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一战,算是她胜了。而她现在会想起战斗时的情景,却有许多的细节怎么也想不起。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之后人会疲惫,在高度的集中过注意力之后,会思绪涣散。她漫无目的的踩着尸骸前行,短暂的茫然。腥冷的风灌入口鼻,而她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地。 “你赢了。”这三个字唤回了荣靖的心神,她抬起头,注视着正前方站着的男子,朝着他肃然一拜。 荣靖长公主素来狷狂,这世上能让她如此恭敬的男人,除了她死去的父亲,便只有身为她授业恩师的郑牧。 曾在十余年前开国之战中扬名天下的齐国公郑牧,这年两鬓已有斑斑白霜,他前些年过完了五十岁的生辰,算得上是老人了。 身为将领,他的体格并不算多强健,面相也并不英武,仔细看他的眉眼,甚至能辨出几分过往的秀气。若脱下这身铠甲身披儒服,只怕会有人将他当做是翰林院的学士。年轻时候的郑牧曾是寒窗苦读的书生,试过科考入仕,以文章经学救国,无奈此路困难重重,最后不得不愤而从戎,跟随着友人周循礼走上了起兵举事的道路。 “是靠着老师相助,这才能胜过那群北戎人。”荣靖这话并非溜须拍马,昨夜她突袭北戎王庭,虽说时出奇制胜,可如果没有郑牧及时带兵驰援,凭她那点兵力,未必真能取得如此胜利。端和三年李世安孤军深入漠北,可不就是功败垂成么? “这是太后的谋算。”郑牧感慨道:“你母亲身居宫闱数十年,可眼光依旧准得叫人害怕。我原在山海关一线镇守,接到了紫禁城送来的信笺。信上画着一张地图,用丹朱涂抹出了杭爱山,说,你或许会在这里。太后猜到你绝无可能轻易被北戎人绞杀,要破出重围必会兵行险着北上。北戎人出动如此多的兵马对付你,王庭必然会在距旺吉河不算太远的地方指挥,旺吉之北的杭爱山,极有可能是他们的驻地。她猜对了。” 第175章、三十三 在远离漠北的紫禁高墙之中,要精准的判断出自己女儿的动向和敌军的方位,要推算出战争的走向,这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杜银钗已离开战场将近二十年,却还有着对战场的敏锐。 荣靖久久沉默着,而郑牧则是感慨,“皇太后一介女流,却不输须眉,不,她胜过天下许多男儿。嘉音,老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与你的妹妹,都不及你们的母亲。” 周嘉音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女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风头无两;周嘉禾以女子之身登临大宝,使万民跪拜臣服,是天下至尊。可这对姊妹无论是对权力的掌控,还是自身的智谋、心性,以及对大局的把控,皆与杜银钗相差甚远。这不能简单的归结于她们年纪尚轻,杜银钗与她的夫君起兵造反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入主北京母仪天下之际,虚岁三十。荣靖姊妹相比起母亲来,欠缺的是阅历,或者说,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母亲还在,我父亲驾崩之时,这个国家就要乱了吧。”荣靖叹道。 身为让君王忌惮不已的功勋武将,郑牧大大方方的答道:“最近一段时日,我一直在读《五代史》,乱世之际,其实不乏英主,就比如郭威、柴荣,他们的能力与才华,在我看来更胜于赵匡胤,可惜这两位雄主,不是没有自己的后裔,便是对自己的身后是安排有失妥当。最后江山易姓,功业随水,委实让人嗟叹。你的父亲与郭威、柴荣二帝格外相像,天纵英才,生来就当做英雄,去结束这天下的纷乱。可惜一来没有子嗣,二来是孤家寡人。他猝然驾崩之后,皇位空了出来,谁不想要?原本天下应该再乱一次才是。好在你的母亲手腕了得,太.祖虽崩,她却犹如是另一个太.祖,牢牢稳住了京师,还能替你周家守住皇位。仅凭这一点,就叫我敬佩不已。” “老师说了这么多,都是在夸赞我母亲,那么我想问老师一句——”荣靖用一种仿若闲聊一般的口吻问道:“假如我母亲不在了,您和李伯父是否就真要造反了?” 郑牧低眸看了眼这个从小跟在他身边,如今只比他稍矮些许的女子,“也许吧。”他笑了笑,亦是用轻松的口吻答道:“假如在长业二十年太.祖驾崩之际,京中没有如你母亲一般的强权人物镇守,那么我就会起兵——这天下是我与你父亲一同打下的,我舍不得它被糟蹋了,宁愿让自己担上篡位之骂名,也好过看着山河破碎,烽烟再起。至于现在么……”他摇头,“现在你母亲还活得好好的,你们姊妹大可安心,只要她在,便不会有什么大乱子出现。