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淮挑出鱼骨,率先换了话题:“我觉得这家的糕点不怎么样。”
说话时,温禾安正愁眉苦脸地咬下最后一口翠玉豆糕,她将太过馥郁的浓香咽下去,含糊应和:“五味杏酪鹅也不好吃,好像没中和好,有点腻。”
“以后让陆屿然做。”商淮三言两句将自家阵营的底细都抖出来:“他做荤食很有一手。”
温禾安很是惊讶,没想到陆屿然还有这项技艺。
她撑着两腮歇了口气,在灯下看那个据说厨艺了得的帝嗣。他正低着头看四方镜,对外人的诧异恍若未觉,毫不在意,分明坐在最热闹的人间烟火味里,这种气息却好似与他分毫不沾。
温禾安突然想到什么,她拿出自己的四方镜,先递给商淮,道:“商公子要不要留一道气息,方便后头随时联系。”
本身给她准备新的四方镜,也是这个用意。
商淮很爽快地在四方镜里面输入了一道灵力,看了看空白的界面,挑挑眉,很是意外:“我是第一个?”
“是呢。”她大方地直视他,唇瓣弧度微微往上一翘:“我才拿到手,还没开始用呢。”
说罢,温禾安接回四方镜,想了想,还是递给陆屿然,问:“帝嗣要不要也存一个?”
一般来说,没有公事上的交涉,寻常人很难有那个面子能和陆屿然用四方镜联系上。
但再怎么说。
她该表示的还是要表示。
陆屿然单手压着那片单薄的镜面,掌面下温度冰凉,温禾安和商淮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话,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回。
温禾安很爱笑。
什么情况下都笑得出来,配上那张柔婉灵秀的脸,纯甜似蜜,天然有种涤荡所有低落情绪的本事。
陆屿然不是没有自我剖白过——就算他曾经对温禾安动过心,也绝对谈不上多喜欢。
两个全然对立的世家,两个同样危险的人。
他们骨子里清醒无比,都明白自己的身份。
重重阴谋下的家族联姻,没能严防死守到底,就已经足够疯狂了。
偶尔情绪作祟,他确实记得三四年前的数个深夜,自己回到巫山时,榻上水流般铺开的乌发。
她霸占大半张床,睡得无知无觉,又或者说,听到了动静,但一点自觉都没有,占据的地盘分毫不让。
他只好冷着脸去推她:“温禾安,别装。会不会往里挪点?”
温禾安眼睫柔软得像一团鹅绒,几经颤动,但不理人。
他只好压着一身火气和冷意,倾身将人卷了丢到里边,甚至还要因此和已经养足精神的人去外面院子里开始一场“床榻争夺战”,外面的石桌石凳全部碎为齑粉,三两天就要换一回。
每当那个时候。
他就真心实意觉得困惑,究竟都是哪些人在说她脾气好。
可叫人意外的是。
明明外面数不胜数的地方可以歇身,帝嗣回到巫山的次数仍是越来越多。
陆屿然第一次知道,再难改的习惯,被人一通乱七八糟,无所顾忌地搅和,也能有所改变。
同一张榻上躺久了,在某个深夜,他也能再自然不过地强势禁锢住某个不安分坠进怀里的身躯,让她不至于随心所欲到横躺着入眠。
这些记忆,在这两年里各式各样的事里黯淡,灰败,很多已经模糊不清,陆屿然刻意回想都想不起来。
他甚至可以接受温禾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到这种份上。
他确认当初那棵萌出的嫩芽因为长久晒不到阳光,得不到雨露滋养而彻底枯死腐烂。
谁能想到,随着再次和温禾安说话,接触,那些旧得只剩层灰的回忆里好像突然爬出一只柔软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头,缠上来。
被他冷淡绝然甩开后,会沉寂一段时间,而后故态复萌。
然而这算什么。
在温禾安眼中,连逢场作戏都属于敷衍。
他再有一次这样的念头,都该自我唾弃。
陆屿然抵着那面四方镜推回去,手指没动,灵力也没动,平静回绝她:“有事联系画仙,我不爱看四方镜。”
第12章
温禾安不觉得意外,她拿回四方镜,放在桌边,用一面干净手帕垫着。
商淮不太能吃辣,但又偏好这一口,嘴唇被刺激得彤红,吃到后面一直在灌水,同时招呼在外间伺候的女使结账。
糕点一笼三个,因为陆屿然早早撂下筷子,那笼翠玉豆糕还剩一块无人问津,看得温禾安很是发愁。
商淮拿陆屿然的灵庄腰牌爽快地划账,一转头准备起身回去了,但见温禾安用牛油纸将翠玉豆糕包起来,捏在掌心里,再用手指去勾四方镜上系着的红系带,悠悠地在半空晃。
陆屿然也看她,商淮有些诧异:“不是说不好吃吗?”
“哦,这个。”温禾安跟着起身,闻言回:“我怕晚上起来会饿,留着垫肚子。”
她这么一说,商淮就想到个难题。他自己还好,对日子要求不高,得过且过就行,平时很有闲心逸致照顾下自己的味蕾,但陆屿然做起正事来是出了名的严苛要求高,不仅为难自己,还很为难别人,温禾安后面跟着他们奔波,这一日三餐该怎么解决。
天天啃干粮大饼?听着也太凄凉了。
温禾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唇角微一上翘:“你们不用考虑我,忙自己的就行,我自己准备自己需要的东西。”
说话间,他们走出酒楼。
萝州这三年发展得尤为不错,百姓生活安稳,因为修士不少,所以夜里宵禁形同虚设,每晚人头攒动。唯有今日,行人寥寥,少有几个都缩着脖子揣着手,面有戚色,眼里透露着某种莫大的畏惧。
九州平民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稍有动荡,就开始止不住惶恐,如惊弓之鸟,随时准备举家逃难。
此般情形,大家司空见惯,无有动容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