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航乘坐的飞机在下午五点落地平州国际机场,司机和助理送他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接到一通公司股东打来的电话。 顾远航没和对方聊上几句,脸色已大变,探起身猛拍前排座椅,让司机转道去公司。助理在一旁不明就里地问,“顾总,您不用先回家休息一下吗?” 顾远航神色暴躁,吼了一句,“你他妈闭嘴!” 年轻助理吓得一抖,缩在座位里不敢再言。 顾远航下了商务车,迎着一片下班的人流,乘坐直达电梯上到自己的办公楼层。沈卓带着四个保镖,已在那里恭候他多时。 鸿声贸易经过数月的暗中收购,已从两位长江实业的老股东那里购走40%的股份。加之长江实业近年经营不善,即将资产重组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不少散户担心利空消息会重挫股价,纷纷对外抛售,鸿声则趁机从中大量购股,稳步增持。待到顾远航获悉消息,鸿声贸易已在长江实业持股超过50%,一跃成为公司的最大股东。 这并非一场巧夺天工的收购案,鸿声就胜在钱多手黑,不到一年的时间,生生架空了顾远航。 顾远航被一脸蒙圈的秘书领进会议室时,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形容陌生的沈卓坐在长桌一头,身后环伺四个高大冷峻的黑衣男子;而原本属于他的两名亲信,则在一旁陪着沈卓聊天,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这一次是彻底塌天了。 顾远航本是资质平平的二世祖,从父母手中继承了公司,后又倚靠周家的扶持在平州本地混得风生水起。尽管近些年的业绩不如从前,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遇上这种恶意收购的业内竞争,更想不出有谁会把自己这间公司当众眼中钉。 沈卓什么解答也不给他,只对他说,“我们大老板在楼下等你。” 说着,面色从容地站起来,踱步到窗边,指了指大楼侧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顾总自己下去和他谈谈吧。” 顾远航刚才急急匆匆上了楼,现在又被支使下去见什么大老板,他本来脾气就臭,这时觉得自己被沈卓耍得团团转了,嘴里骂骂咧咧,上来就要推人。却被沈卓身后的一名保镖出手神速地截住,继而反剪着他的手,逼得他龇牙咧嘴地叫着,“痛痛痛...快松开...!” 沈卓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眼看着顾远航被保镖拖着一路痛呼,与自己已经隔出五六米远,这才抬手叫停保镖,又说了一次,“我们大老板没什么耐心,你要再不去见他,只怕长江实业就要败在你手里了。” 顾远航气得七窍生烟,想要通知律师过来,回头一看就连秘书也没了踪影。那两位昔日的亲信还在落井下石,“顾老板,今时不同往日了,您还是识趣一点吧。” 顾远航根本无计可施,阴沉着一张脸又从直达电梯下了楼,走到黑色辉昂车边时,司机从驾驶座跑过来,给他开了门。 他又气又怕、心里没底,低探着身,想看一看车里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一张侧脸转向他的一瞬,顾远航整个呆住,一股寒意顺着后脊窜起。 周朗夜面沉如水,冷眼看着他,叫了一声,“舅舅,好久不见。” - 平州的初夏多雨。傍晚的城市陷在一片水气氤氲之中,直叫人心里惶惶不安。 顾远航双手攥紧成拳,沉默地坐在轿车后排,看着车窗外恍惚难辨的街景和那些面目模糊的路人,一时间竟有种跳车的冲动。 周朗夜平声说,“今天是我母亲的冥诞,你还记得吗?” 顾远航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没有吭声。 他们正在去往城北墓园的路上,这时适逢交通晚高峰,此行至少一小时。顾远航只坐了十几分钟,便觉得车内冷气形同虚设,自己身上说不出的闷热难熬。 轿车行至一个路口停下,顾远航终于忍不住开口,试图缓和气氛,“你刚回来平州,不清楚周家在这里势力。要有什么困难,舅舅是可以帮你的。” 周朗夜却不理他,过了良久,才问,“你知道顾婵是怎么死的吗?”略一停顿,又说,“你不知道。” 顾远航哆哆嗦嗦,不忘替自己申辩,“我没有害死她……” 周朗夜并不看他,仿佛他都值不得自己的一眼,“是,你只是把她送到了周泽的床上,尽管她那时还是个不到20岁的大二学生。” 话说到这里,场面已经很难看。 顾远航又怯又恼,不甘被周朗夜一个小辈挟制,终于扬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次回来是替顾婵报仇的。先拿我开刀是吧?周朗夜你太天真了,你自己还冠着周家的姓呢!” 