也许人无完人,你的母亲也不可能做到算无遗策,不过我与李世安终究会顾忌着几分旧情,让她安然到老。” 旧情,这似乎是十分缥缈虚无的一个词。据说凡是爬到了高位上的人,都不会再相信身份“情分”。然而郑牧眼神真挚不似作伪。 李世安是怎样的为人与性情暂且不论,只说郑牧——曾经是儒生的郑牧,也许终究心底还是存有几分书生的天真意气,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抱负,忠君重义是底线。说起来夏朝开国十三姓功勋之中,郑牧是与杜银钗夫妇二人交情最深的,他与他们的相识仅仅晚于杜雍,三人并肩走过最长的一段路,经历过最久远的血与火。 不过下一刻,荣靖便挪开了与郑牧对视的目光。郑牧似乎是做出了只要杜银钗活着,便一定会效忠周氏的诺言,可人都是会说谎的,高明的骗子连自己都可以骗过去。人终究还是要理智一些为妙。 “老师既然这么说了,学生可就更要烧香拜佛了,乞求神明保佑我母长命百岁,毕竟老师心狠,只认与母亲的旧情,不认我与我妹妹。”荣靖半是玩笑的说道。 郑牧也笑:“太后比我与李世安都要年轻,我们这把老骨头早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散了大半,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国再度披甲,都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呢、。”他知道荣靖想打听什么,索性主动透露:“……李家那老匹夫这些年奉命防守辽东,那地方天寒地冻的,听闻他多年前的旧疾发作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还能握几年的刀。要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幸死了,到时候还得劳烦太后为我们送终,你啊记得为老师向太后进言,说葬礼要盛大风光一些。” 说罢,郑牧与荣靖都一起笑了出来。聊了这么一会,东方天际的朝阳徐徐升起,炫目的金色,明亮而生机勃勃。荣靖在金阳之下微微眯起了眼睛,说:“老师可别咒自己,如今战事未歇,我们这些年轻人,可都还要事事仰仗老师才行。” 郑牧拍了拍荣靖的肩膀——她身着铁甲,他所能触碰到的,是冰冷坚硬的质感,但这个动作十足的温柔,让两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之间还没有过多的顾忌和算计,只是师徒,“事事仰仗老师可不行,嘉音你如今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了。记得过去我教你兵法和武艺,有不少人对我说,我不必用心,因为你学了这些也终究无处可用。而今你没有待在夫婿身边绣花弹琴,这很好,我当年的苦心没有白费。现在你是将军,不是深宅之中唯父命夫命是从的小女子,你来下令,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军。” 荣靖环顾四周,战场的清理已基本完成,鏖战一夜的将士们也都大致恢复了精力。有几名武将站在距她与郑牧不远不近的位子,随时等候着他们下令,是追击还是撤兵。 突袭北戎王庭之战最终以他们这一方的胜利而告终,但由于兵力不足的缘故,此战算不得大获全胜,王庭半数以上的显要人物都趁乱西逃,要不要追则是摆在如今荣靖和郑牧面前的大难题。 她环顾了一圈周遭的将士,这群不久前还疲敝厌战的年轻儿郎们,在一场胜利之后,个个都流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封狼居胥的功绩,谁不想拥有呢?荣靖笑了笑,假若一路西追,真的抓到了北戎可汗,便可结束这场持续五年的战乱,说不定还能使胡人数年不敢南下牧马。 可是她终究还是清醒的,说:“老师,我们不妨回师吧。” “你在担心陛下?”郑牧微笑着,眉头却在同时微微蹙起。 提起那位女帝,郑牧其实也是有无奈的。与长期养在他身边的荣靖不同,长于深宫的嘉禾过去虽然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但他终究是不熟悉那个孩子。 “我猜阿禾这时应当正在大同呢。”荣靖冷笑,“既是为了镇住我走之后蠢蠢欲动的人们,也是为了防守住徘徊在旺吉河一带随时可能南下的北戎,但最重要的是……她眼馋我的军队很久了,我要是不快些回去,大同被她吞下去后,她可不会吐出来。” 郑牧不再言语,天家这对姊妹的争端,轮不到他这种外人来插嘴。 还有一个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荣靖暂时没有说。