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寻兄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嘉禾嗓音干涩,她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但她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我来到京城多方打听,方知三年前我兄长亡故于此。我来这里祭拜他,因为哭得太伤心,反而不知不觉在草丛中睡着了。醒来时就被锦衣卫押住了。” 白鹭观尚未修缮完毕,出入此地甚是简便。今日嘉禾来白鹭观,观内闲杂人等按理来说都该被一并清理出去的。听到少女这番话之后,原本负责此事的一批人吓得连忙跪下请罪。 嘉禾抬手让这群忙着求饶的人先行闭嘴,她对少女说:“知道我是谁么?” “是皇帝。”少女注视着嘉禾的眼睛回答道。 很多年前的云乔在面对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态度,从容镇定到了近乎无礼的地步,而且说话时还喜欢看着人的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云乔的妹妹,那这对兄妹还真是相像哪。嘉禾在心里悄悄的说。 “那你认为,朕应该相信你的话吗?”嘉禾俯身,方便自己更进一步的看清少女的神情。 年纪似乎比嘉禾还略小一些的女孩皱起了那对好看的眉,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说:“可我真的不是刺客。” “怎么证明?” “没有证据。”少女回答:“但陛下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刺客啊。” 如果不是顾忌着场合,嘉禾说不定就要笑出声了。太像了,这个女孩和云乔真的是太像了。 难道是云乔在天有灵,将自己的血亲送到了她的身边来? “皇上,该如何处置此女?”董杏枝问。她跟在皇帝身边三年,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看得出这个刺客对皇帝来说意义不一般,故而多嘴一问。 “给她换身衣裳,将她带回乾清宫去。”嘉禾吩咐:“就说,这是朕今日在白鹭观结识的道长,朕要留她在宫中讲经。” “陛下不再审审么?”董杏枝没料到嘉禾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此人。 “审?送去哪里审?” 如今紫禁城内二十四局、一厂一卫,皆是杜太后在操控着。嘉禾担心自己如果将这个姑娘送到那些地方去,只怕今后是再也见不着了。 但要她完全信任这个少女她也做不到,只能想法子把她带回乾清宫去,慢慢的查。 嘉禾轻描淡写的吩咐宫人给刺客换身衣裳,但实际上并不是换衣裳这么简单。 所谓的换衣裳,意思是要对搜身,确保她不能携带任何武器进入乾清宫。 两名年纪较长的女官将少女带进了一间厢房之内,此外还有数名锦衣卫守在外头。 “请吧。”其中一位眉目较为和善的女官朝着少女颔首,意思是让她主动除去外衣。 少女点头,低头解开了上袄的系带,然后 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瓶子。 女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少女对着她举起了瓶子,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喷到了她的脸上,她顿时失去了意识。 另一名女官刚想要呼救,就迎来了同样的命运。 “对不住了。”苏徽轻声的说道。 二十三世纪的“催眠喷雾”,军方谍报人员的必备装备。 一会这两个女官醒了,会以为她们已经为苏徽验身完毕。 真的让她们验身是不可能的,苏徽现在虽然穿着女人的衣服,但衣服下还是男人的躯体。要是被扒光了他肯定露馅。 为了科研做出一些牺牲是值得的,苏徽在意识到端和三年的乾清宫几乎没有男人之后,为了能够近距离继续观察周嘉禾,提出了变性的方案。 在二十三世纪,变性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还是可逆的,只要某人愿意,他可以上半年做男人下半年做女人,再过一年做阴阳人。 问题在于,时空穿梭实验组内没有医疗人员。一群研究时间空间的人,术业有专攻,完全不懂该怎么给人动手术。而变性这种手术并整形要复杂,仅凭着简单的医疗机器人是没有办法完成操作的。 为了安全着想,苏徽必需去正规医院,可是在大数据时代,苏徽识别完身份踏进医院,他的妈妈立刻就能知道。 好在时空项目组最擅长的就是进行时间方面的操作。他们在研发穿梭机之前制造的是能够逆转生物细胞机能的机器,换而言之就是能让老人还童、能让幼童衰老。 因为种种顾虑,这样的机器并没有大规模生产,但技术实际上已经足够成熟。二十二苏的苏徽被关进那台机器之后再放出来就成了十五岁,连骨骼的发育都被回溯,身高一下子矮了一大截。 十五岁的小男孩体型纤细,喉结也还没长出,科研组的人风风火火的给他换上了女装,就把他丢来了二十三世纪。 