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室内,内部的温度立即驱散了周身刚刚开始发作的寒意。程似锦长发上沾着的细小冰晶迅速融化。陆渺伸手把她的发梢从脖颈后方拨过来,以免冰凉的水珠贴到她的肌肤。其余时间,他就安静得做好自己的花瓶本分,陪在程似锦身边,偶尔倒酒。
熟识的几位朋友过来寒暄敬酒。
有商务合作、有邀约、有试探口风,他们大多用审视试探的目光打量着陆渺,似乎在估量这个新欢在程总身边的分量——只要达成目的,能考虑的渠道有很多嘛,枕边风也是一种。
陆渺坦然沉默地任由注视,他的眼神都没有变化过。于是众人又纷纷退缩,给他打上一个矜傲冷漠、不好接触的标签。这倒跟陆渺一贯以来的声名相符。
送走一位合作伙伴后,程似锦低声道:“还以为你会不好意思。”
陆渺叹了口气:“活人还能被羞死吗?”
程似锦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抵住下颌:“冲着主人笑一个。”
她说话十分放诞。陆渺顺着她的手抬头,脸色僵了一下,垂下眼帘露出一个笑。有点儿假,程似锦作势要吻上去,他马上抓住她的手,努力地、真诚地对她笑了,小声:“你非要吓我才行。”
“看你是不是还能被吓到。”程似锦屡教不改,“光怕我一个是歧视吗?”
“是优待。”他学会还嘴。
程似锦听得笑了起来,掌心从后面贴过他的脊背绕过去,指节放在后腰腰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戳他的腰身。陆渺接过酒杯的动作僵了一瞬,顿了顿才递给她,不敢继续炸毛,觉得很坏,用眼睛去瞪。
两人的交谈很快结束,一直陪在旁边的林琮同样接过侍者的酒杯,靠过来跟程似锦碰杯。她给面子地微微偏去杯身,响声脆亮。
酒液摇动。林琮开口:“你倒是真喜欢他。”
程似锦回:“好看。”两个字后又补了句,“可爱。”
林琮的目光挪到陆渺身上,他不再叫什么“陆公子”这样虚伪的称呼,这称呼最多能拿来刺痛他,而陆渺既然不痛,挂在嘴边也没有意思:“看着是比小任要好点。要是他一开始就听话,我早就把他送到你床上去了。”
程似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太殷勤点了。”
林琮笑了笑:“你高兴不就行了?能陪你是陆渺的福气。”他的手指打开,五指轻轻地笼在酒杯上方,这是一个想要抓住和取得的姿势,“程似锦,别人能这么为你着想,让你高兴么?你跟其他人联姻都不会过得这么舒服,你想,如果跟一个妒忌心很重、不让你品味人间乐趣的男人结婚,一想到就觉得很烦吧。”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宝石蓝的领带被拉开一点,继续:“我们的联合会很稳定,各种意义上的稳定。就像伯父伯母那样,会稳定地度过几十年。这对你对我来说,都很有性价比。”
林琮就在她父亲准备的那些联姻候选人里。
“性价比,确实是你会跟我说的话。”程似锦喝了一口酒,摩挲杯壁底部,“那这算是生意、合作,还是婚姻呢?当然,我不是完全拒绝把婚姻当生意谈,只不过在这场生意里,我是甲方,你不具备压倒性优势。但你要跟我当婚姻谈的话……”
她想了一下,还是说出来:“林琮,你没什么病吧?”
林琮怔了怔:“什么?”