那便是她在昨夜那一战中,所得的俘虏必须要快些送到京师。 北戎王族大多是跑了,可是她在闯入王帐之后,俘虏到了几个面容古怪的人。他们高鼻深目,肌肤苍白,说着她听不懂的拗口语言,被找到时身上华丽的长袍还未换下,想来应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这一次荣靖冒险出大同城追击北戎,目的之一便是为了探明这群胡人五年来持续出兵的理由。在见到那些高鼻深目之人的时候,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慈宁宫。 皇太后杜银钗照例在每日天不亮的时候便起来,从各个地方送来的情报堆积在妆台上,她在梳发的同时,宦官挑出紧要的那一部分念给她听。 她的小女儿近来做出了什么大事她已经知道了,领兵入驻大同,呵,很好,越发的胆大了。不过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对两个女儿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予理会。 接着她听说嘉禾在半路上遭到了一场规模不大但十分歹毒的伏击。宦官读完这一段之后,停顿了片刻,杜银钗脸色稍稍凝重了些,终究什么也没说。 “陛下又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赵游舟。”宦官小声的说道。这位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锦衣卫酷吏,别说朝臣们害怕,就连他们也怕。 “阿音不在大同,这场伏击与她没有关系。然而她手下的那批人也的确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一个个的趁着阿音不在乱来,是想要毁了江山社稷么?”杜银钗皱眉,后半句话加重了语调。 宦官又道:“还有一件事情,陛下命赵游翼去了南方。” “南方?”杜银钗错愕了一下。 “是秘密出发的,几乎没有惊动多少人。不过据说……是要去南边的港口。” 杜银钗沉吟许久,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古怪。 第176章、三十四 当下许多人都对嘉禾忽然命赵游翼南下的决策摸不着头脑,只有少数的格外关心财政、商贸之事的大臣,才隐约猜到了女皇下一步是打算做什么。但此时的满朝文武依然对重洋之外的世界并不感兴趣,未曾料到接下来会掀起的骇浪惊涛。 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杜银钗,在听闻赵游翼南下之后,心中猛地一惊。这些年她居于深宫之中,醉心于权力斗争,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作茧自缚,在红墙绿瓦之中待得久了,也就渐渐的忘了外面的世界,她都快不记得南方的风与云。 沿海的那些港口无疑是重要的——这一点她比这个时代所有人都要清楚。那些海港时连通外界的大门,新时代的火种注定要从这些地方燃起。杜银钗只做了十四年的杜莹,对于她那个时代的知识,掌握的层面不深,但她也记得摧毁整个社会结构的巨变应该要发生在百余年后,可是现在她的女儿却已经率先注意到了那里。 对了,她想起来了,天书。很久之前,嘉禾似乎和她说过天书之类的事情。之后杜银钗花费了许多年的时间去寻找,都没有找到那本所谓“天书”的踪迹。不过她猜,天书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很有可能是来自未来的产物。 假如她的女儿真的通过未来的读物知晓了今后的世界会变成怎样,那么派遣赵游翼前往南方这个决定也就并不奇怪了。 可问题是,提早百年的时间与另一个文明进行接触,真的能取到意料之中的结果么? 杜银钗年轻的时候,也曾仗着自己来自未来,想要改变这个社会。当然,她来到夏朝之前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初中生,不知道该怎么造蒸汽机也发明不了电机,那些粗浅的物理、化学知识对她来说几乎没用,也就靠着健康教育课中学到的东西,帮助她身边的人以及后来她统领的军队养成了良好的卫生习惯,避免了战争之后流行疾病的传播。 年轻时的她有想过将她那个时代工厂中的运作方式引进到夏朝,可这个时代资本的积累程度根本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工厂,她将更为先进的流水线式的生产法教给江南那些手工场主,然而他们在比对之后依旧会选择维持传统的单人生产方式。 她也曾鼓动杜雍与西人进行贸易,但是结果也不如她想象中的好。