可问题在于,时空穿梭的技术还没有研究完善,上一次的苏徽是平安的来到了夏朝长业末年。着陆的地点和时间都与预设无差别,这一次却出了一点点的偏差。 他原本是要在端和三年的三月初九夜晚来到夏朝都城,这样他就有充足的时间潜入户部处理自己的户籍档案,好把自己完美的伪装成良民然后参与女官竞选。 谁知道空降错误,他到了三月初一的白天,还刚好碰上了出宫的周嘉禾,被当成了刺客。 对了,他空降时还是脸先着地的。 苏徽摸着自己破了皮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第56章、 对于苏徽来说,他与嘉禾之时几天不见,但于嘉禾而言,“云乔”已经死去三年。 三年之后的嘉禾与三年前比起来有许多不同。她的个子好像又高了些,面容还是很年轻稚嫩,但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团孩子气,穿着明黄的帝王常服,衣上龙纹凛凛生威。 苏徽作为“云乔”在宫里生活了一年多,不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礼节,可是他见到嘉禾之后就是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那个总缠着他说话,目光迷茫而又干净的孩子在岁月的雕琢下,已经是另一番模样。当她和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险些一激动忘了这个时代的官话该如何发音。 又及,历史学者苏徽的演技依然十分堪忧,明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假装自己很无辜很害怕很委屈很不安了,可是在嘉禾等人看来,这个叫做云微的女人简直胆大包天,被当成刺客拿下扭送到皇帝身边,居然还是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如此从容镇定的女人,必定不是凡辈,得慎重对待。 对此面瘫苏徽表示他也很无奈。 换好衣裳之后恰好那几个女官也从被催眠状态之中清醒,将苏徽带了出去。苏徽本想再和嘉禾说几句话,然而年少的女帝却已经钻进了轿子中。天子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从紫禁城出来,又浩浩荡荡的回到紫禁城去。白鹭观与紫禁城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近,苏徽估计大约也有个七八公里,从前他还是云乔的时候也陪着嘉禾来到过这,不过那时他是嘉禾身边最受宠的内侍,不是陪着嘉禾一起坐在轿子或者马车中,就是受嘉禾恩赐得以骑马,而现在……现在他得靠这双腿走回去。 被累的头昏眼花好不容易走到了乾清宫,苏徽精神一震,历史学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开始观察几百年前这座帝王寝宫——从建筑特点到陈设布置再到宫女数目,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想当初他做云乔的时候每天待在嘉禾身边,但每天都想往乾清宫跑。乾清宫住着皇帝,而皇帝是整个时代历史发展最关键的关键人物。 现在,他终于站在了这里,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这个时代的中心漩涡。 正当苏徽心潮澎湃之时,前后左右窜出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押着他将他关进了一处偏僻的房间内。 这里是乾清宫中宫人犯错之后被羁押的地方。之后一连好几天,苏徽都在这里被关着,每天除了给他来送饭的宫女之外,他再没有见到任何人,包括嘉禾。 在采光情况极差又狭小的屋子里被关了三天之后,苏徽见到了董杏枝。 眼下宫人们称呼这个女人为“董女史”,苏徽知道未来她还会成为“董尚仪”、“董尚宫”,最后在嘉禾死后殉节,被追封“贞明夫人”,随葬端陵。 女官制度自古有之,各朝各代地位不同,强势之时如明初,可辅佐天子、遏制宦官弄权,弱势之时便是形同虚设,权力仅限于后宫,甚至为宦官执掌的二十四局所取代。 嘉禾登基之初,二十四局宦官皆是他父亲留下的旧人,大半效命杜太后,还有一部分与朝臣勾结。于是她先是找借口处罚贬黜了一批宦官,接着将六局一司的女官品阶提高,调到自己身边效命,尚宫、尚仪等名义上还是处理后宫事务,实际上成了她制衡二十四局的利器。 端和朝是少见的女性大放异彩的时代,除了女帝之外还有女官、女将,民间还有行走四方的女商,端和之后,嘉禾被废,迎立新君的臣子们为了从礼法上证明他们的正确性,搬出了自古以来的三从四德以及各式各样的礼教,整个社会的风气和文化都随之一变,从此之后至专.制.王朝末年,都再未有走出闺阁值得被史册铭记的女子。 咳,一不小心就思维发散想得太多了。 嘉禾把董女史派过来审问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体现了她对他的重视,毕竟从后世历史记载来看,董杏枝和是她最重要的心腹。 