他转头见周朗夜毫无反应,又愤愤道,“在平州的地界,向来是周氏一家独大,你有本事冲着他们去呀?照着我这个软柿子捏算什么本事!” 周朗夜不疾不徐,淡淡扫他一眼,“别着急舅舅,账要一笔一笔算,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地做,是吧?” 顾远航还在分辨他话里的含义,周朗夜从手边的文件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扔到他面前,“你去日本私会情人,出手就是爱马仕的铂金包,一晚总统套房30万日元,舅妈她知道吗?” 继而又扔出一份文件,“顾嘉快结婚了吧?如果让男方发现她曾经吸食大麻被捕,还是你暗地里花钱买通关系把她放出来,你猜猜他们会不会愿意再娶你女儿?下次汇款别用对公账户,每一笔流水都清清楚楚。” 最后抛出的则是一个小巧u盘,“背着周泽在外面做短贷公司,打的是法律擦边球,借的却是周氏的名号。如果周泽知道你这个小舅子这么人心不足,你们还有没有来日方长?长江实业下一轮的融资,恐怕你是没法给股东交代了。” 顾远航四面楚歌,脸白如纸。周朗夜不声不显,教他做人。 轿车还在雨雾中穿行,雨刮器发出令人郁躁的闷响。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远航低着声说,“朗夜,有事好商量。” 墓园也快到了,那些灰白的石碑伫立在成片的山原间,透出一种诡异瘆人的肃穆感。 寻常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前来扫墓,顾远航下车时脚有些抖,喉咙梗得发痛,平日里应酬不断的手机不知为何这一路异常安静,连一条简讯都不曾收到。 他在心里无端地想,周朗夜才多少岁?至多不过二十七八吧,怎么竟能给他这样强烈的威慑。 司机和保镖各撑了一把黑伞,分别站在周朗夜和顾远航身旁。 周朗夜手拿一把白菊,穿着黑色西装站在伞下,身形孤挺,说,“走吧舅舅,去看看你妹妹,和她好好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14章不用,你别走 周朗夜回到平州以后,常常会做一个梦。 他抱着顾婵的骨灰,坐在空无一人的机舱里,舱外是黯淡的天幕与无边的浮云。 顾婵死的这一年,周朗夜26岁。此前的人生中,他享受过荣华富贵,看惯了世态炎凉,也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 他英俊、睿智、风度翩翩,在北美的华人社交圈里,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周泽的私生子,周家的小少爷。而他的母亲顾婵,则是长达二十余年都未能扶正的情人。 顾婵也曾满怀希望,给周朗夜取这个名字,寓意着长夜将尽,寓意着天光破晓,也寓意着柳暗花明。 可惜人心叵测,她最终等来的,只是余生数不尽的意难平和不堪言。 她死前的几个月,曾有一次对周朗夜说,“妈妈近来总是梦到以前的事,大概是想念平州的水土了。” 周朗夜那时还劝他,再等一等,或许周泽就会安排她回国。谁知顾婵早已心灰意冷,无暇再指盼。 周朗夜独自操办了母亲的葬礼,拿到了火化后的骨灰,又在温哥华暗中筹谋了一切。 顾婵猝然离世,反倒促成了他的最终回国。 周家以为他无所倚靠了,带着几分施舍怜悯、几分居高临下的恩赐,同意他返回平州。周朗夜自愿拿了一个好似边角余料的恒鑫能源,时常带着新欢出入高档会所,又零零星星地相过几回亲,见的都是名门大户的小姐,人家对他统一的满意,他却是不回应不拒绝,一付游戏人间的做派。 父亲周泽情愿就这么养着他,周泽的正房吴萱则渐渐对他卸了戒心。 周朗夜眼看着舅舅顾远航跪在母亲墓前,虚情假意地道着歉,心里反而空荡荡地,什么念想也没有。 顾远航说了些自己与顾婵小时候的事,周朗夜从前没听母亲提过,那些难言的酸涩终于一点一点从心底浮现起来。他看着伞沿落下成串的水滴,心道,这些就当是他周朗夜的眼泪了,天地为证,那些亏欠顾婵的人总要一个一个偿还。 顾远航膝盖处跪湿了两片,因为保镖的伞遮得好,身上其他地方倒还算干爽。 他追忆完童年,雨势竟也跟着小了,仿佛是冥冥之中的顾婵心软,那些前尘旧事被一场大雨冲刷干净,就此一笔勾销。 周朗夜走上去,把白菊放在墓碑前,别的什么也没说。再和顾远航一起回程时,顾远航似乎觉得自己此番算是脱了干系,还想再和周朗夜谈谈长江实业的股权。 周朗夜忽然叫住司机,说,“前面路口把我放下,你们送顾总回他公司。” 顾远航不解,“你要去哪里?鸿声贸易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朗夜临下车前,冷声吩咐他,“你就老老实实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明天照常上班,其余不要多嘴也不要擅动,以后会有人和你联系。” - 白辉这晚给周朗夜打了几次电话,始终无人接通。他心里无端有些忐忑,晚上的排练一结束,就急忙赶回青屏半山。 