夏朝时,西方的发展程度还远远没有达到赶超东方的程度,他们除了为他们提供从另一个大陆运来的白银之外,无法和他们交换什么有用商品,而若是贸易的规模过大,巨额的白银涌入市场,反倒会破坏市场运行的规律,战乱之时江南百姓连糊口都十分困难,更别说要为西方种茶养蚕。至于火.器……尽管有一部分制造的不错,但在杜银钗看来,比起夏朝来说也好不到哪去,她见识过几百年后的坚船利炮,对于现在他们的技术当然十分的失望。于是在进行了几场交易之后,她就逐渐的忘了他们。 再然后,成为杜银钗的时间越久,杜莹的影子在她身上便越加淡薄。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她拼命学着该如何融入这个时代,而融入这个时代的代价,是抛弃过去的自己。直到这时,年近半百的皇太后听说了自己小女儿的大胆举措,才猛地想起早已被自己忘记的未来。 “皇帝秘密派遣赵游翼南下,这件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发问。 宦官摇头,“陛下这些年愈发的谨慎了,身边伺候着的人清理了一批又一批,寻常人想要打听到陛下的动向,可是难咯。” “你找机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杜银钗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宦官一愣。 “尤其是内阁和翰林院的那群饱读诗书的老儒,必需要试探清楚他们的态度,也得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嘉禾或许还意识不到她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杜银钗却知道,打破夷夏之防意味着朝一片平静的湖泊投下一块巨石,和另一个文明接触,就意味着社会动荡的酝酿。 这注定会是很难的一条路,艰难到杜银钗不敢去走,也不愿意女儿去走,因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可是嘉禾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那么杜银钗便不打算强行阻拦。她会在暗处为她铺路,也会为她提供试炼石。 对了,还有一事。这件事情更为紧迫。 赵氏兄弟,一人南下,另一人却留在了大同城内,替嘉禾拷问逆贼。 杜银钗并不讨厌赵游舟,即便赵游舟是赵贤妃的侄子。过去她没有将赵贤妃这类女人当做过自己的对手,只将其视为烦人的虫子,随手便捏死了,自然也不会害怕赵游舟这样的小角色。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她反倒有些赞赏这个少年,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与智谋,简直生来就是做锦衣卫的料。她还是皇后时便掌握着厂卫的皇家鹰犬,锦衣卫镇抚使每几年就换一个,至今都没有谁让她特别满意过,唯有赵游舟让她觉得是可塑之才。这些年赵游舟在嘉禾的支持下,一直在努力侵吞锦衣卫的控制权,杜银钗乐见其成,反正她已经想好了,再等几年赵游舟年纪大了,便直接将锦衣卫交给他。至于这些年嘉禾对赵游舟的偏宠,杜银钗也只当没看见。有不少臣子上书弹劾,说赵游舟蛊惑君王,或是委婉的暗示杜银钗,皇帝是女子,与赵游舟走太近不利名节,杜银钗亦是不予理会。像赵游舟这样的酷吏,注定是要被用完之后牺牲掉的,在送他去死之前,让他骄狂几年这也没什么。至于面首之类的流言,那更加无所谓了。杜银钗是个开明的母亲,不反对青春期的女儿早恋。 皇帝和太后一起纵容,所造成的直接后果是赵游舟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任何一个犯人,碰上这样无所顾忌的审讯者,都是种极大的不幸。嘉禾前阵子将京师火.器制造失利之案交给了赵游舟,现在又命赵游舟大肆查办逆贼,而以赵游舟的手段,应当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韩国公府那里。 装病多年的杜雍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杜银钗心里清楚,但她装作不知道。这倒也不算是念着当年的旧情,而是有许多事情,还需仰仗韩国公府。若将天下比作棋盘,杜雍是她落下的重要一子,这一子到了关键时候自然该被舍去,可这关键时候不是现在。 但嘉禾不会容下杜雍,假如真让赵游舟抓住杜雍的把柄,那么京师之中必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去唤梁覃过来。”