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可是,刚才,你说知道……」
「因为我的亲戚从前似乎见过他,所以我听过这个名字……但也就这样而已。我自己从来没见过人神,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这是哪招?
「换句话说,你不是人神的使徒?」
「虽然我不清楚你说的使徒是什么……但确实如此。」我太早下定论了吗!啊啊,可恶!最近根本一直在做白工啊!
「意思是,你不是帕库斯王的敌人?」
「是的。我一~直,都站在帕库斯王与班妮狄克特王妃这边。毕竟愿意称赞我做的料理的,也只有他们两位呢……」
「换句话说,你也不是因为房间里面正在进行某种奇怪的仪式,而为此争取时间?」
「嗯……确实是不适合在小女孩的面前说出口的仪式没错。」
死神这样说着,同时望向洛琪希。洛琪希被说是小女孩,摆出了无法释怀的表情。的确,她的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小孩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啊。所以不战斗也可以吗?
是吗……那就道歉吧。毕竟是我太早下定论。
「那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们也并非帕库斯王的敌人。请容许我为突然袭击你一事郑重道歉。」
「不会,我也没有好好说明清楚,不好意思。」
反而被他低头道歉了。真是礼数周到……
不对等等。搞不好现在的一来一往,其实也在死神的掌握之中。实际上他正在准备即死技巧,现在会像这样交谈是为了争取时间……虽然我想应该是不会有这种事啦……
啊啊,乱七八糟的根本搞不懂。
如果这就是死神的技俩,那我已经完全身陷其中。正在他的掌心跳着热情的探戈。
就在这个时候。
「哎呀?」
死神突然放松了力气。
不过我并没有松懈。不能让这家伙看到破绽。
「似乎结束了。」
是什么结束了?我们的命运吗?
「哎呀,请不用那么提心吊胆。因为我也没有杀死各位的打算。」
「……少说谎了,刚才不是还说了致命伤什么的吗?」
「哈哈,的确……鲁迪乌斯先生,你真是会说笑呢。」
被骸骨取笑了。刚才的回答是有哪里好笑了?
「帕库斯王吩咐我,直到完事之前不准让任何人通过。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那道命令自然也结束了。」
蓝道夫边如此说着,边把剑收回剑鞘。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在椅子上。
「来,各位请进。」
是陷阱吧?很有可能在露出背部的瞬间就被一刀砍成两半。
「如果不想让我看到背后,不如我去其他地方吧?」
「不,没有必要。就相信你吧。」
札诺巴很有男子气概地这样说道,然后把棍棒摆回腰间。
所以,我也卸下战意。
就这样,自然而然开启的这场战斗,也顺其自然地宣告结束。
★★★
王城最顶层,国王寝室。
这里是极尽西隆王国一切奢华的最高级套房。墙壁上挂满壁画,也备有装饰着美丽雕刻的桌子。里面的房间,有张起码有五公尺宽,附有天蓬的巨大床铺。
在凌乱的床单中心,一名蓝发少女正裹着毯子,静静地发出鼾声。
是王妃班妮狄克特。由于衣服散落在周围,可以想见床铺里面的她正全身赤裸。
另外,在房间里面也充满着一股我闻习惯的味道。
是男女交欢时会发出的味道。也是啦,这种事的确不能在小女孩面前提起。
代表直到刚才为止,帕库斯与王妃都在尽情求欢。明明国家面临到紧要关头,他们还真是悠哉啊。
好啦,至于当事人帕库斯,他正站在露台上。
他坐在露台的扶手上注视着外头。仿佛孩童般短小的手脚,硕大的头部。可说是与国王身分毫不相称的丑恶长相。身上衣服只有一条内裤,但经过一番锻炼的他,背后绝对无法以瘦弱来形容。
另外,身上也有诸多伤痕。瘀伤的痕迹、刀伤。这一切仿佛在叙述着他至今为止的人生故事。
「还想说怎么那么吵闹,原来是兄长大人来了啊。」
帕库斯转头时,我瞬间打消了刚才觉得「悠哉」的感想。
他的脸上满是倦容。他的脸上写满了放弃。而且,看起来非常冷静。
蓝道夫说过,「陛下正在让内心平静下来」。想必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吧。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把该出来的东西放出来,借此沉淀心灵。
「陛下,本王子前来救驾。来,请舍弃这座城堡,一同前往卡隆堡垒吧。」
札诺巴走到露台前面,朝帕库斯伸出手。
相对的,帕库斯看到那只手却是嗤之以鼻。
「救驾?卡隆堡垒?在说什么啊你?」
「此时应当要暂时把城堡交给敌军,在其他地方磨砺以须等待机会才是上策。只要有兵力的话,想必要重新夺回王城也是易如反掌。」
「……然后,让这一切再度重演吗?」
帕库斯看着札诺巴。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眼神。
看到那个眼神,就算说这家伙才是死神我也能信服。
「重演……是指?」
札诺巴提出疑问。
帕库斯对此却是哼笑一声。「反正你也不会懂的」,轻声地这样低喃之后,侧眼望向露台外面。
「虽然看起来这样,但本王也是有努力过了。罢免了父王所任命的腐败大臣,并安排其他人。为了备战,也引入了佣兵。治安确实因此变差……但这也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着想。」
帕库斯将背靠在露台的扶手上,用手指着札诺巴。
