赶紧逃走。
途中虽然撞到架子让商品散落一地,但茱丽看也不看一眼就当场离去。
贝尔夫里特也是看也不看就追了上去。
一边喊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一边追过来的中年男性。着实令茱丽感到害怕。
后来虽然勉强甩开他回到房间,但茱丽却喘着大气,有段时间都因恐惧而全身颤抖。
她甚至觉得贝尔夫里特说不定很快就会踹破大门冲进来。
但是,到头来那天并没有演变成这种情况,札诺巴回来后,茱丽也总算冷静了下来。
总之,这样就再也去不了那间店了。该怎么办才好?
当天晚上,茱丽想了很多,最后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从前鲁迪乌斯曾说过的话。
「没有的话,只要做就好了。」
茱丽想不起来那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说的话。
但是,一开始会买下茱丽当奴隶的理由,应该和那个状况相当接近。
而现在的茱丽会土魔术,她能用土魔术制作素材,用来削切及调整的道具也都在身边。
茱丽从隔天开始,便运用道具和魔术着手制作箱子。
以土魔术制作出大致上的形状,再运用魔术和道具进行削切。
就算对象不是人偶而是箱子,但茱丽已经反复做过好几千万次这种作业,要运用起来丝毫不成问题。
只是一旦要完成的东西不同,不管步骤还是所需的技术果然也会有所差异。
就算经过了几天的时间,箱子也始终还没有顺利完成。
目前的完成度只到七成左右。
但反过来说,只花几天就能把第一次制作的东西完成七成,进度可以说是非常快速。
茱丽一边制作箱子,同时忆起了某件事。
那是她年幼时的记忆。那间小房子,以及被昏暗的烛光照亮的父亲和母亲的身影。
老实说,茱丽对父母亲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他们总是会因为钱的事情而怒吼,也经常会摆出悲伤的表情。
但是,他们很努力。
每天晚上都只点着一根蜡烛,马不停蹄地制作着什么。连白天豪爽地大声说话的父亲,到了晚上也会静静地编织类似链子的物品。
而深深留在记忆里的,是母亲雕刻的木雕饰品。
她曾以快速的手法削切出美丽的百合花。
茱丽并不记得那个百合花的木雕饰品装在什么东西上面。
但是,唯独那朵花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就像是要模仿那段记忆一般,茱丽在箱子上雕刻了百合花。
茱丽看到逐渐接近完成的箱子,每天都感到开心。
札诺巴应该会很开心吧。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感到开心呢?会像平常那样开心地大叫吗?或者说,会把嘴巴开成半月状,静静地感到开心呢?
光是想到这些,就让茱丽的内心雀跃不已。
再说一次,茱丽很感谢这一切。
感谢着札诺巴和鲁迪乌斯。
现在的生活──
让她感到很满足。
想要永远持续下去。
她是这么希望的。
「茱丽啊,你不想再当我等的奴隶了吗?」
正因如此,这句话才会深深地刺伤了茱丽的心。
她发现札诺巴把贝尔夫里特带来时,已经涌起不好的预感。
贝尔夫里特是与札诺巴有密切来往的工匠。
可是茱丽却把他撞开,当场逃走。况且连展示架也倒塌了,说不定商品已经有几件受到损伤。仔细想想这种举动非常失礼。
一开始,她以为札诺巴会因为这件事动怒。
虽然至今都没有被怒吼,但倒是有几次让札诺巴发脾气。假如是茱丽不对,就会被特别严厉地凶一顿。为了让茱丽理解什么是错的,让她思考下次再发生同样的状况该如何应对,有时也会做出惩罚。
茱丽要是挨骂,就会拼命地试图矫正错误的地方。
实际上,只要拼命学习就可以矫正大部分错误的地方,所以札诺巴和鲁迪乌斯也原谅了茱丽。
为什么她会那么拼命呢?
那种事显而易见。因为她已经决定好了。
「……」
茱丽心想。
贝尔夫里特的那件事,让札诺巴完全动怒了。
万一摆放在上面的各种美丽商品出现瑕疵,札诺巴肯定会勃然大怒。
因为是贵族会以高价买下的商品,应该也会出现巨大的损失。
而这无疑是卖掉茱丽也无法填补的损失。
那件事比茱丽想像中更加严重,事情甚至传到鲁迪乌斯耳里,如今事态更进一步发展到要解雇茱丽……她是这样认为的。
或许,要是只有札诺巴一个人。
或许,要是没有和贝尔夫里特发生的那件事。
或许,只要鲁迪乌斯不在场的话。
这样一来,说不定茱丽也会冷静下来思考,否定札诺巴刚才那句话。
但是,没办法。
现在茱丽的眼前逐渐变得一片空白,以不断打转的脑袋试图思考回答。
该怎么办?
自己必须做什么才好?