杜银钗沉吟许久,命人传召自己最是信任的司礼监太监。 自打天子离京前往宣府之后,宫中二十四监便被闲置。之后身在宣府的嘉禾因为办公不便,又陆陆续续从紫禁城调来了宫女、女官百人,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效命于杜银钗的二十四监。 她这是刻意要架空二十四监,扶持起自己的势力。这两年时间里,二十四监的宦官多数处于闲散之中。 在得到杜银钗的吩咐之后,司礼监秉笔太监梁覃即刻动身踏上了前去大同的道路。皇太后交代了他两件事情,其一是设法留在陛下身边,不要让董杏枝等人受宠太过;其二是代替太后,敲打皇帝一番,别让她再做什么过火的事情。 在梁覃即将到了大同之时,嘉禾得到了这一消息。 原本在于大同诸将商议军情的天子在听闻锦衣卫通报此事之后,面沉如水,使殿内其余将领都噤声不敢言。 嘉禾站起,下令让他们自行议事,之后便走了出去。满腹争利之心的她,眼下并不适合留在殿内。凭栏而立,吹了一会凉风之后,董杏枝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杏枝,你有把握赢过梁覃么?” 董杏枝老老实实的摇头,“杏枝不知陛下所说的‘赢’指的是什么。梁貂寺既然是太后派遣来的,就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就算想方设法逐走了他,太后身边还有其余的大太监。” “罢了,这倒也是意料之中。”嘉禾苦笑,“朕到了宣府自由了两年,母亲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这么急着让梁覃过来,是害怕我对舅父家里出手么?” 杜家是不是想要谋害她,她其实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若是今后她想要掌控南方商港,就必须要拔除杜家势力才是。 商人出身的杜雍,在成为国公之后也依旧在私底下行商。他不是什么迂腐的儒生,不会鄙薄商贾。商贸之事能带来巨大的利润,杜家的万贯之材,可不仅仅倚靠着杜雍贪赃得来的。 “皇太后的娘家、长公主的夫家……”嘉禾冷笑,“我大夏朝中,还真就没有比杜氏更为地位稳固的豪族了。” “大赵他……” “游舟疯起来真会为了朕去杀杜雍,可朕不能由着他这样乱来,他会没命的。”嘉禾比了个手势,阻止董杏枝继续说下去,“杏枝,传昆山玉。” 董杏枝长出了口气,说:“不必传召,昆大人已经到了大同,等候陛下多时了。” 第177章、三十五 上次见面嘉禾与昆山玉闹得极不愉快。原以为触怒了天子的昆山玉,就算不罚俸丢官,怎么都要被冷落上一段时日,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再次得到了被皇帝重新召见的机会。 才来到大同的昆山玉风尘仆仆,由几名宫人领着走到了嘉禾的面前,跪拜行礼之后起身,神色淡然如故。 “你不在宣府种你的芭蕉翠竹,也没回京师享你的清福,来大同这是非之地做什么?”嘉禾看见他之后果然还是心中不悦,她虽不算什么小心眼的人,却也忍不住出言讽刺几句,“大同城外有正在交战的两军,大同城内是虎视眈眈的逆贼,你不怕自己金贵的性命在这里丢了?” 昆山玉从容道:“臣是陛下的臣子,这条性命是为陛下而存在,供陛下而驱使。惜命是为了能在更多的地方为陛下派上用场,不顾生死也是为了替陛下完愿。陛下说大同危险,可既然您都亲临此地,臣又怎能远远的躲在远处?臣这次主动来大同,便是来为陛下解忧。” “你说说,朕忧在哪里?”嘉禾也懒得计较昆山玉方才那番话是真是假,她挪开视线,似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天上雀鸟,然不断拧紧又松开的手指泄露了她心中的烦躁。 眼下显然不是可以故弄玄虚的时候,废话太多是真有可能被她拖下去赏廷杖。昆山玉言简意赅:“臣听说陛下在前来大同的路上遇到了伏击,眼下正命赵镇抚使查办此案。臣来大同,是为了协助陛下早日缉拿逆贼。” “你堂堂一个由朕亲封的工部侍郎兼翰林院编修,竟也来同锦衣卫抢差事?”嘉禾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游舟与你素来不合,小心他又记仇一笔。” “都是为陛下办事,有何深仇大恨可言?”昆山玉满不在乎的一笑,又正色道:“臣不担心赵镇抚使的审案能力,这两年来想必有不少人都领教过镇抚使的本事。臣只担心,镇抚使有能力查出逆贼是谁,却没有能力清缴逆贼,最后反倒会引火烧身,为陛下惹来麻烦。” 昆山玉如此聪慧之人,也已经隐约猜到了想让嘉禾死的人是谁。 荣靖长公主及其夫家。嘉禾若是有朝一日驾崩,能够得到利益的只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