「会允许兄长大人归国也是因为这样。会对兄长大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也是因为这样。这些都是本王自己绞尽脑汁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老实说,本王虽然打从心底讨厌兄长大人,但也认同你身为神子的力量。」
「本王子明白。陛下的苦心,已充分地传达给本人札诺巴。」
札诺巴努力保持冷静说出了这番话。
然而,这反倒激怒了帕库斯。他握紧拳头,以可憎的眼神瞪视札诺巴。
「到底哪里传达给你了!本王的心情,根本没有传达给任何人!看啊,这个画面!」
帕库斯以夸张的动作指向露台的另一侧。
尽管叛乱军在城堡正下方升起篝火,镇上却没有一丝动静。
城墙外侧,可以感觉到许多人的气息。他们烧着篝火,搭起了类似帐篷的东西。
从这里放眼望去,仿佛首都正遭到大批军队包围。
「明明有那么多的兵力,他们却丝毫没有镇压叛乱军的意思!」
「不是这样的,陛下。那些几乎都并非士兵,只是一般百姓。而且还是一些来历不明的冒险者以及商人一伙。」
「那又怎么样!本王遭到这个国家的一切排斥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变!」
帕库斯把拳头敲在露台的扶手,奋力大喊。
我只能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不能插嘴。必须由札诺巴来开口才行,我心中抱着这样的想法。
「陛下,并不是这样。绝对不是所有人……」
「哪里错了!现在不是也只有你们三个吗?你们明明可以带着大军过来的啊!却只有三个人!那边那两个,甚至还不是来帮助本王,只不过是你自己的护卫罢了吧!」
「那是……」
确实如此。我是反对来帮帕库斯的。说实话,西隆王国和帕库斯会变得怎样都跟我无关。我只是不希望札诺巴死去才跟来的。仅此而已。
「没错!本王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就算本王以为稍微拿出了一点成果,也会立刻事与愿违!白白浪费所有心血!每次都是这样!」
帕库斯大声怒吼的同时,手接着指向洛琪希。
「洛琪希!」
被叫到名字,洛琪希顿时身体僵硬感到不知所措。
「你还记得吗?以前那件事!」
「咦?」
「就是本王第一次学会中级魔术的那时!」
洛琪希惊讶得瞪大双眼。
「本王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学习!训练再训练!好不容易成功使出中级魔术的那时!你对本王摆出了什么反应!」
「不……那个……」
我以眼角余光瞥到洛琪希一脸慌张。
她还记得这件事吗?还是说已经忘记了呢?这点我不得而知。
「你叹气了啊!」
「咦……」
「对着欣喜地展现成果的本王,你竟然只是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
「那声叹气就像是在说:『总算到这种程度了啊』,你知道这个反应,究竟伤得本王有多深吗!」
洛琪希瞪大双眼,抿紧下唇。虽然有点出乎意料,难道她当时真的叹气了?
那个洛琪希?那个每当我有进步就会夸奖我的洛琪希?
「就算是这样!本王还是喜欢着你啊!在西隆之中,至少你还是愿意认同本王的人啊!所以后来,本王也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而不断努力!但还是不行!你总是心不在焉,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里!还和不知名的男人以书信联络!这样有什么意义!既然努力也无法得到认同,那本王怎么可能还会有心思努力!而当本王不再努力之后,你竟然就果断放弃!用像是看着垃圾的眼神看着本王!之后的指导方式,就像是在表示反正本王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一样!到了最后,甚至像是对一切都腻了那样,离开了这个国家!」
帕库斯粗暴地抓着自己的头。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当时的事吧,他眼睛充血,眼角也泛着泪水。
「那……那件事……真的……很对不起……那个,我当时也……」
「闭嘴!本王不想听你的借口!」
洛琪希闭上了嘴巴。她的表情看得出来相当后悔。
所谓的努力,是为了自己而做的。
但是,我根本没有立场讲这种说教的话。
至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得到了认可。只要努力就能拿出成果。虽说偶尔也会没得到成果,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拿出成果就能得到认可。
所以,我没有对帕库斯说教的资格。
「够了……实际上,本王就只有这种程度。」
这时,帕库斯突然浑身脱力。
「王龙的陛下将西隆王国赐给了本王,然而却成了这副惨状。不论是谁都不认同本王为王,不论是谁都不愿意追随本王。不仅如此,甚至还帮不知是否流着父王之血的人,打着旗号发动叛乱。王龙的陛下赏赐的骑士们,也已经在这场混乱中丧命。王龙的陛下,想必也对本王感到失望吧。」
帕库斯露出自嘲的笑容,泪珠扑簌簌地从眼睛滴落。
「结果,愿意认同本王的,也只有班妮狄克特,只有她愿意爱着真正的本王。虽然她话不多,却会竭尽全力地对本王绽放笑容。」
帕库斯声嘶力竭的呐喊,似乎连楼下也听得一清二楚。
在篝火之中,开始听见了群众鼓噪的声音。难道从下面也看得见帕库斯吗?