在不断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是贝尔夫里特在店里面表现的态度,以及他提到的价位。
茱丽就像要抓紧一抹希望似的冲回了房间。
她的视线变得狭窄,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手也在颤抖,但总算是把藏在床底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具人偶。
是由茱丽制作出来的杰作。让贝尔夫里特垂涎三尺的人偶。
茱丽紧紧握住人偶,跑回了札诺巴等人身边。
然后她穿过札诺巴旁边,直接在贝尔夫里特面前下跪。
「这个献给您。所以……所以请您原谅我!」
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与鼻水。
首先必须化解他的怒气,茱丽这么认为后展开了行动。
「……」
对这个行动感到惊讶的,正是鲁迪乌斯和札诺巴。
就算是鲁迪乌斯,也没有料到茱丽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不想当奴隶这件事,或许对茱丽来说很难以启齿,那么应该要有耐心地花时间展开对话,喂喂,札诺巴,你也太直截了当了吧……鲁迪乌斯是这样想的。
结果茱丽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当然会不免感到困惑。
话虽如此,也有个人不觉得困感。
是贝尔夫里特。
原本打算等到札诺巴等人讨论完之后再试图交涉的他,看到眼前突然送上门的人偶,自然是高兴地举双手赞成。
「嗯?喔喔!我可以收下吗!那就不客气了!」
他顺势把举起来的双手伸向人偶……
「慢着。」
却被旁边伸出来的手给抓住。
「这是怎么回事?」
是鲁迪乌斯。
他的表情已经不再有困惑和惊讶,取而代之的是警戒与愤怒。
「为什么茱丽会一边哭一边乞求你的原谅?」
「这……这个嘛……这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只要能免费拿到你想要的人偶就满足了是吗?这剧本还安排得真好啊,喂。」
「呃,这样看起来的确……对我而言……那个,鲁迪乌斯大人?力气有点……那个,很痛啊……」
以札里夫护手强化后的鲁迪乌斯有着惊人的臂力,贝尔夫里特的手顿时动弹不得。
再加上力道慢慢加强,让贝尔夫里特的额头开始流下冷汗。
「就算你是札诺巴属意的工匠,也不代表你有理由从这样惹人怜爱的少女手中骗走人偶啊,喂。」
「所以说,我对这点也毫无……那个,札诺巴大人,请你也帮我说说话。」
此时,两个人望向札诺巴。
札诺巴从刚才开始就静止不动。
他的视线固定在茱丽拿在手上的人偶,停止不动。一动也不动。
不确定这时鲁迪乌斯是否在心里玩着「札诺巴……?他……他死了!」这个哏。
但是,他肯定没死。
因为札诺巴正慢慢地,简直就像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一般的速度,慢慢在移动。
他朝茱丽走去。
「……」
鲁迪乌斯和贝尔夫里特对于他那迟缓的动作哑口无言,只是屏气凝神地在旁观望他的行动。
因为札诺巴的表情可以说是煞气逼人。
讲明白一点就是可怕。
茱丽也察觉到札诺巴的变化。
所以她看着札诺巴,然后小声地说道:
「……对不起。」
话声刚落,札诺巴就动了。
他迅速地跪在茱丽眼前。
然后,把手伸向她的手……不对,正确来说是伸向她手上拿的人偶,在几乎要碰到的位置停下。
「master……」
「太出色了……」
札诺巴喃喃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他要讲的话并没有这样结束。
札诺巴的感想简直就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实在是……实在是太出色了,这是……这是……喔喔……用言语实在无法表达!从头顶到脚底,都如此地美丽……要指出哪里美丽实在太难了,站姿、指尖,以及衣服的皱褶……!每个部位都是不同的次元,而且还有整体感!喔喔喔!」
札诺巴发出感动的声音,凝望着茱丽的人偶。
想必他巴不得立刻拿在手上,从四面八方仔细端详。
但是,他的手却停在几乎要碰到的位置,不断地颤抖,游移在半空之中。
明明想碰却不能碰。
札诺巴的动作简直就像是畏惧触碰某种神圣的物体,同时挤出了内心话。
「明明是如此地美丽,但是茱丽啊……!为什么!」
「咦?」
「为什么你不肯让本王子看,而是打算交给贝尔夫里特那种人!本王子到底做了什么!从以前到现在的所有作品,你不是都愿意给本王子看吗!」
札诺巴哭了。
他禁不住泪如泉涌。
那究竟是因为无法得到人偶的哀叹之泪?
或者是对茱丽背叛自己而感到悲伤的眼泪?