周朗夜没有回来。秦阿姨做的晚饭留在餐桌上,已经凉透了。 白辉也没什么胃口,在客厅里一面做着英语四级的模拟题,一面不时向外张望,想看着车辆驶过的灯光,好去迎接周朗夜。 门铃响起时,他以为是司机或助理来送文件。走到玄关处,通过安全监控却见是周朗夜站在屋外,不由得心里一紧,连忙打开门。 周朗夜下车以后,独自走了几条街,淋了不大不小的雨,身上不觉得冷,只是揣着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渺然。途径一间便利店,他进去买了一瓶水一包烟,站在塑料屋檐下抽烟时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难,他也早过了伤春悲秋的时候。 后来他招了一辆出租开到小区门口,保安不让进,他又走了一程,直到抬头看见到不远处的宅子里透出光亮,知道白辉已经到家,心里突然踏实起来,也不想自己掏钥匙,就想让白辉给他开门。 白辉错愕于他怎么会一身湿透地独自回来。周朗夜一脚迈入,伸手将人揽住,紧紧摁在自己怀里,好像抱了根救命的浮木。 白辉聪明懂事,瞧出他心情低落,也就不再追问为什么,任他抱着,轻声说,“学长,我找条毛巾给你擦擦水吧。” 周朗夜声音有点哑,说,“不用,你别走。” 抱了好一阵子,总算把白辉松开了,他径直上楼去书房,白辉拿了条毛巾跟在后面,劝他,“学长,你先洗个热水澡,这样容易感冒。” 周朗夜走到书房门口,白辉仍是亦步亦趋,他转身从白辉手里拿过毛巾,“我先处理些事情,你还没吃饭吧?快去吃饭。” 白辉有点不允地看着他,两颊微微鼓起,像只生气的小动物。周朗夜和他同处了几个月,对他的感情早已不同初时,尽管自己身上有些不适,仍然笑着哄他,“我先换身衣服,等下就洗澡。” 白辉只能由着他了,下楼时还再三确认,“你说的等一下就只是几分钟噢。” 但是过了一会儿,白辉不放心上来查看,隔门听见周朗夜讲电话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忙,只能悻悻地回去继续做题。 等到白辉再次上楼,书房里已经安静了,浴室也没有动静。白辉不放心,敲了敲书房的门,问,“学长,你在里面吗?” 等了片刻无人应他,白辉便推门而入。周朗夜坐在书房窗边的沙发里,看样子已经睡着,穿的仍是先前那身西装,只是外套脱了扔在脚边,半干的衬衣贴在身上,拓出精悍的胸肌轮廓。 白辉轻手轻脚靠过去,有点不知道该拿这个男人怎么办,再看周朗夜眉间微蹙,似在忍耐着什么。白辉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发觉他体温偏高,立刻着急起来,出声把他叫起。 周朗夜烧得有些迷糊,听见耳边飘飘忽忽地声音,“学长,我们回卧室睡吧,我去给你找片退烧贴。” 周朗夜很少生病,觉得发烧也不是什么大事,站起来的一瞬却眼前发黑,被白辉一把拉住。好歹挪了几步回到卧室,浑身的酸软都涌起来,就势往床上一倒,昏昏沉沉间觉得有人在帮自己脱衣服,睁眼见白辉半跪在床边,已经替他把衬衣扣子解到了最后一颗。 他忽然觉得自己偶尔病一下也不亏,抬手捏住白辉的一只手腕,逗他,“发烧的是我吧,怎么你脸这么红?”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反而会把它压垮 周朗夜和白辉都没想到,这次看似普通的淋雨受凉,最终演变为一场持续三天的重感冒。 当晚周朗夜发烧到39度,白辉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不多时,也跟着捂出一身薄汗,迷糊中睁开眼,发觉周朗夜烫得吓人。冷气充足的室内他好像烧着一团火,摸哪儿都烫手。 白辉整个吓醒了,慌乱中起来找药。他没怎么做过照顾人的事,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堆药盒无从下手,又全部抱回卧室,蹲在床边一个一个查看说明书。 周朗夜被他弄得半醒,哑着声叫他,“给我拿瓶水。”继而眯起眼,看着白辉守着那一地的小纸盒面露难色,抬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别看了,布洛芬给我吧。” 他吃药时白辉坐在床边,难掩担心地问,“要不要叫司机来送你去医院?” 周朗夜喝了半瓶水,靠着床头,说,“睡一觉就好了。倒是你,今晚去书房凑合一下吧,当心被我传染。” 白辉不肯,说什么也要同床守着。周朗夜平时专断惯了,这时成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人,无奈劝不动他。过一会儿白辉把满地的药品收走,又拿了个保温壶装些热水上楼,回来继续躺在周朗夜身边。 两米宽的大床,周朗夜有意睡得离白辉远些。白辉自带被子,主动去蹭他,“学长,你不是说我体温低,抱起来舒服么。趁现在我不反抗你多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