程似锦只是看着他。
在彼此静默的呼吸声中,林琮突然明白她说得是什么。这是对他过去二十多年里浪荡放纵的拷问,对他轻视肉|体关系、用下半身行事的质疑。
他认真商谈的表象被猛地打碎。林琮豁然按住桌面,酒杯啪地一声被扔在边缘,他盯着程似锦:“你跟我说这些?还是说难道你会冰清玉洁从一而终?程总,就算是生意,也忌讳双重标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抬手给林琮整理领带,绷紧宝石蓝的布料,对视道:“我是双重标准,你接受不了吗?在我眼里,女人滥情是自由,男人滥情是肮脏,女人出轨是真爱,男人出轨是下贱,怎么,你要反抗我的买方市场吗?林琮。”
林琮猛地攥住她的手。
程似锦还是那道玩味的目光。她不退反进,靠近过来,简直要用这双深黑的眼睛剥开他此刻并不冷静的皮囊。她要仔细地凝视、考量他的心:“林公子,生意也是要求诚意的,而不是在一轮谈判就分寸全无。”
这双危险的眼睛,比欲望达到巅峰那一瞬还更令人心头战栗。
见了面受折磨,不见面又想她。林琮都要被自己的脑子逗笑了,他徐徐松开手,坐了回去,让身侧的人打理旁边一片狼藉的酒桌,随后道歉:“我对伯父的安排太着急了,而且家里催得也很紧。我给你赔罪,别生我的气。”
程似锦漫不经心地喝酒:“还有家族压力啊。”
“大家多少都有点吧。”林琮看向陆渺,“他倒是可以全身心地陪着你了。藤萝能找到一棵新的乔木攀援,令人羡慕。”
陆渺无权插入他们两人的对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此刻被林琮“夸奖”,心中还是有些抗拒。
随后又有其他合作方过来打招呼,夜色沉浓,窗外的雪已经积累厚厚一层。
特助跟着程似锦去补口红。四周空旷得只剩下两人,一片静谧中,林琮忽然开口:“你对人的态度其实很差。陆渺,我不算你的恩人吗?”
陆渺跟着程似锦喝了几杯,酒量不好,已经有点头晕,正单手抵着下颌走神。被叫了名字,他抬眼:“我一直是这个态度,以前你没说过我态度很差。”
“以前?”林琮笑了一声,“今非昔比了啊。要不是程似锦看上了你,你连坐在这儿跟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怎么不知恩图报?”
陆渺道:“你是为了讨好她才打电话给我,也是为了邀请她羞辱我才让我在餐厅工作。连那件衣服也是想让她高兴、记着一点儿你的好处。从头到尾都是为你自己,要我报答什么?”
他说话不卑不亢,徐徐回答。陆渺的声音本就清透微冷,带着一丝厌世似的疏离,听起来跟以前仿佛真没两样。
林琮不将这个人放在眼里。他知道就算住进金林别墅、就算去过程家老宅,这种身份背景的陆渺也无权成为对手,无权踏进程家。他含笑讽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程似锦。她高兴,你的日子过得就会舒服,光是这一点你就该对我感恩,而不是在这里事不关己的旁观。”
陆渺听完了这段话。他感觉到一丝身份的微妙——这位游戏人间的林公子讲起话来,很像电视剧里演得封建地主家的大婆教训小妾。他半天没悟透这是什么意思,顿了几息,突然说:“你是觉得做好贤惠正宫的模样,就能当程家的乘龙快婿吗?”
这句话直接把林琮问得脸色一黑。
无论到哪个处境、哪种境遇,陆渺还是这么不好相处,傲慢嘴硬难伺候。
陆渺笑了一下。不是被程似锦捏着脸扯出来的被迫撒娇,他是真觉得好笑:“你跟程似锦完全不一样。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琮冷冷地说:“你一个下等玩物,有资格讨论我和她的阶级是否对等么。”
他的涵养保持不住,连“下等玩物”这么有攻击性的词都说出来了。
陆渺却还没意识到林大公子的破防,经过在餐厅打工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很少会被羞辱到生气的地步。他继续道:“你跟她走不到一起,不管你们说得究竟是婚姻还是生意,这都是白费功夫。你在准备阶段就已经出局了,她确实会对吃醋的男人觉得烦,但是,结婚对象是个滥情放荡的男人,那不是烦恼,而是恶心。”
他竟然说得真诚:“我知道沉没成本对你们这些商人来说很难放弃,但正确的选择就是及时转舵。我不了解生意,但我……”陆渺有些犹豫,声音底气不足,一边怀疑着自己一边说,“……应该了解她……应该吧。”
林琮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指骨泛着轻微的青白。他幽幽地道:“把你送到她身边,真是个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