帕库斯看着这些,一脸生厌地这样说道:
「喂,兄长大人……本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不清楚。只是,本王子认为将亲兄弟赶尽杀绝,是有点太过火了。」
「也是啊。不过,要是其他兄长大人们还活着,肯定也会像这样发动叛乱吧。」
「是……您说得没错。」
但是,札诺巴这时却摇了头。
「但是,不论是谁都会失败。只要加以反省,把经验活用在下次就行了!」
札诺巴快活的声音响彻着最顶层。
在这种时候也能发出这种声音的札诺巴,实在很了不起。
「没办法的。毕竟本王不过就是这种货色,只会不断地让悲剧重演而已。」
帕库斯缓缓摇头否定。他的举动与札诺巴十分相像。
尽管两人的外表看起来截然不同,却唯独举动有着共通之处。
帕库斯抬起头,然后望向我的后方。
「蓝道夫。」
「在。」
吓我一跳。不知不觉间,蓝道夫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死神就在后面。对心脏很不好。
「照之前说好的去做,拜托了。」
「谨遵吩咐。」
「很好。」
之前说好的是指什么?难道说,又要和死神继续战斗了吗?如果是的话,这个位置很不妙。太近了。没有一式可用就已经很吃力了,少说也得拉开一些距离再打,否则我没有胜算。
当我如此心想的,下一个瞬间──
帕库斯俐落地翻过露台的扶手,跳了下去。
「啊……」
这里是五楼。掉下去了。咦?
他跳下去了?
「呜喔喔喔喔喔!」
札诺巴冲了出去。
尽管铁定来不及,他依旧伸出手冲了过去。
他抓住扶手挺出身子,然后直接扯坏扶手,掉了下去。
「札……札诺巴!」
我慌张地转身,从房间飞奔而出。
帕库斯死在庭院。
札诺巴跪在地上,茫然若失地抱着他的尸骸。
「啊啊,师傅,快用治愈魔术……」
札诺巴以茫然的表情这样说道。我从怀里取出了治愈魔术的卷轴,然后贴在札诺巴身上。或许是因为从五楼摔了下来,这家伙身上也有跌打损伤。
「不是本王子,快对帕库斯……」
「……」
我不发一语地摇头。
帕库斯已经死了。
想必是从头部着地吧,死状非常凄惨。希望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这样啊……」
「嗯,很遗憾。」
没想到他会冷不防就跳下来。
不过,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这么做。周围尽是敌人,之所以不从城里脱逃,说不定也是因为他认为不管到哪,都不会有人站在自己这边。
想必他已经为了这件事烦恼了好几天吧。
结果,他领悟到自己当上国王是失败的一条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寻死。
「师傅……」
札诺巴就这样抱着帕库斯的尸骸,仰望着天空。
可以看见以美丽满月为背景的城堡最顶层。
没有国王的城堡。只是个空壳。
「本王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
「难不成,本王子到头来根本只是白忙一场吗?」
「没有那种事。你也以你的方式努力了。」
只是,那份努力没能让帕库斯了解。
帕库斯虽然说希望受到其他人的认同,可是他却没有认同札诺巴。
嗯,说穿了,他感觉根本没把札诺巴放在眼里。
就算是这样,只要再多花点时间,他应该就能够明白札诺巴的用心吧。
帕库斯认同札诺巴的那一天,应该也会出现不是吗?
虽然我认为帕库斯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但就算如此,我会不会总有一天也能够认同他呢?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知道。」
札诺巴沉默了一阵子。
后来,像是突然想到一样,望向了我的脸。
「难道说,这也是人神那家伙搞的鬼吗?」
这次并没有搞清楚哪个部分是人神动的手脚。
到头来也没有出现自称为使徒的家伙。
但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帕库斯会经过一番淬炼,将这个国家转型为共和国才对。但这个未来却消失了。如果人神与这次事件有关,那就是促成了阻止共和国诞生的这个结果。或许人神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是要帕库斯的命。那家伙看得见未来。他说不定知道就算不直接下手,只要将帕库斯的精神逼到绝境,他就会踏上自杀这条绝路。
不,这样做也实在太拐弯抹角了……
就算这次与人神没有任何关联。回头想想,我第一次就是因为人神的指示才来到这个国家。据奥尔斯帝德所说,将来的西隆共和国对人神来说似乎就等同于眼中钉一样。而当时的结果,导致帕库斯被送去王龙王国。
那么,显然人神打从那时就在设法解决帕库斯了。
太失策了。应该要更仔细思考才对。
我或许是因为太讨厌帕库斯,所以才搞错了优先顺序。
「或许是吧。」
「这样啊。」
札诺巴轻轻地让尸骸躺回地面。
然后,缓缓地吐了口气。尽管表情看起来要哭了,却没有流下眼泪。
如果是我,肯定会哭吧。
札诺巴在最后,喃喃说了一句:
「回去吧。」
我不再多问,只是朝他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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