虽然鲁迪乌斯心里很失礼地想着「应该有六成是前者吧?」,但暂时先放在一边。
「你果然是为了摆脱奴隶身分,所以才会筹备资金吗?那么,为什么不先告诉本王子?如果是这具人偶,本王子出三百枚金币!……不,虽然无法马上备妥,但一定会准备给你!本王子会把钱备妥!绝对会!你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吧!」
「呃,那个,master,那个……」
「还是说,你以为本王子会滥用权力夺走这具人偶吗?有道理,仔细想想,本王子至今对你做的人偶并没有支付应当的价格。因为是奴隶,因为你还不成熟,总是用这种理由搪塞过去,明明你最近的作品,已经到达足以支付金钱买下的完成度!」
札诺巴一边叹息,同时抱着自己的头仰望天空。
「喔喔,抱歉,抱歉啊茱丽!本王子向你赔罪,要我低头多少次都不成问题。即使无法准备和贝尔夫里特相同的金额,相对的,本王子会以主人的身分完成你的愿望!因此请你务必,务必把那具人偶卖给本王子……」
这种逼迫的方式,和贝尔夫里特有共同之处。
但是,茱丽却不觉得恐惧。
因为茱丽知道札诺巴不是在担心人偶,而是担心自己。
她也知道札诺巴绝对不是在生气。
她也知道札诺巴没有打算放逐自己。
理解到这些的同时,茱丽的内心深处涌起了一份情感。
而那份情感将原本在茱丽眼里打转的泪水推挤出去。让茱丽的脸颊,流下了和刚才稍稍有些不同的,温暖的眼泪。
所以茱丽这样说了。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札诺巴要求的理由。
「是,我明白了。master。」
茱丽一边说着,一边擤着鼻子,笑了出来。
「喔喔,谢谢你,茱丽!」
札诺巴也笑了。
札诺巴和茱丽之间,弥漫着一股有些奇妙,却很温馨的气氛。
不过,在旁边目睹一切的人这样说道:
「是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谁来说明一下啊……」
随着鲁迪乌斯这名男子无奈的一句话,札诺巴和茱丽以愣住的表情看着彼此。
★★★
误会马上就解开了。
听了事情的始末,鲁迪乌斯和札诺巴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茱丽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
贝尔夫里特低头赔罪,然后一边惋惜地看着人偶一边离去。
由于这是会错意而导致的失败,鲁迪乌斯对此宽宏大量,很干脆地原谅了贝尔夫里特,并对用力抓住他手臂一事赔罪,然后也露出苦笑回到自己家。
和他们两个错身而过回到房间的金洁在听了事情的经过后便说:「我们给了她一般奴隶根本不可能会有的高等待遇和教育。她怎么会为了解放自己而私下行动呢。会像这样怀疑,才是对臣下的侮辱。」,斥责了札诺巴。
不过,札诺巴对这番说教几乎没有听进去。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他正忙着观赏从茱丽手上收到的人偶。
他在房间中央摆放台座,再把人偶放在上面,一边在周围来回打转,同时以各种角度观赏人偶。
时而露出被疗愈的表情,时而叹气,时而咧嘴露出微笑。
这是极为美好的时光。
说教什么的根本是对牛弹琴。
至于茱丽,则是在凝望着这样的札诺巴。
她挂上了放心的微笑,脸上染着些许红晕,同时看着札诺巴。
「茱丽啊。」
过了一会儿,札诺巴突然转向茱丽的方向并如此说道:
「这出色的人偶,证明了你的忠心。本王子实在没想到你会习得如此超高的技术。」
「是!不过因为是偶然的产物,应该很难再做出同样水准的东西……」
「说这什么话。这人偶出色的部分,都是因为你钻研的技术而生。一切都如此仔细,一切都如此美丽。确实也有偶然产生的部分,但有一半都要归功于你的力量。」
「……谢谢master。我今后也会继续努力!」
「嗯嗯。还有啊茱丽,本王子刚才的话没有任何虚假。要是你有任何愿望,直说无妨。本王子会尽可能地实现你的心愿。」
「呃……请让我再思考一阵子。」
开心地夸奖人偶的札诺巴。
害羞地接受称赞的茱丽。
「我知道札诺巴大人爱着人偶,但差不多到用餐的时间了。茱丽,你来帮忙准备。」
「啊,是!」
原以为两个人的空间会永远持续下去,但金洁出手喊停。想必是因为被两人疏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吧。
茱丽依言开始帮忙准备餐点。这是一如往常的光景。
札诺巴看着眼前的景象,同时眯起了眼睛。
有茱丽在,有金洁在。
这样简单的生活,和王族应有的奢华生活相去甚远。
但是,就算一整天把玩最喜欢的人偶也不会有人生气,再加上喜欢的人偶制作者就在自己身边,能够定期地观赏到新人偶。
简直就是理想的生活。
(要是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札诺巴在人偶前面涌起了这样的想法。
「嗯?」
此时,札诺巴注意到入口旁边放着一封信。
想必是茱丽在札诺巴出门的期间代为收下的吧。
札诺巴不假思索地拿起信件,然后确认寄件人的名字。
「唔嗯……」
札诺巴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他顺势拆开信封,并确认里面的内容。
是一张高级信纸。他读了写在上面的文章之后,低声说了一句:
「……果然不可能持续啊。」
从他手上滑落的信封上面,描绘着西隆王国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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