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乌黑的眼睛盯着对方唇上的那颗红痣,倒要看看这张嘴能吐出什么可怕的字眼来。陆渺被突如其来的视线看得卡了壳,喉间一哽,无形之间翘起来的尾巴都垂下去了:“专门欺负我的么。”
程似锦面无表情地说:“对,我就是专门来羞辱你的。”
陆渺:“……”
四周变得一片寂静。陆渺擦干净眼泪,默默看着她的脸庞。程似锦只说了这句话,又移开了目光,好像不太愿意看到他。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艳丽逼人,力量加成的美丽具备着强烈的攻击性。眉目被财富权欲滋养得疏离冷淡,即便做出温柔的表情,也让人觉得被剖析、被切割、被审视,而不能跟她平等地对视。
陆渺看了一会儿,只是一个无法触碰到对方视线的侧脸,他却感觉空荡荡地、慌乱躲避的心口被缓慢填满。他大着胆子靠近,越过程似锦的身躯去找开门的按钮。
程似锦扣住他的手腕:“干什么?”
“……回去。”陆渺说,“你把我关在车里有什么用,我才不会被你羞辱到。”
她握住的手腕上也有一小块擦伤,陆渺动了动,伤痕摩擦掌心,一下子疼得厉害。他不敢坚持下去了,用眼神质问程似锦。
“你这裤子让糟践成这样,还想涂完药水就光腿往零下十几度的室外跑。”程似锦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凉飕飕地在耳畔响起,“怎么在家就一碰就倒、一戳就病?”
陆渺看了看为了上药方便就被她随手撕开的制服裤子,心想也不知道是谁糟践的,本来只是磕破了一点点。碍于是他先背弃约定,陆渺自觉理亏,不敢指责,逆来顺受地道:“休息室有别的衣服。”
程似锦道:“在哪里?钥匙给我。”
陆渺迟疑了一下,把店里的钥匙递给她:“第二个储物柜。”
程似锦下车关门,进去了一趟,把他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然后闭店锁门,回来将钥匙扔给他:“现在住哪里?回去处理一下身上其他的伤口,别跑出来半个月就死外头,我手上可没有丧葬产业。”
她说话很不留情。
去医院要花得太多,回家这个选项就好多了。陆渺下意识地报了一下地址,随后又十分紧张:“小拂还在吃药,他身体不好,心脏做过很多手术,你不要告诉他别的事。”
“什么事?把现实复述一遍么。”程似锦反问。
陆渺贴了过去,不过是八九天没有见面,他的身体还保留着对她全无抵抗的亲近和不设防,他没注意到社交距离是不会靠得这么近的:“拜托了……求你不要说。”
他之前帮忙烤了面包,身上带着冬日大雪的一股清寒气、混杂着一丝小麦和焦糖的香味。陆渺像一只小猫那样黏过来——跑到外面流浪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一边不肯低头回家,一边见了主人又情不自禁地喵喵叫。
程似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陆渺的手指圈在上面,指尖冻得发红,骨节泛着晕开的粉色,原本在金林别墅养得圆润通透、整齐健康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劈了个边儿。
他要接触食品,手洗得非常干净,正是因为没有一丝血污,才让人连劈进肉里、撕裂的痕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程似锦顿时觉得很焦躁,她的眼神定在上面没有动。陆渺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仓促地收手,坐得老老实实:“……抱歉。我、我不该碰到你的。”
程似锦应该不喜欢这样。毕竟两人现在严格来说没有任何关系,顶多只能算是他的债主。
司机按照吩咐前往那个新地址,穿过几个街道后,周围的画面明显跟市中心截然不同。没有扫雪机经过的路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为了安全,车速一直很慢。
陆渺一边担心她会把事情告诉小拂,一边又悄悄希望这段车程再长一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到程似锦,或许她只是把自己当一个报复羞辱的对象,隔几天想起来、碰到了就会出现,或许她这次出现后,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
不管对他做任何事,陆渺都会在害怕和慌张消失后,心中涌起一阵隐蔽的高兴……能见到她真是幸运。
到了楼下,车开不进去狭窄的地方。程似锦让司机不用跟上来,把陆渺送上楼。
这地方的租金很便宜,小区有些年头了,入住率不高。
楼里跟室外的温度没差多少,程似锦拢着墨眉看了一眼他,脑海里幻视到流浪猫躲在纸箱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她一言不发地跟上去,脚步在楼道里格外明显。
放在外套里的手机接收消息,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催促她赶紧回家一起吃饭的内容。
程似锦没有回复,陆渺却记得程家老宅的规矩:“今天是不是要回家?你还是回去吧,这个楼道灯坏了,前面都是黑的。”
让程似锦走进这样的环境里,陆渺甚至觉得自己有罪。
他扯了扯她的衣袖:“我就住在这上面,小拂会听到你的脚步声的……”
话音未落,程似锦忽然道:“不能邀请我上去坐一坐吗?”
仿佛有一股电流从脊背蹿到天灵盖,陆渺呼吸一窒,很害怕她会说出什么来,连忙摇头拒绝,还未开口,程似锦便反扣住他的手,抓住他走上去。
楼道灯没有一丝反应,漆黑当中,他居然不敢挣开,到了门口,陆渺转身挡在门前,试图摆出最后一道防线:“不要这样,”他低声哀求,“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是……”
他的衣领被对方猛地攥紧,嘴唇猝不及防地被封住,声音骤然终结。四周没有光线,眼帘下只有一片一片、肆意交融的黑暗。她的手扳住了下颔,掌心贴着侧颊上。
他半被迫地做出一个任由亲吻的模样。
程似锦在想什么?她在品味为难他的乐趣么,还是留恋这具还算顺眼的身体?他翻涌的思绪才刚刚浮起,又被凶狠地打破。她从未展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空气被攫取到近乎于无,她筋骨毕现的修长手指扼住咽喉,玩弄……不,这是虐待吧,脆弱的喉结越是难耐颤抖,她就勒得越紧,仿佛逼他反抗。
陆渺的大脑一阵眩晕,他不断后退,抵住楼道里的门。门后的声音一点一滴的传进耳朵,这让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交吻之中,泛起那么多让人无颜面对的声响,她的口红印到唇角,牙齿将舌尖咬得见了血。
咽喉的深处跟着紧缩,他的眼睫再次被生理性眼泪打湿,胸腔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程似锦松手时,陆渺下意识地埋进她怀里,在一片漆黑中颤抖地呼吸、控制着自己小声一点。
程似锦听到他说:“……你不要……这样凶。”
他想要咳嗽,用手紧急地捂住了嘴。一门之隔,身后传来陆拂在家里走路的响动,恐惧感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躯。
“我有点想你。”程似锦说。
陆渺瞳孔紧缩,猛地跟她对视,然而微弱光线下,她的神情模糊不清。
“我还是挺喜欢把你放在家里的,我对你到底有哪里不好?”程似锦在他耳畔低语,话语中透出一股不加掩饰的疑问,“我帮到的都是你很在乎的、关乎家人的事情,也不会再有讨债的人上门打扰,只要你听话,我还会送你很多东西、以后给你一笔钱好聚好散,难道这不比两情相悦来得实用?”
陆渺喉间干涩,很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沫,他的舌尖被咬破了,这种腥甜让他闷闷地、压抑地咳了几声,说:“你跟恋人也讲实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