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个跟着他气势汹汹地喊:“死骗子。”
“我再也不让阿娘给你们送饭送菜了!”
“我再也不让阿爹送你们去医馆了,看病秧子闻央怎么办,我阿爹说,没人给他解毒,他就要死了。”
“我,我再也不让我阿兄去给你们修屋顶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家人昔日的施舍现在好似成了在伙伴们炫耀的资本。
这群五六个孩子说完,还没见另外三个给自己道歉呢,倒是先见到了靠在树下的温禾安,她一副被他们说的话气着了的样子,脸腮通红,拳头都捏住了,一脸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的神情。
前头那个小孩怔了怔,很难为情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梗着脖子凶人:“看什么看,你听不懂吗,我们被他们骗了!”
说到后面半句,这小孩都快破音了:“我们一整晚都没睡,还没挖到松灵。”
“那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
温禾安才一口气跑完半圈,鬓边的发都湿了,半弯着腰喘息着,眼睛却圆溜溜睁着,里头燃烧着怒火:“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们不是好伙伴吗?”
小孩顿时炸了锅:“谁和他们是好伙伴,他们父母都死了,靠村里养大的,我们才不是。”
“是、是,闻梁还老是糊弄我们,他狡猾!”有个小萝卜头指着对面最为沉默寡言的小孩,激动得都开始口吃了:“他老骗人。”
温禾安眼睫颤动,好像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胡说,我看你们才骗人。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这下小孩子的怒火全部都攻向了她,吵到人耳朵一片嗡鸣:“你是外乡人,你什么都不懂。”
最后是个半大的孩子拉住了他们,他哼了老响亮一声,颇为自傲地道:“没事,他们是外乡人,进来收药材的,我们回去告诉阿爹阿娘,不将药材卖给他们。”
他一副要将温禾安牢牢记下的样子,带着六七名小孩从眼前晃过去,温禾安不在意这种小孩之间的放狠话,她只是偏偏脑袋,看向剩下那三个一直被骂的小孩。
他们没戴蓑衣,鞋上全是泥巴,因为需要来回在树枝草丛中穿梭,脸上湿漉漉的,糊着冰冷的蜘蛛网,不知名的虫卵,只剩眼睛还眨巴眨巴的。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年长些的是哥哥,应该是孩子们口中的闻梁,面对突然站出来帮他们说话的温禾安,也拧着脸满脸警惕。
躲在最后面的女孩子应该就是中毒的闻央,看上去怯怯的,脸格外白,但是很瘦,像具骷髅架子。
温禾安朝他们亲近一步,闻梁立刻拉着另外两个倒退了两步,眼睛和黑葡萄一样,确实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些。
他拉着弟弟妹妹要走。
温禾安半蹲下来,看了看闻央隐隐发乌的唇色,眉心微挑:“你中了乌苏?”
闻央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闻梁一下停住了,转身看向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温禾安这么多年有关毒的医书也不是白看的。
一边的罗青山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已自顾自变戏法一样唱了一出戏,此刻被乌苏的名称拉回神思,那神情,别提多震惊了,他不由自主地道:“二、五娘还会解毒?”
“自然。”她朝罗青山狡黠地眨眼,随意捏了个人物出来:“阿叔教过我。我们杜家子女,怎能对医术毫无涉猎。”
闻梁终于开口,眼中全是谨慎,声线尚带着半大孩子的青涩:“你能解这个毒?”
温禾安与他对视,道:“我自然能。但是现在,你先将弟弟妹妹带回去,她今日淋了雨,不能解毒,你明日可以来找我,我住在东村村头第一户,门口有两尊烂了鼻子的石狮子守着,你知道的对不对?”
闻梁无声点头,最后看她一眼,拉着弟弟妹妹,和猴子一样晃入山林里,眨眼没了踪影。
回去的路上,罗青山还是满脑子的问号,他觉得自己于这块真不是个聪明人,若是自家公子来,必然一眼看穿温禾安的所思所想。
温禾安似乎能看透他在想什么,同他解释:“非是我要插手村子里的官司,只是我们初入山镇,与这里头的人又有利益纠葛,大人们都是混了多少年的人精,见我们年轻,第一次出门,许多情况根本不会如实相告。若是问得太细,又恐暴露。”
她嫣然勾笑,很是不以为意地问:“罗公子可知道,找什么人了解消息最为快速精细吗
?”
罗青山道:“珍宝阁内有个情报司,可买消息。”
“那是于公事上。”温禾安说:“于私事小事上,城内找流民乞丐,城郊找这种孩子。他们在战乱中失去父母亲人,想要活下来,就得对这村子周边了若指掌,知道许多寻常大人都不知道的事。”
罗青山顿时茅塞顿开,道:“那方才、二少主说今日淋了雨,不能解毒,是何用意?”
他是巫山的巫医,举世闻名,在医术毒术上造诣高得可怕,乌苏这样的毒在旁人看来或许棘手,他却没有顾忌。
温禾安对他格外有耐心,整支队伍里,她只对罗青山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耐性:“小孩身体弱,淋了雨,没缓过来就解毒,解完毒后身体会格外虚弱,可能要生场大病。他们这样的情况,若是生病,负担会很重。”
“再者,给那聪明的孩子一晚上思考的时间,我不想急慌慌的听他说一堆谎话。”
说实话,罗青山未曾设想过这么多,他的身份有时比陆屿然还吃香,就算偶然出手,也只解毒,救人,患者后续的问题,那就通通不归他管了。
这位二少主,给他一种到任何地方都能迅速融入,毫不违和的感觉。
她竟还会解毒。
想到这,罗青山又开口,这次带着惊叹的语气:“二少主日理万机,竟还精通毒术。”
“自身兴趣,远谈不上精通,不敢在罗公子面前班门弄斧。”温禾安看着他,眼睛都弯起来:“日后若有时间,可否同公子研讨切磋?巫山的制毒之术,我闻名已久,始终未得一见。”
罗青山朝她拱拱手:“自然可以。”
说话间,他们已下了山腰,那座宅院出现在视线中,罗青山毫无所觉地低声道:“第一日就能有所收获,我们很少有这样的运气。”
闻言,温禾安笑意持续蔓延,直占满眼底,更显灵气逼人:“是,我也很少有这样的运气。”
今天是她这两年里运气最好的一天了。
回到院子后,温禾安发现人都出去了,屋里空落落的,倒是商淮给罗青山发了条消息。
【我们出去了解下情况,回来交流。】
罗青山回他:【好。】
温禾安虽知道乌苏解毒之法,可手里所需药材,罗青山便提前打了招呼,回自己房间里准备东西去了。
满院都是不食人间五谷的修士,温禾安却是个需要填饱肚子的凡人,修为一日不恢复,她就一日得给自己备好干粮。
原本她打算和昨夜一样热一热包裹里的馕饼,沾着热水充饥,可在院门口架起的铁锅下,却发现了一捧才掐下来,鲜嫩水灵的菜心,油盐都搁旁边放着,显而易见是护卫准备炒个小菜时突然被陆屿然带走了。
温禾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故。