史书上没有记载董杏枝是如何得到女皇器重的,这年的她也不过是个将将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但苏徽看得出她很聪明,仅仅从审问人时的技巧来看,就知道她是个心细而狡猾的女人。她先是关了苏徽三天,不让任何人与他接触,从而让他慌张不安,接着又带着几个女官一起摆出严肃的架子对他进行审讯,在审讯过程中恐吓与抚恤并举,吓唬他两句之后又予以适当的安慰,同时对话中下了不少套,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带进坑中。 作为二十三世纪军部负责人的儿子,苏徽深知审讯是一门精深的艺术,一个二十岁的女官能够对这门艺术无师自通,足见其本事。 但不管董杏枝怎么问。苏徽就是咬死了自己不是刺客,是江西吉安人士,家中贫寒自幼丧父,兄长云乔被买入宫中,去年吉安大水,母亲于灾中丧命,她葬母之后不得已从故乡长途跋涉至京,来寻找兄长。 户贴、路引等证件都是他来到夏朝之前实验组成员提前仿造好的,夏朝的人看不出破绽,如果他们要派人去吉安追查是否有云微这号人,不好意思,吉安大水,官府都被冲塌了,户籍档案什么的早就被水泡烂了。 户部那里或许会有吉安户籍的存档——但是更加不好意思,两年前户部发生了一场规模不算大的火灾,南方有一部分的黄册被烧成了灰,其中恰好就包括了江西,这两年来户部一直还在陆陆续续的修补黄册,还没补到吉安那一块。 苏徽的假身份并不是他自己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而是ai通过史料分析得出的最佳答案,端和元年与端和二年的两场灾祸把整个吉安的户籍档案一起给毁了,苏徽正好趁着这个实际以吉安人士的身份将自己混进这个时空。 董杏枝又问了他不少吉安的事情。 苏徽熟读吉安的地方志及各种记载了此地风土人情的文献,董杏枝的提问他对答如流,就好像真的在那个地方生活过十多年似的。 董杏枝又说,他从吉安到京城,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表面上是在关心他,实际上又是在给他下套。 对于夏朝交通史也颇有研究的张口就答从吉安至北京这一路他经过了那些地方,见识过了怎样的风景。 董杏枝:“姑娘真是辛苦了,独自跋涉千里,可曾遇到什么危险,快脱下鞋子让我看看。” 苏徽:…… 他给自己立的是穷苦出身坚强不屈的小白花人设,但既然都穷苦了,这一路上肯定是没钱坐马车的,走了这么远的路,脚底板肯定都磨出了血痂。 没办法了,催眠喷雾伺候。 总之苏徽觉得自己在被审讯时应对的还是很不错的,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是刺客。嘉禾怎么看都该放了他才是了吧……不过在夏朝并没有“疑罪从无”这项规矩。董杏枝走后许多天,苏徽还是被继续关着。 算了,要是他真的被当成刺客了,他就赶紧跑回二十三世纪换个身份再来好了。苏徽数着窗外的麻雀如是想道。 又过了五个昼夜,被锁住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门开的时候是深夜,莲花宫灯如同是暗夜里幽幽的鬼火,站在门口的董杏枝一行人脸色阴沉,如同索命的无常。 因为没有娱乐设施不得不早睡的苏徽被她们唤醒,接着就被拖拽出门,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长廊之后,他迷迷糊糊的被丢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 殿内的清冽的冷香让他稍稍定神,抬头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便对上了嘉禾的脸。 一身龙袍的嘉禾与从前的宁康公主气质迥然不同,也不知是衣裳赋予了她威严,还是她本身就变换了气场。 从前苏徽见到她,是不会有这种被吓了一跳的紧张感的。 “陛下。”他连忙收敛好“云乔”这个身份留给他的从容散漫,以肃然的态度朝着嘉禾跪拜。 喉咙中发出的是清脆的少女音色,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好几天过去了,他还是没能习惯自己经过变声器处理后的新嗓音。 “这几天过的怎么样?”嘉禾一手撑着额头,懒懒的发问:“起来说话吧,朕想和你聊聊。” 苏徽嗅到了酒的味道。嘉禾半睁半闭着眼睛,似乎确实是醉了。 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于是停了下来,“陛下饮酒了?” 十六岁在二十三世纪还未成年,是身体还未发育完善的青少年,不该喝酒的。 “阿姊回来了,朕怎么可以不喝?”嘉禾笑了笑,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得像是冰,“荣靖公主凯旋,当普天同庆,为她显赫功绩而举杯。” 荣靖公主、凯旋? 荣靖公主在端和初年曾经领兵作战过么?苏徽觉得自己被酒味一熏,也有些神志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女装大佬:演技不佳,全靠高科技开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